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問忠心爲孟康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臣沒有想過悖逆陛下，但如今臣的女兒離奇死亡，爲君者不加以慰問，反倒想要追究臣失態的罪名嗎？！”
洛帝大怒，“班衍，你！”
班衍昂起頭，一臉置生死於度外的毅然。若是不能給班蘇討回公道，他即使鬥垮了洛帝又有什麼用？！“臣要是不能夠在陛下這裡得到應有的說法，臣不介意當庭自刎，以贖不敬之罪！只是幼女何其無辜！臣只不過想知道小女的死因，不知陛下百般隱瞞其因爲何？！陛下可知今日之後，言官會如何描述陛下？百姓會如何議論陛下？！”
洛帝冷冷地盯着班衍，恨不得立刻上前將其斬殺。但是他也深知班衍所說是什麼意思。班衍進宮是爲了替班蘇討公道的，若是班衍爲此出了什麼事，只怕外間的人會認爲是自己殺害了要臣的女兒，爲的就是設下圈套剷除班衍。班衍在百姓之中威望很高，洛帝這麼做無疑是自掘墳墓。
“你想知道真相，最好親自去看一看班小姐。”此時全祥德想必已經清理妥當，若是班衍不見到班蘇的屍體，怕是會一直跟洛帝這麼耗下去了。
班衍同樣在盯着洛帝，猜測着他的心思。他背起手，低頭行謝，行動緩慢至極：“多謝陛下。”
當阮祺萱聽到消息時，班蘇已經與她天人永隔了。
她跌跌撞撞地從寢殿向芳梅殿跑去，紅曼和彩菁都怕她出事，一步不落地跟緊她。芳梅殿周圍多了許多宮人，都是些從沒見過的生面孔，在忙碌地走來走去。阮祺萱心跳得很厲害，她不相信班蘇真的就這麼走了。
走到芳梅殿門前時，阮祺萱突然停住了腳步。紅曼沒有料到她突然停下，撞上彩菁差點摔了個跟頭。阮祺萱整個人都懵了，這一踏進去，班蘇就真的是死了。
她回頭，眼角滴落一滴不合時宜的眼淚，茫然無措地看着梅園裡面的梅樹，棵棵迎風伸展，生機勃勃。
深吸一口氣之後，阮祺萱悶頭走進了寢殿。
軟榻上，班蘇閉着雙眼，臉上蒼白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她雙手交疊在腹部之上，眉頭緊蹙，額邊的冷汗還沒有完全乾，但是嘴脣上的最後一點溫熱的痕跡已經沒有了。
就在班蘇牀邊，綠昆閉着眼趴在班蘇身邊，額上鮮血如注，一看就知道早已沒有了呼吸。
阮祺萱雙腿一軟，瞬間跌坐在原地。
班蘇，真的死了。她就這樣離開了，什麼話都沒有留下，甚至最後一面都沒有讓自己見到。
阮祺萱突然回頭，看到了桌子之上，擺放着還沒有來得及收拾的精美食盒與一個精緻的藥碗。食盒中正是她讓彩菁送過來的紫薯丸，班蘇看起來十分喜歡，九個分量的紫薯丸在碟子上只剩下了五個。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樣，可是爲什麼當阮祺萱一覺醒來，班蘇卻冰冷地躺在這裡。
“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我！”阮祺萱雙眼佈滿血絲，憤怒地問道。
身後幾個眼生的小宮女立刻跪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向這位如日中天的榮貴人解釋。
“班小姐的病情一向有唐大人來照看，爲何會突然病發一命嗚呼了？！”阮祺萱睜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跪倒在地的幾個小宮女，隱約之中她感覺到自己的體內有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能量正在爆發。
幾個小宮女支支吾吾地，好不容易硬是將其中一個宮女擠了出來。那宮女看起來都快被嚇哭了，哆嗦着回道：“稟……稟告貴人……當時候奴婢在殿外做事，對殿內的情況也不……也不瞭解啊……”
“不瞭解？”想到平日裡這些奴才看不起班蘇，對於班蘇的一切都是不聞不問。還有幾次班蘇在身體不適時他們不僅不在意，還裝作沒有看見。這種種勢利的行爲，早已讓阮祺萱看不過眼，今日更是被徹底激怒了。
她突然衝到那說話的宮女面前，一擡手就掐住了她的後頸，一直將宮女拖到班蘇的牀邊。紅曼和彩菁沒有料到阮祺萱會有此動作，反應過來時已經阻止不住了，想到此刻阮祺萱心裡難受，於是也沒有上前繼續制止。
阮祺萱用力按着那宮女的頭，讓她靠近班蘇那保持着痛苦表情的面容，“你不瞭解？你看看班小姐都痛苦成什麼樣子了！難道班小姐身體出現不妥，你聽不見綠昆的呼救嗎？你倒是告訴我，爲何班蘇出了事，綠昆不但沒有及時前來通知我，反倒自己一頭撞死在班蘇的榻邊？！”
那宮女嚇得花容失色，大呼饒命：“貴人……貴人饒命啊……奴婢是真的不知情的……當時寢殿周圍的還有幾個姐妹，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
阮祺萱這才鬆開了宮女的頸部，宮女死裡逃生，跌坐在班蘇的榻邊驚恐地啜泣着，不時還看向阮祺萱確定
她不會再撲過來掐自己的脖子。這個榮貴人真的是太可怕了，剛纔就像一個瘋子一般。
阮祺萱回過頭，看向其他幾個宮女。好幾個都是瑟瑟縮縮地不敢擡頭，唯獨有一個稍微鎮定一些的跪在那裡。阮祺萱朝她問道：“班小姐和綠昆姑娘，究竟出了什麼事？”
鎮定宮女猶豫了一下，才跪行幾步到阮祺萱面前說道：“貴人，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班小姐說她心裡悶，不過一會兒就開始發熱，冒了冷汗。眼看班小姐臉色都青了，綠昆姐姐馬上就衝出去，奴婢以爲她是出去找唐大人和貴人您的，我們三個便留下來照顧班小姐。我們等了許久，可是綠昆姐姐卻還沒有回來，貴人您和太醫都沒有出現。最後班小姐的氣息就漸漸弱了，直到沒了。綠昆姐姐回來看到，一言不發地就走到班小姐榻邊，突然一頭撞了過去。我們反應不過來，沒能攔住……”
“不可能，綠昆如果來過，我不可能不知道。”阮祺萱看向紅曼彩菁，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紅曼很快會意，鄭重地道：“綠昆沒有來過。若是她真的急匆匆地趕來，我們一定會向貴人稟報的。可是直到瑨華宮收到消息，沒有任何人來過報信，更別說是我們都認識的綠昆了。”
阮祺萱眯着眼盯着那鎮定宮女，“你說綠昆中途跑了出去，可是她根本沒有來過瑨華宮。你這是在敷衍本宮嗎？”
鎮定宮女立刻叩頭，“貴人，即便您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敷衍您哪！情況確實是如此的，貴人不信，大可以向奴婢身後的幾位姐妹查實。”
阮祺萱眼神一瞥，那些宮女都紛紛低頭，惶恐不安地回答道：“是啊，貴人。情況確實如此……”
“那之後呢？你們就不會去找唐大人嗎？”阮祺萱沒有辦法理解這樣的一羣奴才，即便班蘇身份卑微，那也是一條性命，與她一起的還有綠昆！她們是怎麼做到對於人的生死這樣冷漠的？即便……即便班蘇救不回來，若是她們及時找來太醫，綠昆也許就不會……
對了，還有一個人。“班公子在哪裡？”
鎮定宮女回答道：“班公子早上去了作畫，回來時班小姐已經很嚴重了，當時綠昆姐姐遲遲沒有回來，於是班公子便親自去找唐大人或是其他太醫。班公子說雖然班小姐的病情唐大人最爲清楚，但是情況危急，太醫也得找來幾個。中途公子回來過一次，但是班小姐已經去了，現在……我們也不清楚班公子去了哪裡……”
班申身份特殊，從出生時起腦子就一直不好使。看到自己的妹妹突然死了，他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阮祺萱狐疑的目光在幾個婢女身上來回逡巡。唐磊已經說過，班蘇的身子起碼還能夠再撐兩個月，根本不會突然病發。綠昆再看重班蘇，也不會允許班蘇死得不明不白。這兩個人死得離奇，可是現場卻只有這些婢女的片面之詞，該如何是好。
“唐大人……快……快一些！”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叫喚聲，正是班申帶着唐磊趕到了。
阮祺萱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完全消失，看見班申沒有驚訝，反而是哀切。班申早前見過阮祺萱兩次，可是此時他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阮祺萱。他拉着唐磊到班蘇的牀前，情緒很激動地求唐磊看看班蘇。
“蘇兒……蘇兒！”班申的淚大滴大滴地掉落，他回頭拉起唐磊，“唐大人！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阮祺萱看到他歇斯底里的樣子，鼻子一酸，扭過頭遮擋住自己的淚。班申中途回來時，根本就已經知道班蘇去了。但是他偏偏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奮不顧身地奔出去找唐磊，試圖讓班蘇死而復生。
唐磊急忙上前，在班蘇牀邊明顯腳步凝滯了一下。他緩緩蹲下，分別探了探班蘇和綠昆的脈，又回到班申的身邊，神色凝重地說道：“班公子，請節哀吧……”
“不是的！蘇兒還沒死呢！”
“班公子……”唐磊皺眉看着他，一時說不出什麼來安慰班申。
班申“哇”地大哭，就像一個孩子手足無措地撲倒班蘇面前，不停地搖着班蘇的手臂。“不會的！蘇兒不會死的！蘇兒！你別丟下哥哥呀！蘇兒你醒醒……你不會就這樣離開哥哥的……你不能就這樣離開……哥哥答應過在深冬給你畫一張像的……”
阮祺萱揹着班申，只是聽着他這樣的訴說，自己已經泣不成聲。紅曼和彩菁都與班蘇有些來往，今日她突然離世，兩人眼中都含着淚，卻都強忍着。
“蘇兒……蘇兒……你才二十二歲啊……你怎麼能比哥哥還早走呢……”班申不管不顧地撲倒在班蘇身上哭喊。班申與班蘇自小感情就十分地好，班夫人早逝，班申天生智力不全，許多時候都是班蘇在照顧着班申。此刻看到與自己感情最爲深厚的妹妹死
了，班申怎會不失態呢？
看着班申痛苦的模樣，阮祺萱稍稍定了定神。如今班蘇走了，她的死因還是一個謎，不能就這麼讓班蘇不明不白地走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安慰班申：“班公子，你不要太傷心了。如果班小姐還在世，她必定最不願意看到你如此難過。”
班申聞言頓了一下，回頭看着阮祺萱，一雙眼睛滿是淚水，可是眼底的空洞讓阮祺萱看着心酸無比。
“是……蘇兒一定不喜歡哥哥這個樣子……可是……可是我心裡好難受啊……榮貴人……我心裡難受……”班申很努力地想要停止啜泣，可是越說越是悲從中來，很快眼淚又再次決堤而出。
他無助的模樣，令阮祺萱眼角一顆淚無法控制地滑落了。“班公子，班小姐的病情我略有耳聞。班小姐雖然虛弱，但是也不至於會突然暴斃的。我想這其中肯定有問題，班公子你應該振作起來，明確好班小姐的死因。你最疼愛班蘇了，你一定不想她帶着遺憾走的對不對？”
話一出口，阮祺萱突然打了一個激靈。班蘇的死真的不簡單嗎？要是班蘇真的死於急病呢？她猜忌那麼多做什麼？
一時間，連阮祺萱都迷茫了起來。是班蘇的死真的存在疑點，還是因爲她早已多疑成性，遇事忍不住往最壞之處去想了。
“榮貴人，你是什麼意思？”班申難以理解地望着阮祺萱。
阮祺萱看着什麼都不知道的班申，一下子愣了。班蘇的死，真的就像她自己所想的那樣複雜嗎？但是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有誰會害班蘇？她都淪爲笑柄了，誰還想要她死？！
彩菁見阮祺萱神色不妥，立即上前對班申道：“班公子，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班小姐若是知道你這樣傷心，心裡也不會安寧的。”
彩菁很成功的轉移了話題，班申不再糾結與剛纔阮祺萱的話了，只是轉過頭喃喃地對冰冷的班蘇說着話。
這時，門外傳來“陛下駕到”的叫喊聲，彩菁趕緊拉過呆住的阮祺萱跪下請安。
洛帝落後班衍一步進入寢殿，一臉鐵青地看着班衍步履不穩地走向班蘇的牀邊，想起剛纔他的大不敬之舉，洛帝真是想處死他的心都有了。
班申哭得涕泗橫流，一看見自己的父親班衍，即刻膝行至班衍面前哽咽道：“父親……父親……您看看蘇兒……快些叫蘇兒起來吧……”
班衍看着再無生氣的班蘇，雙手一直抖動，嘴脣哆嗦着，半天才喃喃出一句：“蘇兒……”
平日裡再怎麼強悍的班丞相，此刻在女兒的屍體面前還是露出了軟弱的一面。他一陣激動，胸口一悶，趔趄了一下，班申即刻扶住了他。
看到班衍受到打擊的模樣，洛帝突然心中一喜，不過隨後還是沉痛地對唐磊問道：“唐大人，班小姐到底是怎麼了？”
正在檢查桌子上面食物的唐磊緩緩走到洛帝跟前，拱手道：“回陛下，班小姐的身體一直由臣來調理，本不應出現今日的狀況。但是臣方纔替班小姐診脈之後，發現班小姐的脈象似乎有些異常。”
洛帝皺眉問道：“什麼異常？”
班衍一聽班蘇脈象異常，便狠狠地瞪了洛帝一眼。這是洛帝的後宮，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這裡，他洛帝怎麼都是難辭其咎的！而且洛帝一開始就將自己的一雙兒女作爲威脅強行留在了宮中，班蘇的死說是與他毫無關係，他班衍絕不會相信！
“唐大人，請你細說！”
唐磊低頭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班小姐並不是因爲病發而亡，她的脈象倒像是誤食了一些，與臣的藥物相沖的東西。”
班衍眯眼看着唐磊，他的話已經證實了他的懷疑，班蘇的死絕對與洛帝有關！“與藥物相沖？唐大人，你可查出來是什麼？”
唐磊頗爲遺憾地道：“請恕下官愚昧，下官只知班小姐服用了與藥物相沖的食物，但並不清楚是什麼。這天下萬物相生相剋，許多有對衝性的食材都是還不爲世人所知的。”
班衍定過神來，鄭重地給洛帝作了一揖，“陛下，由此可見小女的死絕非意外，請陛下追查此事，務必給小女一個交代！”
班衍的臉憋得通紅一片，明顯是一腔怒意隱忍不發。他心裡認定是洛帝謀害了班蘇，即使他明白洛帝就算做了也不會承認，他還是想要逼着他給出解釋。他班衍的女兒，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在這個昏君手中！
洛帝乾咳了幾聲，沒想到班蘇的死真的有內情。“此事朕自會查實，但現在看來，想必是廚房那邊失誤，以致班小姐中了食物相剋之毒。”
一些宮女一聽，意識到洛帝將要問罪，立刻驚慌失措的趴下求饒，殿中頓時淒厲一片，可是誰都不敢說出自己是如何對待的班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