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都是一靜。採蘭之儀,雖然男女相對,交談可聞,可是儀式未開始之前,都是視而不見的。她這一出言一拱手,小大人似的,衆男子都覺有趣,便有幾人笑道:“讀過怎樣?沒讀又怎樣?”
謝斕道:“若有人讀過,小生便要請教一二。”
她雖瘦小,模樣卻清靈可人,一對大眼睛會說話一般,一本正經的模樣極是有趣,衆男子不少都笑了出來,有人道:“不知要請教什麼?”
謝斕悠然道:“溫良恭儉讓,何解?”
三綱五常是入門級的知識,幾乎三歲小兒都會。衆男子齊齊一愣,不少人大笑出來,有人笑答道:“溫,和厚也。良,易直也。恭,莊敬也。儉,節制也。讓,謙遜也。”
謝斕折身道:“多謝這位公子。”她微微一笑:“今日來此時,有位公子曾說過一句話,‘腿腳殘疾,非我之過’一言之恩,先在此謝過了。”
衆男子不由得一靜,她隨即負手轉身,看着衆女,悠然道:“詆譭長輩,欺凌幼小,口出污言,心懷涼薄,揭人痛處,論人短長……聖人之言,今已無存也!”
她口齒清晰,聲音稚嫩,卻擲地有聲。湖畔又是一靜。
狠,真狠。這纔是典型的罵人不帶髒字兒,一直聽到這一句,衆女才知是衝她們來的,臉上都有些火辣辣的。帶頭嘲笑的劉紅禪更是又羞又窘,眼裡的火幾乎要噴出來似的。連幾個原本訕笑的男子都尷尬起來,覺得欺負一個瘸腿小姑娘的確上不得檯面。
不遠處的畫舫中,青衫男子負手站在船頭,輕笑道:“這小姑娘,着實有趣,竟是半點兒虧都不肯吃呢!”
畢竟腿腳殘疾,男不得入仕,女不得良緣,攤到誰身上也不可能不自卑自傷,甚至怨憤世人,可是她卻如此坦然自在,甚至還能借此打擊敵人。這份兒心性智計,極是難得。
另一人聞聲而出,居然正是綏靖侯世子林琅,淡淡道:“她剛纔提到的那句話,是我說的。不想她居然還記得,倒是個有心的孩子。”
青衫男子一怔:“哦?”他轉頭看他:“不想你尚有憐香惜玉之心?”
“景兄莫要取笑,”林琅擺擺手:“你我來此,本不爲風月。還是多多留心,莫要又被那賊人逃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這才把目光重又調回了湖畔。
謝斕見衆女都老實了,也就慢悠悠找了一處坐下,史婷狠狠的看了她幾眼,有心想再挑釁,又顧及機會難得,萬一惹急了她再節外生枝,破壞了這難得的見外男的機會……終於還是恨恨的坐了下來,理着衣襟。謝明媚和謝婉約都挨着她坐了。
衆女看在眼中,曉得她們姐妹之間也沒什麼情誼,不由得互使眼色,可是這會兒,的確沒人敢再招惹謝斕,湖畔一時安靜下來,只有衆女低低的議論之聲。
巳時中(10點),安排好的青衫婆子將木桶擡了進來,衆女各自圍成了幾圈,各自推選出一個德容皆優的女子,以柳枝沾水,在每人發上略略一點,口中祝禱,謂之祓禊。
謝斕瞥了幾眼,並未在意,卻一眼瞥到不遠處那艘銀色畫舫,混在五顏六色的畫舫之中,倒顯出幾分崢嶸。
青衫男子正與綏靖侯世子林琅相對而坐,碰上她的眼神兒,那青衫男子忽然彎脣一笑,遙遙向她舉了舉杯,桃花眼中流光一閃。背映着青山綠水,他慵慵懶懶的模樣真如畫卷一般。
謝斕心頭咚的一跳,迅速別開了眼。媽蛋長這麼禍水就不要隨便亂放電好吧!有那閒情逸致你還我刀子啊!
正暗暗吐槽,眼前忽然人影一閃,謝斕一擡頭,眼前一個鵝蛋臉的女子,正將柳枝在她頭上輕輕一抖。
這純粹是出於善意,謝斕倒是一怔,隨即向她一笑示謝,那女子眼神十分溫和,報之一笑,也不開口,便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圈中,坐了下來。
等到儀式完畢,衆女已經是坐立不安,謝斕曉得重頭戲要來了,頓時也提起了精神,東看西看。
就見湖中畫舫愈劃愈近,舫中男子手中都多了一枝桃枝,一邊低聲談笑,一邊向這邊看了過來,衆女卻仍是圍成一圈坐着,心不在焉的談笑,卻面露緊張。
謝斕正覺稀罕,早見一男子將手中桃枝輕輕擲出,打在一女肩頭,那女子頓時一低頭,羞的耳根子都紅了,一個丫環急急跑上來揀起了桃枝,附耳說了句什麼,那女子頭垂的愈低,從懷裡取出了之前採的蘭草,羞答答遞出。那丫環便小跑着到岸邊,雙手拋給了那男子。
謝斕的下巴掉了下來。原來這授桃採蘭,還是個技術活啊!相隔這麼遠扔桃枝?真的人人都能指哪打哪?扔錯人了怎麼辦?
沒能她驚訝完,衆男子的桃枝已經紛紛丟了出來,有膽大的貴女甚至回頭一笑,引得衆男紛紛起鬨。丫環們也跑來跑去,好一番忙亂。
令謝斕份外不爽的是,半數以上的桃枝,都拋去了史婷懷裡。史婷抱着滿懷的桃枝,低着頭,好似嬌羞無限,人面桃花的情形十分妖嬈奪目,於是更多人將桃枝拋了過去,直看的衆女眼裡幾乎要噴火一般。
可是史婷卻顯然很懂奇貨可居的道理,懷裡的蘭草,始終沒有送出。
一直鬧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漸漸安靜,水波輕響,銀白色畫舫慢慢靠了過來,林琅負手站在船頭,神色冷然,好不玉樹臨風。
衆女輕輕吸氣的聲音此起彼伏,數人眼中都露了期待,然後便見林琅毫不遲疑的一擡手,將桃枝遙遙擲在了一個姑娘懷裡。
衆女失望的嘆氣,紛紛低聲議論,謝斕聽了一耳朵,曉得這是林琅的親妹妹,看來林琅只是來走個過場的……就在這時,一直背身的青衫男子,忽然站起轉身,手裡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枝桃花。
他模樣是禁慾系的俊美,桃花眼流轉間,卻是風情迷魅,手拈花枝的模樣,便似高高在上的謫仙踏足人間,言辭無法描述的美好。
衆女乍見如此禍水,個個張口結舌,直似癡了一般,連一直故作嬌羞的史婷,都擡頭看他,整個人都有些發癡。
青衫男子悠然的將桃枝在手中輕叩,好像在叩扇,帶着戲謔的眼神,不緊不慢的從衆女臉上一一劃過,不管看到誰,誰都會耳熱心跳,滿眼熱切,有幾個甚至忍不住站了起來。
謝斕冷眼旁觀,簡直無語,他分明就是在逗她們玩兒,這些女人居然愣是看不出來,怎麼就蠢成這樣,長的好看能當飯吃啊!啊?
果然他露出“一羣歪瓜裂棗簡直沒眼看”的欠揍表情,慢悠悠的坐下,衆女失望的輕籲,史婷一咬牙便站了起來,向那男子福了福身,嬌柔道:“這位公子,今日女兒節,桃枝是應景的東西,公子若當真無處可拋,我便與公子交換一下可好?”
她向來自負美貌風情,無人不爲之傾倒,這話幾乎就是在說,我看上你了,你看上我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