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斕遺憾的放棄,進了房間,轉過屏風,就是一張大牀,不是官宦人家常用的兩進或三進的雕花牀,而是敞亮亮一張巨榻,榻上被褥顯然是在擡人的時候破壞了,略有些凌亂,處處都是血跡。
謝斕前後左右細看了幾眼,這才上前把被褥復原回去。血跡圍繞之中,便清晰的顯現出了一個偉岸的人形,帳頂,帳周,及牀上,俱是大片的噴濺狀血跡,人形上身的兩旁,有許多積存的血跡,已經深到滲透了被褥。
謝斕細細看了一圈,暗暗點頭,景樾站在屏風邊,小心的沿着她走過的路徑來走,看她神情,帶笑道:“謝神捕看出什麼了?”
她對他眨了下眼睛,仍舊在房中轉來轉去的細看,桌上杯盤猶存,八樣小菜,並一些精緻點心,圍了滿滿一桌,謝斕細細看了,轉頭見景樾還在,便道:“你瞭解易容術麼?能講給我聽聽嗎?”
“怎麼?”景樾挑了挑眉:“易容術,大多利用樹脂顏料製作各種面具,也有許多高明者可以改變面部結構和身體結構……”
他說的十分簡單,謝斕默默點頭,又讓人叫過朱承的小廝來問了幾句。
等到謝斕忙了個差不多,談忠外頭驗屍也驗完了,談忠拭了拭頭上的汗,嘆氣道:“此人看上去,的確是自盡的。”
謝斕一出房間,便將這句聽在耳中,不由得一揚眉,然後快步上前細看。
談忠本來揹着身,聽到柺杖敲地的響聲,不由自主的閃身,到了一邊,由着謝斕走上前來。
那朱由已經驚呆了,尖聲道:“什麼!不可能!我弟弟是絕不可能自盡的!我們已經說好……總之不可能!”
談忠正色道:“以他抓握匕首的姿勢推斷,他只能是自己握住的,若是死後再叫人僞裝成這樣,手指的姿勢絕對不可能如此自然。而且我細細檢查過了,他身上並沒有其它的傷,也沒有與人打鬥的跡象。”
朱由怒道:“胡說!胡說八道!你們這些白癡!找不到兇手,就說我弟弟是自盡!咱家跟你們拼了!”
他撲上來便要抓搡談忠,談忠側身讓開,綏靖侯身邊的禁衛軍急上前擋住,談忠皺眉許久,才道:“稍安勿燥,我再進房細瞧瞧。”
朱由被禁衛軍擋住不得寸進,空自叫囂,卻只能看着談忠進了房。談忠用了大約一柱香的時辰,便走了出來,道:“看上去確是自盡……門鎖沒有壞,房中也沒有第二個人進入的痕跡。”他轉向綏靖侯:“實情如此,究竟爲何如此,我也不知。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用了毒。”
綏靖侯臉黑的要滴墨一樣,不是意外,就是自盡,若當真如此,豈不做實了災星之說!
看謝斕仍舊低頭檢驗,神情認真,小巧的鼻尖微沁汗水,他竟平生希望,舔了舔嘴脣,才艱難的問出口來:“謝三小姐,你說呢?”
謝斕嗯了一聲,卻不答話,又隔了約摸一柱香,她才停下來,正色道:“我的結論恰恰相反,此人,是死於他殺。”
談忠道:“你有何證據?”
“當然有,”謝斕道:“第一,他握着匕首的右手有傷。你細看一下。”她指着他的手。
朱承抓握匕首的姿勢是拇指食指在上,手指緊握刀柄,看起來毫無異樣,但細看時,卻能看的出,他拇指食指上,有淺淺的暈色,謝斕取出小刀,當着衆人的面輕輕切開表面,露出下面滲透的出血點。
“皮下出血,有生活反應,這就說明,此人是在握着匕首時,被人突然用力抓住手,按壓下去,才被刺死的。”她又輕輕切開他拳頭的外側:“你們看,這兒也有出血,只是此處是因爲緊握,受力略小,所以出血量較拇食指的上端爲輕。”
談忠愕然,好一會兒才道,“可是……可是若非自盡,怎可能自己用匕首對着自己?”
謝斕淡淡的道:“這個,待會再跟你說。我要證明他是被殺,還有一點,”她指着朱承的左手,左手的姿勢是將成未成的拳狀:“你們看,他拳頭的姿勢是不是很古怪?他被人乍然壓下,一時未死,左手試圖擊出,卻已經力盡,所以在指甲裡留下了衣裳的絹絲。”她用刀尖小心的撥出,放在旁邊的白布上:“瞧,這幾道都是水紅色的綢緞細絲,不同於他身上的衣服,顯然是別人的,而且,應該是女子衣裳。"
“女子?”朱由尖聲道:“這怎麼可能!朱承不喜歡女人的!這府上幾乎沒有女子!”
“不急,”謝斕道:“我還有證據,我們進房去。”
走到門前,她又道:“若有門板或者木板,能不能拿過來墊一下?”這兒沒有勘查踏板,實在有點不方便。
可是話音未落,朱由已經一步邁入,綏靖侯倒是緩了一緩,道:“爲何?”
謝斕搖了搖頭:“算了。”她又道:“不相干的人,就不要進來了。”
綏靖侯回神,擺手令禁衛軍警戒,謝斕便扶着柺杖走了進去,朱由又開始嗚咽,綏靖侯也有些茫然,謝斕便走上幾步,找了個相對最明白的人來講解。
她指着牀頭:“談捕頭,你看這血跡可有什麼異樣?”
談忠愣了愣,他方纔便已經看過,她這麼一說,他便又看了幾眼:“不過是受傷噴出的血,有什麼異樣?”
謝斕搖了搖頭,上前比了一比:“你看這血跡,總體是噴濺狀的,連帳頂都滿了,可唯有牀邊左下方這個位置,有一小片是空白的,”她用手指點了點:“你仔細看看,這血跡是有截斷的,這證明什麼?”
談忠最先回神,上前細看,驚聲道:“這裡坐着一個人!”
“對,”謝斕點點頭:“你方纔檢視現場,說沒有旁人在,依據是什麼?”
談忠幾乎被她牽着鼻子走了,下意識便道:“桌上只有一副杯筷,桌邊只有一人凳子,枕上只有一人之印。”
謝斕微微一笑:“誠然如此,但這其實是兇手欲蓋彌障了。”
她走到桌前:“第一,這朱承是個男人,是個武師,我雖不知他生活習慣,但依理推想,一個人吃飯,應該是隻點合口味的菜,也一般不會要這麼多小點心,這種葷素拾配又有甜點的菜,應該是用來招待客人的。”
談忠皺眉,本能的反駁:“你這麼說……雖然的確有幾分道理,但卻不是絕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