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空曠而寂寥,月無雲而獨照,那寂蕭山,那水鏡宮,一百二十萬大軍圍山而上,火把之光耀似星海。
先鋒將軍珂喆一身銀亮鎧甲,身姿氣魄,皆是女子最爲熟悉的東西。
夜色朦朧迷幻,那水鏡宮大殿前院中,女子一襲華麗衣妝,乃是出世征戰八年來,從不曾有過的美麗,驚似天人,豔絕天下。
“紅蓮……”珂喆低喃一聲,卻是失語。
他知她今夜約於水鏡宮,是爲了說些什麼,尤其是在見她一身妝容後。
她靜靜看着那領兵百萬的男人,看着那熟悉的臉龐,在聽到大軍上山的一刻,便就心裡悶得快要流出淚來。
他是鏡王安插她身邊的一枚眼線,是爲了恐她途中棄戰而設下的埋伏。
所以他纔會說。
她若是爲私情而棄天下,那麼她愛一人,他便殺一人……
原來他的心裡,從來不曾有過她。
從來不曾!
哪怕有那麼一丁點的位置給她,今夜也不會無情冷酷到這般程度!
這水鏡宮的前院空空蕩蕩,只一張桌案,一壺美酒,還有兩個酒杯,卻是……
一切精心的準備,早已變成別種滋味。
紅蓮滿心絕望,那種痛,似比珂喆身後大軍的火把更爲灼烈。
她淡然靜默的爲自己滿上一杯,向珂喆舉杯時,不知眼中淚水早已悄然滴入酒中:“大將軍英勇神武,伴紅蓮沙場多年,多次替紅蓮救兵解圍。”
“紅蓮感激不盡,敬大將軍一杯。”
那失了情緒的聲音淡薄如夜,酒飲下,淚已幹。
她看見黃袍裹身的男人從軍隊中來,隨後又是滿上一杯,再次舉敬:“如今中州已定,紅蓮不敢妄言第一功臣,只願鏡國江山永保太平,世代再無紛爭。”
“紅蓮敬王一杯,謝王不看輕我女子之身,令我得以完成平定亂世之夙願。”
“你……不反抗?”境王看着早被遣空的水鏡宮,甚是吃驚,“憑你之能,就是從這寂蕭山頂跳下,也未必會……”
“最後一杯,紅蓮敬王和大將軍兩人。”她斷了王的話,她不想再聽任何廢話,也不想再說更多廢話。
一百二十萬大軍,當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紅蓮累了,卻不曾想過,王與將軍竟也知紅蓮不想再戰,紅蓮承蒙二位看得起,帶百萬將士來爲紅蓮送行。”
“但願來生,紅蓮能做個普通而平凡的女子,不問世事,不理紛爭,只學歌舞女紅,不染刀劍兵戈。”
那最後的祈願,望月傾訴,便是周身驀地涌動一股暗流,彷彿是散盡了這一生所有。
五臟俱損,六腑皆裂,她闔眼倒下,心裡卻笑:如此深重之痛,竟是終究比不上,看到珂喆那一瞬的酸楚!
“……珂喆,你怎可……這般……我……”
華星宮中,那少女已是在牀上昏睡了整整三天,估摸着差不多該醒了,岑夜自是要過來瞧瞧,不想卻看到眼角溢出的兩行淚。
珂喆是什麼東西?
她不是喜歡夏半均那冰窟窿嗎?
岑夜撇撇嘴,便是拿袖子擦了那淚。既然能說夢話,就證明他之前的猜測沒錯,卻還是有些不放心,怕她一睡不起。
“若是到下午還沒醒過來,就快
去請夏御醫。”岑夜對身邊的幾個太監宮女吩咐,便是走了。
丞相出事那晚,岑夜一直在紅蓮身邊坐到天亮,見他像是在思考什麼難題,一羣宮女太監也不敢貿然打擾,之後等白王那邊來了消息,才知他是等宣召自己上朝。
丞相祖孫打入天牢的第二天,白王就將世子回宮的消息昭告天下,並讓岑夜在大臣們面前露了個臉。
下朝之後,連續兩天未眠的岑夜纔好好睡了一天,起來便是從西宮搬到了東宮,離開蘭妃的瀾玉苑,帶紅蓮住進了華星宮。之後似乎爲躲避大臣們的宴請,一直躲在皇子公主們上課學習的南書房裡。
今天見世子終於回了宮,一羣宮女太監以爲終於能和主子熟悉一下,卻是人才回來,就又離開了。
“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紅蓮纔是咱們的主子呢。”一個宮女不禁嘀咕,要知道這都兩天了,世子竟連他們幾個奴才的名字都沒問過,只叮囑要好生照顧紅蓮,太心寒了。
“人家可是貼身護衛,貼——身——懂不懂?”一個太監戳了那宮女一句,又是看向紅蓮,“我聽瀾玉苑的小郭子說,他親眼所見,紅蓮暈倒的時候,世子那完全都急成了別人,先前擺的架子,全散了。”
“他們兩個一路從藍國回來的,關係怎會簡單?”
“就是啊,所以這紅蓮,即便不是主子,那咱們也得當成主子。”
“我纔不幹呢,憑什麼呀?她又沒個封號,憑什麼呀!”剛纔那宮女不樂意,白了幾個太監一眼。
“風鈴,你就認栽吧,等幾時你也能‘貼身’了,再來說這憑什麼憑什麼吧。”
“哼,少來挖苦我,等你們幾時也能‘貼身’了,看我不把牙給笑掉了!”風鈴纔是反嘴,那牀上的少女便是醒了。
“唔嗯……!”紅蓮有些艱難的坐起來,只覺此次醒來後的感覺,與之前兩次完全不同,甚至還做了那般不愉快的惡夢。
儘管身體是完全沒事,可頭暈噁心還有殘留,緩了一會兒,才徹底恢復過來。看來這邪氣,當真是她的弱點,碰不得。
“紅、紅蓮姑娘?”
聽到聲音,紅蓮才發現牀前正湊着幾個人,卻是沒見岑夜:“世子呢?”
“世子方纔還來看過姑娘,剛剛已經走了,叫我們好生伺候着。”剛纔還不情願的風鈴,現在儼然變了個人,明顯心裡比誰都把紅蓮當主子,巴不得趕緊留下個深刻印象。
看着這笑得和善的丫頭,紅蓮也微微笑了笑:“多謝,讓你們受累了。”
“不累不累不累!姑娘一路護送世子回宮,功不可沒,可是我們白國的大恩人,爲世子照顧姑娘,那是我們這些奴才應該做的!”
風鈴之後,其他幾個人也都緊緊圍了上來,他們堅信,只有討好了紅蓮,才能討好那個一副拽樣的面癱世子。
紅蓮看着這羣笑意盈盈的傢伙,心裡懶得去計較那麼多,因爲若是想多了,難免又記起年少時候的憎惡。
她怕自己會後悔,後悔陪岑夜回宮,然後無法忍受的,一走了之。
“我有些餓,不知有沒有吃的?”紅蓮淡淡轉了話題,一羣人就是前撲後擁的去準備。
想着宮中的飯食,光是從御膳房送來就得花上好些時間,還不算做的功夫。紅蓮這幾日一直都還是穿着之前那身髒兮兮
的巫女裝,怪不舒服的,就先讓風鈴幫着準備了洗澡水。
這風鈴乃是二八年華,正是朝氣蓬勃的十六歲,聲音甜美,人也機靈,也會說話。
洗澡期間,紅蓮與她聊得也算舒暢,聽聞岑夜這兩天都在南書房,心裡倒是覺得,那死孩子當真有上進心,轉而想他八成是在藍國的時候,都沒有好好學習的機會,現在回了白國,這般勤奮,總覺有些同情了。
一番清潔下來,紅蓮整個人總算暢快,看到幾個宮女太監傻眼盯着自己,就知他們定是和夏家的曉梅一樣,完全不相信她會是之前那個叫花子般的人。
“人靠衣裝馬靠鞍。”紅蓮淡淡看了幾人一眼,就是撲上桌子,開始招呼那些個美味珍饈。
不得不說,宮裡就是宮裡,無論吃喝住還是環境,樣樣都比在外面強,除了不太自由。而她那良好的吃相,是相當的感染人,看得旁邊風鈴幾個人,不自覺得就饞了嘴。
紅蓮正想着讓大家一起吃,便是有個宮女進來通報:“紅蓮姑娘,那瀾玉苑的冬兒來了,說是蘭妃娘娘想請姑娘過去,有些事商量。”
“冬兒?”紅蓮停了筷子,纔想起是之前那兩眼放光、盯着夏半均看的丫頭。
“是,姑娘昏睡的時候,蘭妃娘娘每日都會讓她過來打探,問姑娘何時才能醒過來。”那宮女回話,紅蓮則認同的點了點頭,知那蘭妃,肯定還捉急着毒掌的事。
“噗!”紅蓮笑笑,又開始吃,“讓她進來。”
儘管自己再死一次,又重生回了十四歲,可曾經那戰神的待遇,在記憶裡也不過是不久前的事。面對這些下人婢僕們的態度,自然接受的十分順暢,完全是出於習慣的表現,卻忽略了他們心裡的不爽。
不小心就是忘記了,她紅蓮,現在可什麼地位都不是,若說護衛,也就只比奴才,稍微高了那麼丁點而已。
風鈴已然從背後偷偷白了紅蓮一眼,但正巧被剛剛進來的冬兒瞧見了。
幾年前,她和冬兒是同時進的宮,雖然伺候的主子不同,可私下的關係還算不錯。只是混的不如冬兒好,沒那般得寵,現在被調來了華星宮,自然想要重新開始,好好給自己爭回一口氣。
冬兒把她那個白眼瞧在眼裡,卻也沒說什麼,想着紅蓮並非什麼有地位之人,就只是頷首打了個招呼:“冬兒見過紅蓮姑娘。”
紅蓮看她那張十八上下的臉,長得也靈氣,身段亦是不錯,該有的都有,難說那冰窟窿不會瞧上眼,畢竟自己現在這個身體,當真是年紀小了些許,何況他多半,會只當自己是個妹妹。
想到這裡,紅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人家小姑娘不過是看那冰窟窿的眼神有些情愫,此刻自己亂吃飛醋,着實有點丟人。
再說,誰也不清楚,那夏半均心裡究竟是如何想的。
“聽說蘭妃娘娘差你每日過來,當真辛苦你了。”紅蓮也就淡淡客套一句,想着跟冬兒搞好了關係,以後蘭妃那邊有個什麼動靜,收集消息也方便。
沒錯,這是爲了收買棋子,纔不是想要套出她對那冰窟窿情誼有多深,兩人關係有多好。
“你且等我片刻,我準備準備,就隨你去瀾玉苑。”紅蓮盤算着就放了筷子,起身後又喊了個人一起出了飯廳。
“風鈴,你過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