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斕擺擺手,談忠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你如何能證明,這是一個人出手?爲何不是幾人同時出手?”
謝斕的目光轉向諸人:“因爲此人真正的兵刃是彎刀,而其他的兵刃都是爲了混淆視聽,掩飾身份,但兵刃可以換,用刀的手法卻不能換,你細看創口,每一道創口上方,都有拖出的魚尾痕跡,這說明,他在收刀時,會有一個習慣性上挑的動作。”
談忠再次低頭檢視,連連歎服,謝斕緩緩擡頭,看向諸人:“所以,這個兇手用彎刀,是死者的朋友,身高比死者高兩寸左右,諸位能猜到是誰麼?”
競技館都有固定的用戶羣,且這個死去的武師算是個名人,一時衆人議論紛紛,一個褐衫武師被人說了兩句,一時面上紅漲,大怒道:“一個小丫頭信口雌黃,你們也信!這世上用彎刀的人多的是,我不過是與陳老四熟些,憑什麼說我是兇手?”
謝斕看了看他:“諸位,還有嗎?”
衆人繼續互看,那褐衫武師仰頭叫道:“朱宏!你裝什麼死!你不是用彎刀的麼!”
便有一個藍衫武師慢吞吞的走上幾步:“我的彎刀,只是個擺設,我手上有傷,用不得力氣,你又不是不知。”
謝斕道:“只有兩位麼?”衆人都不答,謝斕等了半晌,便揚聲道,“清者自清,若兩位問心無愧,請上前來。”
褐衫武師哼了一聲,便大跨步上前,藍衫武師遲疑了一下,也慢慢走了過來,謝斕擡了擡手,幾個禁衛軍便將燈籠移了過來,照得這兩人面目纖毫畢現,謝斕轉頭看了一眼景樾,他仍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卻對她點了點頭。
謝斕放下心來,道:“好。”她從談效手裡取過本子,轉向綏靖侯:“請侯爺給大家念念這一段。”
綏靖侯一怔,卻應命接過,順着她手指看了一眼,然後朗聲道:“……彎刀長一尺二寸,刃寬一寸半,頂部刃面嵌寶石,寶石直徑約一分……”
褐衫武師急道:“我的彎刀,刃寬兩寸!我沒嵌寶石!不是我!”
謝斕點了點頭,拿眼睇着那那藍衫武師,後者垂眼半刻,冷冷的道:“市面上八成的彎刀,都是如此尺寸,都嵌寶石。”
謝斕不慌不忙,又指了一段:“侯爺再念念這個。”
綏靖侯精神一振,放大嗓門:“死者曾垂死反擊,兇手右肋必有刀傷!”
藍衫武師臉色大變,猛然翻身躍起,袖中機駑分上中下彈出三枚袖箭,直擊景樾,同時踏步旋身,便要縱上,衆人驚呼聲中,景樾好整以暇的上前,迎着那三枚袖箭躍過,分了一手輕輕一拂,便將袖箭拂在了地上,同時一腳踏上,將那武師踹倒在地,竟是出奇的乾脆利落。然後他彎下腰,一把撕下了他的右肋,果然露出一個滲血的繃帶。
衆人一靜之後,瞬時歡呼起來,謝三小姐真是料事如神!當場抓到兇手甚麼的,實在是大快人心。
林琅亦是喜動顏色,急招呼了禁衛軍將那藍衫武師押走,又叫了人來收斂屍體,再將衆人驅趕,好一番忙亂。談忠低聲向謝斕請教,“你怎知兇手肋下有傷?”
謝斕簡短的道:“死者手指有抵抗傷,且拇指僵硬,呈握刀姿勢,顯然是垂死一擊。”
談忠已是五體投地,不住低嘆,林琅急趕過來施禮:“謝三小姐,多謝!林琅感激不盡。”那邊綏靖侯遲疑了一下,也過來施了一個大禮,臉上頗有些訕訕的。
謝斕看看兩人,緩緩的道:“林琅,你還記得那天我同你說的話麼?”
哪一句?主動認罪,自承無能,可保家人性命?林琅大大一怔,謝斕道:“明日早朝,是你們最後的機會,若再存僥倖之心,必將覆水難收。我言盡於此,兩位保重。”
林琅倒吸了一口涼氣,轉身看着綏靖侯。謝斕頗男兒氣的抱了下拳,轉身就走,談忠和談效也跟在了後頭。經過景樾時,他一言不發,謝斕終究還是過意不去,停下來,輕聲道:“謝謝你。”
景樾哼了一聲,禁衛軍已經擡了肩輿過來,躬身道:“謝三小姐,大人命我們送您回去。”
謝斕嗯了一聲,便要坐上,誰知才走了一步,景樾便捏住了她一邊頭髮,強將她扯回半步,習慣成自然的伸手一抄,抱在懷裡,挑了挑眉。
看他頗有幾分悻悻,謝斕簡直無奈:“老大,我身上全是血……”
他道:“那又怎樣?”
謝斕扶額,景樓主,你在衆人面前如此高冷如此酷炫如此清貴優雅惜言如金,爲何一到她面前,就變成了大齡兒童?這麼幼稚真的好麼?她無奈的擺手:“好吧,沒什麼。”你都不嫌髒,我怕什麼!
景樾露出一個促狹淺笑,抱着她徑直向外走,餘下的武師和百姓看在眼中,不由得議論紛紛,謝斕看左近無人,低聲道:“我覺得此人是在試探我。”
景樾嗯了聲,她又道:“我相信不管綏靖侯還是楚皇,都想讓人以爲此事是個意外。可其實他們都明白,幕後主使之人,必定與武師被殺案脫不了關係。禁衛軍和武師中,必定有他的人,所以他這其實是在試探我!”
景樾又嗯了聲,加快腳步,將衆人遠遠甩開,這才道:“那你當衆揪出兇手,是爲了震懾他們?”
“不止。”謝斕道:“我是想讓他們明白,不論如何掩飾,都瞞不過我的眼睛,所以,不要再在這種事情上耍甚麼花招。”
“因爲他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對付我,所以他在此之後,應該不會再枉費手腳。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之後就算有人死,也會有鮮明的特徵,例如殺死,例如勒死等等,即使我不驗,旁人也能看出。這樣的屍體,要達到令人恐慌的目的,就不容易了。”
景樾沉吟的點頭,一邊低眼看她:“小黃毛丫頭,這麼人小鬼大……你這些心眼,都是從哪學的?”謝斕無語的瞪他,景樾勾脣一笑,又道:“你讓你爹對付太子?”
謝斕搖了搖頭:“不是,我其實是想讓皇上知道,我爹並不贊同太子的言行。”
景樾眯眼品了品這句話,然後恍然的揚眉:“你還真是……膽大心細,不同凡響……”
多久沒被人贊膽大心細了?謝斕微怔垂眼,景樾話說一半,就嚥了回去,莫名的有些不快。
她明明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據說從小到大沒出過寧遠侯府,可不知爲何,身上有太多的神秘之處,讓人無論如何,推敲不透,例如上次她忽然的嫌惡,例如這些她忽然變的黯然神傷,那種突來卻強烈的情緒,總讓他感覺,她在透過他看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