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父母相繼去世,我與束寧便成爲了對方唯一的親人。東窗事發前,我去城裡替公主置辦東西,碰見了束寧。她不斷地求我,讓她進宮幾天。原來這個傻丫頭,竟然喜歡上了宮中的一個侍衛,想去與他見面。本來皇宮的奴才編制很嚴格,但是我們姐妹長得很相似,我一時心軟便答應了。
“沒過幾天,我在那戶人家中,聽到了琦朱公主的寢宮失火一事。那場大火中,除了金琦朱,其餘的宮人全部都死了。每一個,都被燒成了黑炭,無法辨別面容。我們這些家人去認屍的時候,完全分不清誰是誰。”
束清說着說着,淚水漸漸往下掉,可是她的眼神卻慢慢變得怨憤了。
“所以你才說,束寧代替了你死去。”泫明從束清的描述中聽出了當年大火的慘烈,但是他想知道的卻並非此事,“那你可知道,公主的寢宮爲什麼會意外失火,還造成所有人的死亡?”
“意外?”束清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那絕對不是意外,若是意外,怎麼可能整個寢宮,除了金琦朱,再也沒有人能夠逃出來?!”
“你的意思是……那場大火……是有人故意爲之?”
“是金琦朱!她想燒死我們!”
“可是……琦朱公主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束清突然陰森森地笑了,“就在大火前五天,那些被金琦朱抓來試藥的無辜之人全部都死了。”她頓了頓,像是在嘲笑金琦朱,“她花重金請來的巫師死了,試藥的人也全部死了。這些骯髒、泯滅人性的事情一旦暴露,她金琦朱就會成爲天下人的笑柄,夏丹皇室也會盡失民心。所以她要將知情者,也就是我們這十七個宮人,全部送進陰曹地府!”
泫明再不想相信,聽了束清這個最後知情者的話,也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枕邊人了。但是……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你說的都只是你的猜測,如果那場大火真是意外呢?”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泫明問道。
“那不是猜測,”束清說道,“雖然大火發生在半夜,他們也許是來不及逃走纔會死去。但是我見過那十七具屍體,他們是先被毒死,再被大火燒屍的。試問皇宮之中,誰會對公主寢宮裡辦差的宮人下毒?”
最後一根稻草彷彿被壓垮,泫明感覺自己腹中翻騰着一陣噁心之感。在地窖中,他可以認爲廟祝是在污衊金琦朱,在皇宮中查探的金琦朱寢宮大火,他對自己說那只是一場意外。但是束清就在自己眼前,她作爲那場大火最後的知情者,說出的真相卻一字一句,如同刀子紮在泫明身上。
琦朱真的害死了那一百三十八人,真的殺害了自己寢宮的十七個奴才,只爲了掩飾自己作下的惡。
這麼多年,自己身邊一直睡着一個惡魔,自己卻毫無察覺。
證實了一百五十五條人命的死去後,接下來,就要到泫明最關心的部分了。
“除了試藥者,還有寢宮大火,琦朱公主還做過別的,違揹人倫的事情嗎?”泫明很小心地壓抑着自己,以防束清聽出他聲音中的顫抖。
滿心處於憤怒之中的束清並未察覺泫明的異樣,“金琦朱的弟弟剛剛登基那時候,金琦朱就已經整天帶着個面紗。我曾聽人說過,金琦朱走過的地方會飄着一股腐爛的味道。可是不久後,金琦朱突然摘下了面紗,整個皇宮的人都開始驚歎於她傾城的美貌。我不知道金琦朱做過什麼,只知道肯定是缺德之事。
“後來,我就被編制到了公主的寢宮中當差。那時候,有一個夫人經常到公主寢宮來做客,可是金琦朱每次都給我們一瓶綠色的**,吩咐我們在招待那個夫人的茶中加上一些。不久之後,便聽說那位夫人得了急病,去世了。”
泫明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幕一幕,妻子溫婉的笑容,還有妻子死後自己的悲痛,再到自己與金琦朱的相遇、相知、相愛,如今想來,每一件事都早已被金琦朱安排好了。
但是,等等!既然束清是唯一的知情者,那金琦朱廟下的壁畫,又是誰所畫的?!內容爲何跟束清說得一模一樣?!
“束寧死後……你是怎麼回到這個小山村的?”泫明又問道。
“其實束寧死後,我很害怕。我怕金琦朱發現死的不是我,所以躲藏了很多年,”束清垂下頭,可是下一瞬,眼裡卻有了光亮,“大概六年前,我遇到一個男子,我發現他的家人正是被金琦朱害死的那些人之一,於是便對他說了金琦朱的事情,他答應我會替那些試藥者,還有死去的宮人報仇。是他勸服我回到這個小山村,一是爲了避世,而是爲了回到父母落葉歸根的地方。”
“一個男子?”泫明眯起了眼睛,“是什麼樣的?”
“我不會告訴你的,”束清長舒了口氣,決絕地道,“他是我的恩人,我不會讓你找到他。我是束清,這個秘密藏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怕死而不敢說,可如今說出來竟然覺得解脫
。不管你是夏丹人還是孟康人,我都不會再害怕金琦朱的追殺了。我知道得太多,若是你要殺我,悉隨尊便吧!”
泫明深深地看着束清,眼前這個女子,在提起那個所謂恩人的時候,竟然可以釋懷一切。這不禁引起了泫明的好奇,她說的恩人,跟擄走金琦朱的人,是否是同一個呢?
“你放心,我是孟康人,不會將你逼上絕路,”泫明說道,“但是你要保證,今日的事情,絕不能向別人透露半句,包括我的到來,你我的對話,還有你所說的金琦朱的全部,都不能再對第三個人說起。”
束清想了想,點了頭,表示自己答應了泫明的要求,又問道:“你知曉了事情的全部,是否真的會將金琦朱定罪?”
泫明卻避開了她的眼神,沒有回答她。
束清明白過來,“看來金琦朱雖然惡貫滿盈,但還是不能任意制裁啊。從前我希望金琦朱的人不要找到我,而現在開始我就希望,金琦朱不得好死!”
泫明用力地咬着自己的牙關,留給束清一個複雜的神情後,轉身朝村口而去了。
來到村口,一直被攔着,甚至被泫明的隨從圍起來的敷宗槿滿臉不悅地盯着泫明走來,出乎他意料的是,泫明去時精神抖擻,回來時卻像是整個人丟了魂。走過敷宗槿時,理都沒理他,直接就往回去的路走了。
隨從們沒得到泫明的吩咐,但見泫明往回走,也都紛紛從敷宗槿身邊離開,跟上了自己的主子。
敷宗槿皺起了眉,看向泫明回來的方向,不禁滿心疑惑,到底泫明看到了什麼,又知道了什麼呢?
從那個偏僻的小山村回來,泫明就一直將自己關在公主府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而他的表現越是異常,敷宗槿對泫明的監視就越是頻繁,因爲在暴風雨來臨之前,海面總是最爲平靜的。
敷宗槿等了兩天,終於等到了泫明再次出門。他總是能“剛好”出現在泫明的面前,讓泫明有怒卻無處可發。
只是這一次,泫明卻只是看了敷宗槿一眼便策馬而去,似乎全然不關心敷宗槿是否會影響自己的行動了。
敷宗槿看到了泫明眼神中的急躁與不同於平日的慍怒,也收起了調侃泫明的心思,拉了馬繮跟了上去。
泫明一路策馬狂奔,到了金琦朱廟之前才肯停下。他身後的灰衣隨從意識到泫明情緒上的不妥,便多嘴問道:“駙馬,我們爲何又來此處?”
言畢,灰衣隨從沒有察覺到,在他身後的敷宗槿略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泫明沒有回答隨從,只是一個翻身下馬,轉過頭對其餘人說道:“你們在這裡守着,我自己進去。”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要讓四個隨從再次盯緊了敷宗槿,別讓他壞了泫明的事。
可是泫明說完,並沒有即刻離去。只見他想了想,拿起了馬後的弓和箭,才轉身離去。
如此明顯的排斥,敷宗槿怎會不懂。在泫明轉身後,那四個隨從便有意無意地將他圍了起來,那個架勢,就像敷宗槿無論如何也飛不出他們手掌心似的。
但是憑藉多年執行任務的直覺,敷宗槿發現,今日此地必有大事發生。
兩天前的小山村內,自己已經錯過了許多。今日若是再錯過金琦朱廟發生的一切,那他此行就辜負了阮祺萱所託了。
“莫非你們真的認爲,本侯沒有辦法從你們這兒突破出去嗎?”
隨從們聽見敷宗槿這麼嚴肅地開口,瞬間愣住了。四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最後,其中一人對敷宗槿說道:“景銳侯爺,小的們也是聽從駙馬的吩咐,還請侯爺不要爲難咱們了。”
“本侯沒有在爲難你們,而是在救你們四人三十六族的性命!”敷宗槿看着他們說道,“這些天,駙馬的表現你們不是沒有看見。這個地方,駙馬去而復返,你們竟然還敢讓他一個人進去?!你們就不怕裡面有埋伏,駙馬有危險?!”
“你……你怎麼知道駙馬去而復返的?”灰衣隨從瞪大了眼睛,十分驚訝。
敷宗槿的嘴角掛着輕蔑的笑意,“這位兄弟,剛纔是你自己問的駙馬,‘我們爲何又來此處’的,既然是又,那肯定早就來過了。”
灰衣隨從聽敷宗槿說得在情在理,竟不知如何反駁了,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敷宗槿又道:“駙馬是琦朱公主的軟肋,雖說琦朱公主如今被擄,但是你們的皇上若是知道了你們放任駙馬獨自前往險境,怕是不到兩個時辰,你們四個就全都誅九族了。”
這句話很好地嚇住了四人,但是四人中畢竟有頭腦清醒之輩的。那人對敷宗槿道,“侯爺,小的們既是駙馬的隨從,便要聽從駙馬的命令。駙馬讓我們留守於此,我們便不得離開半步。即便皇上怪罪下來,我們四人,起碼守住了對駙馬的承諾!”
敷宗槿無奈地搖了搖頭,這
四人真是蠢得可以啊。
“你們守住了承諾,但是駙馬獨自在裡面生死難卜。你們口口聲聲的大義凜然,難道是以駙馬的性命作代價的麼?身爲奴才,首先要保證主子的安全,才能履行對主子的承諾吧?”
隨從們聽了之後,明顯有些動搖了,但是四人想想,還是誰也沒有動過腳步。
“這樣吧,”敷宗槿想到了一個投機取巧的辦法,“駙馬剛纔說得是,讓你們四個在這裡守着。但是駙馬可沒有說,本侯不能進去吧?”
“駙馬是沒有這麼說,可是……”
“可是什麼?難道你們是駙馬肚子裡的蛔蟲嗎?他既沒有說明本侯不能進去,那本侯就是可以進去了。”
隨從們大家看着大家,都覺得敷宗槿的話很有道理,駙馬確實沒有明說。可是,總感覺有些彆扭。
“別想了,反正你們都攔不住本侯,”敷宗槿不想再跟他們耗下去了,“倒不如自動讓路給本侯進去,本侯保證,給你們帶回來一個健全的駙馬。”
隨從們還在猶豫,敷宗槿白了他們一眼,從他們空餘的位置上穿透了出去。隨從四人再次陷入了茫然。
“這……咱們到底該不該攔啊?”
“唉,”其中一個隨從嘆氣道,“算了吧,我也擔心駙馬自己進去會有什麼不測。或許景銳侯進去了,能給咱們駙馬當個墊背的。”
話說與敷宗槿分開之後,泫明一路走到金琦朱廟的天井處。他按照記憶中廟祝的做法,將地板拉開,一躍進入了地道之中。
地道很長,泫明從一開始就拿上了火把。綁架金琦朱之人將自己指引回到夏丹來,絕對有他的打算。尤其是在自己見到那麼多事情之後,那個歹人竟然沒有給自己任何的提示。想來,金琦朱廟的地道,作爲最開始的地方,應該就會是結束的地方。
再次回到地道,泫明從最初的驚愕和覺得荒謬,到如今的滿腔怒火與仇視。經過壁畫時,泫明還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將幾幅壁畫重新看了一遍。束清的每一句話都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走過了壁畫,泫明循着記憶一直往前走着。只是這一次,有些東西與上一次不同——冰窖的門打開了。
泫明輕輕蹙眉,冰窖之中,是有什麼嗎?
帶着濃重的疑惑,泫明走進了冰窖,可是眼前的所見讓他霎時驚住了。冰磚上的屍體仍然安靜地排列着,可是在左右的冰磚之間,那條只能容納兩人站立的通道上,卻看見一襲素衣的金琦朱,正被綁在了一個木架之上!
冰窖之外,敷宗槿側身躲在暗處,探頭查看着冰窖之中的情況。他從隨從處脫身時,差一些就失去了泫明的行蹤。所幸在最後一刻,他看到了泫明從天井旁的地板上一躍而下,這才能一路跟着泫明到這個詭異的冰窖。
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敷宗槿瞬間警惕了起來。他快速地轉過身,卻還是被來人搶先一步,拿着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但定睛一看,敷宗槿又震驚無比。
“你怎麼會在這兒?!”壓制住敷宗槿的唐磊也同樣震驚,在他的計劃中,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敷宗槿這個人的。
“祺萱託我來阻止你的……”敷宗槿喘着氣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唐磊的眼底很快變回了深不見底的灰暗,“此事與祺萱,與你都無關。只要你等下不出現在泫明面前,祺萱不會受到任何牽連!”
“唐磊……你收手吧……想想祺萱……她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她不願給湘悠報仇,我不怪她……”唐磊說道,“那畢竟是上一代的事情了,她不應該受到影響的。但是湘悠的死,我一定要跟金琦朱要個了斷!”
敷宗槿反手抓住了唐磊,“了斷……等你了斷了金琦朱,你也要殺頭了!祺萱她一個人在皇宮撐了這麼久,你想過她嗎?你若是真的想她好,你現在就跟我回孟康去!”
“我不會放棄的,”唐磊看着敷宗槿的眼睛說道,“記住我說的話,你要是想祺萱沒事,你就不要衝出來,不要讓泫明知道你跟我有任何關係!”
唐磊說完,便鬆開了敷宗槿想要進入冰窖,但是敷宗槿卻敏捷地扯住了他。唐磊無奈之下,伸手用力在敷宗槿手上的穴位上打了幾下,敷宗槿頓時覺得自己雙手無力了。
敷宗槿只感覺自己的雙手漸漸麻痹了起來,就像是有螞蟻在皮膚上噬咬一樣。但是同時,他也抓不住唐磊了。
“念在你是真心對祺萱好,我不會對你下毒手。”某一個瞬間,唐磊的眼底竟出現了一絲溫情,可是那些溫馨的日子,註定回不去了。“半個時辰之後,你雙手上的麻痹之感就會消失。趁着我沒有瞄準你腿上的穴位,你快些離開吧!”
他說完,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從敷宗槿身邊,走進了那泛着藍色幽光的冰窖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