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莉卡坐在殺戮之王的書房裡。燈籠閃爍不定,照亮了一排排書架和放着卷軸、皮面書、地圖和其他文件的箱子。灰矮人國王的書房佈置得出奇地好,遠遠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說灰矮人大部分只是一些對於殺戮十分熱愛的莽夫。
這裡大多數書都是用矮人的如尼文寫的,對她來說是讀不懂的,但書中同樣有許多人類的書籍和許多許多的山脈地圖可供選擇。這些地圖比人類地圖更細緻、更精確。矮人總是很注重細節。
在她面前矮矮的精工製作的桌子上,攤開了一張山脈的地圖,這是灰矮人國王的製圖員最新的作品,顯示了這座城市周圍整整一百里的區域。小小的象形文字表示城鎮和村莊,很容易理解它們的意思。金斧頭代表金礦。一把紅斧頭可以是煤,也可以是鐵。一艘船指明瞭一個港口,木筏或船隻可以在那裡順流而下。主要的步行通道用粗紅線標出,次要的用細線標出。看起來,穿越山脈的危險運輸路線都是一行行的紅點。交叉的劍表示戰場。獸人的頭很可能是某個獸人部落的巢穴。
她看了看地圖,可以看到那道山口一直延伸到馬爾努斯帝國東部邊境的低地。道路是暢通的,但從那裡去卡斯勒夫沙讚的宮廷卻是一條漫長迂迴的路。往北到卡斯勒夫最快的路是沿着通往矮人城市克恩戈爾的古老公路,然後沿着第聶伯河往下到卡斯勒夫城。
不幸的是,龍的符號橫躺在這幅地圖上曾經是主要貿易路線的地方,迫使粗紅線蜿蜒曲折地穿過山峰,路線要比以前長得多。
看來白恩是對的,她苦澀地想道這一點。等到飛艇修好再走可能會快一些。假設它可以通過龍的控制區域的話,它確實會更快,同時從地圖上獸人符號的數量來判斷,很可能也更安全。從地圖上看,她知道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沿着前往矮人城市克恩戈爾的公路與格雷羅根他們同行。
也許她只是想相信這一點,好讓他們在一起多呆一會兒。這讓人心煩意亂,讓人沮喪,也讓人傷心。這是使他們的關係如此緊張的原因之一。她想和他在一起,這種渴望使她想逃避對父親和國家的責任。
她知道她應該把父親的口信帶給卡斯勒夫。然而,她恨自己的職責把她從白恩身邊奪走,就像她恨他把她從自己的職責中奪走一樣。
她不確定自己對他有什麼感覺。他們分開的時候,她常常幻想他回來,但是他的回來改變了一切。他不再是一個虛幻的人物,而是一個真實的人,他的聰明和老練有時讓她覺得很討厭。
畢竟,他是在文明世界長大的,而她是半野蠻土地上一個邊境貴族的女兒。她沒有意識到這會帶來多大的變化。他對歷史、文學、戲劇和書籍的影射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有時使她覺得自己很愚蠢。
而他缺乏她的人民那種直截了當的榮譽準則,而且他一生到過那麼遠的地方,見過那麼多的東西,這真令人生畏。在勃蘭登堡的宮廷裡,她覺得自己很邋遢,與所有有教養的女士們都格格不入。他有時也讓她有這種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發展得如此強烈和迅速,她感到受到了威脅。她一生都在控制自己的情緒。她被培養成一名戰士,像任何男人一樣戰鬥,像她父親真正想要的兒子一樣。這一點,以及她作爲繼承人的地位,使她和任何男人在感情上都保持着距離。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要縮小這一差距。
還有他的酗酒。安吉莉卡是在酗酒的男人身邊長大的,但在卡斯勒夫,這是節日和宴會上纔會發生的事情。這個地方太危險了,對任何人來說,一年之內都不能有幾次這樣的冒險行爲。然而他們到達了這座城市,白恩每天都喝醉。這實在是令人擔憂。
她搖了搖頭。這可不像她。這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擔心一個男人對她的看法,擔心她對一個男人的看法。在過去,她根據她的人民的高貴並且簡單的規則,帶着情人去尋歡作樂。
她從來沒有感到任何深刻的情感聯繫或任何不安。但話又說回來,她已經瞭解了那些人,瞭解了她對他們的期望,也瞭解了他們對她的期望。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完全聽懂了白恩的話。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預見到他倆之間的未來。
反正也沒關係了,她苦澀地想道。隨着邪惡諸神大軍的前進,前方道路的危險,很可能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有未來,所以擔心這點似乎是毫無意義的。她把這些想法拋在一邊,繼續研究地圖,尋找通往目標的最佳路線。似乎和格雷羅根他們在一起纔是最好的方式。
她聽見門開了,有腳步聲進了圖書室。那是人類的腳步聲,然而並不是白恩那種輕快的腳步。她擡起頭,看見了艾森海姆-施耐德。他凝視着她,眨了眨眼睛。
“所以我不是唯一一個熬夜的人,”他說道。
她點點頭,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從他的眼神看來,他來這兒完全有可能是因爲他知道她在這兒。在她父親的宅邸裡,他總是偶然地碰到她。他的呼吸中也有酒精的味道。
“你在這兒幹什麼,施耐德?”她問道。然後注意到他的笑容在擴大。
“我要利用這個機會去灰矮人國王的圖書館學習。他們保存着很多古書,你知道,那些在馬爾努斯帝國裡很罕見的書。有些是人類抄寫員從矮人著作中翻譯過來的。”
“我從來不知道有人類能看懂矮人文字。”
“閱讀在卡斯勒夫並不算一個偉大的天賦,”艾森海姆-施耐德說道。
安吉莉卡能聽出他語氣裡的諷刺。這使她想起了白恩,她感到一陣憤怒。艾森海姆-施耐德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繼續說着話。“在馬爾努斯的帝國公民中就不同了。那裡的一些人不僅能閱讀,還能閱讀矮人的如尼文。”
“我還以爲這是矮人秘而不宣的秘密呢。“
“這是現在的情況。然而情況並不總是如此。在人類的舊帝國,亞歷山大-伊斯坎達爾大帝的時代,矮人和人類的關係一度很密切,許多人學會了矮人的語言。矮人符文可能是最早的人類字母的基礎。當然,根據這本我還沒看完的書,馬爾努斯-埃芒加德甚至可以用矮人的母語和他們交談。”
“馬爾努斯是個神。”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把亞歷山大-伊斯坎達爾當做一位神,雖然現在早已沒有信奉他的人了。不過他在死前不久確實自封爲神。”艾森海姆-施耐德撇了撇嘴說道,“至於馬爾努斯,他是從人類成爲神的,他的第一批牧師也會說矮人語。他們把它傳給後面的人。馬爾努斯教會的許多學者仍在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