賀心莞只是懶洋洋地道:“知道了。”半點沒有再過問那個自殘雙手的小奴婢。
雲逸廳裡一下子沉默了許久,可見其他秀女們都被嚇到了。應珙更是害怕得緊緊攥住阮祺萱的手。秀女們都眼光呆滯,若有所思根本沒有回過神來。她們親眼看着那個小奴婢自殘,親眼看着她被拖了下去,但她們誰都沒有替她說一句話,哪怕都認爲她真的是無心之失。但誰又敢保證她真的無辜呢?
只有阮祺萱冷冷地看着賀心莞得意地喝着茶。這樣的殘忍行徑她在幼時已經經歷多次。仗着自己足夠強大,便肆無忌憚地欺凌弱小,罔顧人命。把出身卑微的人的命運玩弄在手心,想打就打想殺就殺。還自以爲自己的行爲很威風,這樣幼稚冷血的人爲何偏偏命這麼好,居然能生在權貴之家,一生都有庇護?!
就在雲逸廳中沉靜得可怕時,側廳走出來五名女官。爲首的是一個約五十上下,慈眉善目的婦人,身穿沉色的官裳,看起來是位資歷甚高的嬤嬤。其餘的都是普通宮女打扮,低眉順目。
隨後,一位年約三十,容貌姣好卻氣質清冷的女官從廳外緩步而來,剛纔爲首的那位老嬤嬤笑容滿面地緊隨其後。二人走至座上的秀女中間,爲首的女官便停了下來,一雙鳳眼看似不經意地掃過座上人兒,臉上一直是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嬤嬤上前,柔柔地笑着對殿內的秀女道:“姑娘們好,老奴董玲,是負責接待各位姑娘的嬤嬤,姑娘們有什麼疑惑的話來找老奴問便是了。”轉首望向女官,又道:“這位是太后娘娘派來的崔姑姑。”
一衆秀女及其婢女紛紛福身:“崔姑姑有禮,董嬤嬤有禮。”隨後便又緩緩落座。
董嬤嬤又道:“各位小姐遠道而來想必已經累了。等下各位小姐的隨行奴婢就上前來取一個錦囊。錦囊裡面有各位小姐這三天歇息的房間號碼與殿選順序,拿到錦囊後各位小姐便可先行回房休息了,到了時間自會有嬤嬤叫喚各位小姐。各位小姐需要在這儲秀宮裡住上三天三夜。”
董嬤嬤說完,對身後的崔玉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側身退到崔玉嬋身後。
崔玉嬋眼底平靜,語氣淡漠:“今天下午會有專門的嬤嬤來給諸位小姐教習簡單的宮中禮數。明後兩日就按照各位錦囊中的殿選順序進行殿前才藝表演。”
剛說完,崔玉嬋便面無表情地慢步走出雲逸廳。秀女們交頭接耳地,像是對這個冷豔的崔姑姑很是好奇。
阮祺萱到董玲的面前取過應珙的錦囊,回到應珙身邊讓她打開了。
應珙讀出錦囊中字條上的字道:“西廂清菊間,才藝表演第三日第二位。”
阮祺萱看出了應珙還被剛纔賀心莞的事情嚇着,想要轉移她的視線道:“小姐,我們快進房間休息一下吧。你不是一直說想看老爺書房裡的遊記嗎?”
應珙點點頭,任由阮祺萱拉着進了西廂去了。
應珙與阮祺萱剛剛在清菊間中安頓好,便看到朱慧婷一跨步走進了房間。應珙雖不知道她是何人,但看她來者不善,不由得警惕起來。
朱慧婷隨手就拿起了阮祺萱放在了桌面上的,應珙的裙裝,輕蔑地看了一眼,語氣中滿是嘲諷:“我原以爲應家小姐的衣裳會有多漂亮,哼,也不過如此嘛!怎麼,應家把我們朱家擠了下去,卻還是這樣寒酸嗎?”說着一扭手就扔到了地上。
任是應珙再嬌弱,看到她的動作,也立馬怒從中來。那可是孃親自爲自己挑選的衣裳,用的是上好的絲線,一旦弄髒很難洗乾淨的。這個人分明是來找茬的!
她正想開口,阮祺萱卻先一步搶在了她面前快速撿起了地上的裙裝。阮祺萱朝着朱慧婷一甩,衣衫上的灰塵便飛到了朱慧婷面前,朱慧婷開始不停地打着噴嚏,卻不忘怒罵道:“你這個死丫頭,你在……啊嘁……你在幹什麼?!”
阮祺萱賠笑道:“朱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小姐的衣服用料不好,很容易黏上塵埃的,朱小姐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奴婢自然要把塵埃拍走。不然,若是讓小姐穿上了沾滿塵埃的裙衫,就是奴婢伺候不周了!”說着又用力地甩了幾下。
空氣中的灰塵本來不算多,但偏偏朱慧婷對這些細小的漂浮物特別敏感,鼻子一碰到便會不停地打噴嚏。這個是剛剛在雲逸廳的時候阮祺萱觀察到的,沒想到朱慧婷居然自己找上門來,阮祺萱只好用這一招來對付她了。
朱慧婷見她揚起的灰塵越來越多,馬上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但她還是非常難受。隨後,朱慧婷可以說是衝出了清菊間,口中還憤憤地大罵,卻因爲口鼻被捂住,只是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朱慧婷走後,應珙疑惑地問道:“姐……”突然意識到說錯話
,她立刻改正道:“祺……祺萱,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說到應家和朱家呢?爲何她總是怒氣衝衝地看着我?”
阮祺萱先是走到門的方向,輕輕把門關好。在門閉上的那瞬間,她看到門外賀心莞的新婢女正監督着皇宮裡的奴才們把一箱箱行李搬過賀心莞的水楓間。
這個賀小姐似乎的確是有什麼大來頭,像應珙這樣的大家小姐也只是規定只能攜帶三大箱子的行李,而賀心莞,好像把自己家都搬來了似的。
她轉過身站到應珙的面前,對上應珙既不安又疑惑的眼神。她淡淡回道:“之前朱家的掌權人朱黎來過應家鬧事,後來朱黎自己做了壞事,被遣送回老家去了。這朱慧婷正是朱黎的親妹妹,她認爲一切都是應家搞的鬼,所以纔會對小姐露出那樣的神情。”這是遷怒,赤裸裸的遷怒。她沒辦法給臉色自己的舅舅承恩侯看,纔會反過來想要欺負柔弱的應珙。
應珙似懂非懂地不斷點頭,兩道清秀的眉卻絲毫沒有放鬆。她又緊張地喃喃道:“不過是剛剛入宮兩個時辰,就出了這麼多事情。剛剛看到賀小姐的婢女那樣……我已經是害怕極了!如今朱小姐也是有意挑釁……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阮祺萱見她惶恐不安,不禁壓低聲音安慰道:“小姐,不是你的錯。只是有的人閒着沒事,非要找別人的麻煩而已。那賀小姐雖然恣意妄爲,但奴婢相信只要我們不招惹到她就沒事了。”說完,她拍了拍應珙的肩頭,加重了安慰的意味。
應珙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聽了阮祺萱的話總算稍微安定下來。她打從心底裡相信這個姐姐,姐姐比她聰明靈活許多,既然姐姐這麼說了,自己也可以放下半顆心了。
過了午休時間,陳嬤嬤便來到清菊間。阮祺萱會意,輕聲叫醒了熟睡的應珙,利落地替她整理好儀表,跟在她的身後出了房間。
學習規矩的地點安排在了一個廣闊的大廳,廳中備好了雅座、各種茶水和點心供秀女們休息時享用。
規矩的教學很快就開始了。因爲奴婢的規矩與主子的規矩不一樣,應珙和阮祺萱被分開學習。教習阮祺萱的那個嬤嬤的級別自然比教習應珙的低很多,教學方法也是馬馬虎虎地,但阮祺萱學得相對比較輕鬆。因爲這些基本的宮廷禮儀其實之前珩姐姐就教過她了。在練習奴婢的禮儀之餘,她還偷偷看向應珙那邊的動作。
教習阮祺萱的嬤嬤見她學得不錯,而其他人都還是不成樣子的,也默許了阮祺萱偷學應珙的行爲。
宮廷禮儀很有講究,立容、坐容、行禮、迎賓都有一定的講究。立容重在正身、平視;坐容重在端正、攏腿。其中行禮的規則更是複雜,對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禮節。
其他的小姐都已經疲憊不已了,唯獨應珙好像是樂在其中一樣。嬤嬤見各位小姐都面有疲態,便讓她們休息去了,自己走出了大廳。
秀女們奔到了幾十步開外的雅座上坐下歇息了,而應珙卻還在原地認真練習。阮祺萱則走到應珙身邊陪伴着。
這時座位上有人悄悄議論,“看那應小姐,休息了還在練習,做給誰看呢?!”
“她不是出身於世家貴胄的,學這些規矩當然慢一些!”
“看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沒想到心機這麼深沉啊!”
……
朱慧婷本來就看應珙不順眼,聽了秀女們的話,不懷好意地嚮應珙的方向走去。
阮祺萱只顧注視着應珙,沒有留意到有人正在過來。突然應珙裙襬一緊,整個人失去平衡順勢倒地。想要給應珙送茶水的季清環正走到半路,見狀馬上上前,與阮祺萱一同扶起應珙。
朱慧婷見她摔得窘迫,越發得意地嘲笑道:“唉,到底只是市井小販的女兒啊。瞧,這麼簡單的走路都學不好,好端端地走着自己也能摔一跤。我要是應小姐啊,出這樣大的醜,早就羞得躲起來不見人了!”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分明是諷刺應珙的出身!季清環看得真切,明明是朱慧婷自己上前絆倒了應珙,卻說成是應珙自己摔倒的,還要這樣嘲笑人家。實在是太咄咄逼人了吧!
她正想開口替應珙說句公道話,豈料已有另一個人說話了:“奴婢不敢冒犯,只是,朱小姐說錯了。”
朱慧婷斜着眼看着阮祺萱,不以爲然地輕笑道:“我說錯?我說錯了什麼?”
阮祺萱眼觀鼻,鼻觀心,面容十分恭順平靜地道:“我家小姐的母親是當今戶部尚書謝裘大人的愛女。謝家的先祖是開國功臣謝晉將軍,受皇家的庇護謝家一直繁衍至今,可謂是名至實歸的貴族世家。朱小姐說謝家是市井小販,似乎有些不妥吧。”
朱慧婷只想嘲笑應齊是市井小販,沒想到對方卻把火引
到謝家去了。她急道:“……我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存心挑撥!”
阮祺萱繼續低眉順目地說道:“朱小姐是什麼意思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擅自揣測,但我家小姐有謝家的優良血統,也算是出身高貴的,遇到這樣不慎跌倒的情況絕不會像朱小姐一樣羞得躲起來不見人。”
朱慧婷被嗆得臉都氣紅了。她本來句句都是嘲笑應珙的,卻被對方的丫鬟反嗆了回來。想到那阮祺萱上午故意在她面前揚起灰塵,害得她敏感症發作。她氣急攻心,擡手就給了阮祺萱一巴掌。
只聽“啪”的一聲,朱慧婷破口罵道:“你一個賤婢,居然敢對我冷嘲熱諷?!”
不遠處走廊上的董嬤嬤和其他嬤嬤早看到這一幕。她們眼中阮祺萱神色十分惶恐和恭敬,似乎在爲她的主子道歉,然而朱慧婷卻咄咄逼人,竟然敢打人了。董嬤嬤嘆息道:“這樣狂妄愚蠢的女子,確實不該留在皇宮啊!”
應珙見自己敬愛的姐姐居然被一個潑婦扇了巴掌,再柔弱也不是好欺負的。她查看了阮祺萱的臉,冷冷地怒聲向朱慧婷道:“朱小姐,你口口聲聲我不高貴,你又高貴到哪裡去?剛剛纔學的規矩朱小姐忘得這樣快?!祺萱是我的婢女,要打她還輪不到你!你這樣分明是越俎代庖!”
朱慧婷驚詫地望着發火的應珙。她原以爲應珙是隻紙老虎,沒想到還會發火。她一下子不知道要幹些什麼,愣在了原地。
季清環見她呆住了,不希望這幾個人關係鬧得這麼僵,於是便開口了:“應小姐,我想朱小姐肯定是一時誤會了你的婢女的意思所以才急了,她並不是有意的。朱小姐,你的言辭確實對謝家有些不敬,好在應小姐的婢女提醒了你,不然傳了出去可就釀成大禍了。既然都是一場誤會,我看這件事就算了吧,大家都不要再介懷了。都是一同入宮來殿選的,自然是要相親相愛的。”
應珙聽了,感激地向季清環點了點頭,只是冷冷地看了朱慧婷一眼,甩袖離開了。
阮祺萱深深地朝季清環行了一個禮,向她傳遞了一個感謝的眼神,便轉身跟着應珙走了。
季清環望着阮祺萱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真的是臥虎藏龍啊,小小的婢女,如此有膽識,如此伶牙俐齒。仔細看她的容貌,若非那一塊胎記,也是豔壓羣芳的美人一個。她心中開始留意起了阮祺萱來。
朱慧婷卻還是處於被鎮住的狀態,還是季清環輕輕攙扶着她,她眼中的混沌才漸漸散去。可是看到應珙,朱慧婷還是側目而視。
季清環將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不管怎樣,朱慧婷已經知道應珙不是隻軟柿子可以任由她捏,起碼是不會再與應珙起正面衝突了。
晚膳之後,一衆秀女被叫到了儲秀宮內的芳華殿聽董嬤嬤介紹宮中各位主子,約莫講了一個時辰,衆人也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準備明日的殿選。一些秀女更是趁着夜色,在自己的房中暗自練習起第二天要表演的才藝來。
應珙看了一會書便睡下了,阮祺萱幫她把第二天的一切準備好後,見秀女們大多已經歇下了,心道時機到了。
她輕輕吹滅了房中的蠟燭,伏身在門上,確定外面已經沒有人走動後,一閃身出了門。她左顧右盼,故意順着沒有燭光的陰影地方,悄悄走出了廂房。
但她並不知道,她的一切舉動都被出來倒水的朱慧婷的奴婢小冰看見得一清二楚。
終於可以入宮了,阮祺萱內心異常興奮。半年多以前,她收到了來自密探的消息,唐惜倫極有可能就在孟康的皇宮之中當差。至於具體在哪裡,現在的身份是什麼,阮祺萱一概不知。所以她纔要冒這樣大的險入宮一探究竟。
分別八年,阮祺萱就尋找了他八年。比起應齊,她其實更想回到唐惜倫身邊。可是這樣久了,說不定唐惜倫早已改名換姓,但有一線希望她都要緊緊掌握啊。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尋找會持續多久,可是一切好像都已習慣成自然了。
她快步走出了儲秀宮,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儲秀宮附近的未央湖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她從大樹的東南方走了十二步,再次確認四周無人後,開始蹲下輕手輕腳地挖掘泥土。
入宮前她曾收買了一個小宮婢,請她探聽唐惜倫的消息。由於不知道唐惜倫會不會改了姓名,她只好憑着記憶畫出了唐惜倫的畫像給那宮婢看。並且兩人說好了,宮婢需在今夜之前將消息埋在這個地方,時間一到,阮祺萱便來將消息挖出。即使沒有得到消息,也必須埋藏一張白紙。
然而,泥土下面空空如也,甚至沒有曾經挖掘過的痕跡。
阮祺萱腦子飛快地轉動:是小宮婢收了錢沒有幫自己辦事?還是這個小宮婢在這段時間出了什麼事情所以才爽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