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若無戰事太閒,紅蓮也會在火頭營幫着做饅頭,現在委實覺得懷念。
今日是來軍中,她自然穿了身方便行動的簡裝。
要不是身後跟着個太監,八成誰都不會想到她便是那小皇姐。
一羣人正要丟下活兒行禮,就見紅蓮老勁十足的擺擺手:“不必不必,我就看看,你們忙!”
“……”
“……”
大家夥兒面面相覷了幾眼,纔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坐下繼續。
便是見她東瞅瞅西看看,一會兒拿個蘿蔔掂掂,一會兒對着豬腿肉笑笑,有點像神經病。
想這小丫頭以前是混江湖的,又不是宮裡土生土長的公主。
實在不懂現在對廚房興奮,是個什麼意思。
轉而又看到她杵在了雞籠前面。
那籠子裡除了一般的雞,竟是還有兩隻白鳳。
這白鳳多是女人補氣養血吃的,軍營都是男人,所以背後的原因,紅蓮立馬就是懂了。
臉上褪去喜色,一派淡然老練的問了旁邊的一個人:“有軍妓小產?”
那人當即傻住。
她這年紀不大,竟然連軍中的這種事都知道!
連身後的小狸子都和這人的反應一樣。
“是,前幾日……有一個。”那人顯然收到了驚嚇,答得有些結巴。
見她小丫頭不僅知道的多,還不害臊,一臉司空見慣般的淡然,心裡就越發的窘迫。
“在哪兒呢,我想去看看。”紅蓮又問,那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營房。
“那裡面。”
“多謝。”紅蓮轉身就走,早是一臉的深沉。
鏡國軍中也有軍妓,可紅蓮身爲女人,確是看不下去。
終是在她執掌軍中一切事物之後,強令廢除這一存在,然而……
即便軍法處決了不少人,士兵在攻城奪地後,對良家婦女施暴之事竟有增無減。
紅蓮被逼無奈,最後只得妥協,甚至還有意增加了軍妓的人數。
所以鏡國的那些女人恨她,罵她。
但她又何嘗不是無奈,只能爲多數而犧牲少數。
世上不公平的事有太多,哪怕是神,也不可能盡數顧全。
那時的紅蓮,只能下令善待她們,對她們好點。
而如今的紅蓮,也就只能像這般同情的看看罷了。
不過既然還能準備白鳳,說明她們的處境,應該差不過曾經烽火燎天的中州。
但這靈州上的相安無事,又還能維持多久呢。
那會擾亂一切的導火線,是不是依然同百年前一樣,也還是伏神印呢……
“小狸子。”紅蓮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腳步。
“集齊伏神印就可成爲主宰靈州之神,這傳說你相信嗎?”
剛纔還在問軍妓,現在怎麼就扯上伏神印了?
小狸子顯然沒跟上她跳躍的思維,愣愣才點點頭:“信。”
“爲何?”
“這……”小狸子摸不透她心思,害怕講錯話。
可覺得紅蓮是個好人,應該不會像岑夜那般心毒,也就照實說了:
“誰都知道伏神印是天界留下的,自古就有了,還有靈獸守護,爲何不信?”
“可你們應該都沒去過天界,也沒見過仙神,這樣也信?”
小狸子像被問住,想了想:“這傳說,也是自古就有了的。”
“別人如何,我不清楚,反正我是相信的。”
說完,小狸子就是想起什麼,趕緊跪下了:“公主贖罪,奴才一時忘了身份,竟……”
“沒事,你起來吧,奴才奴婢都是宮裡的規矩,不是我紅蓮的,嗯?”
紅蓮無奈般嘆了口氣,便繼
續往關軍妓的營房去。
小狸子又是被她的老氣橫秋驚到,愣了一會兒纔跟上。
關軍妓的營房不止一間,每間也就十幾人,而且光線充足,還有通鋪,看上去似乎並不算太糟。
找過兩三間,纔是見到了那個小產的女子。
紅蓮擺出身份,希望能進去看看,卻是鑰匙都由將軍的副將保管。
紅蓮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
從隔窗外看見那女子正在休息,氣色也都還好。
小狸子在紅蓮旁邊,也一起把頭湊過來看了看,可立馬就是個人,見鬼似的用被子矇住了自己。
這時紅蓮才發現,幾乎整個屋裡的女人,都在看小狸子。
“喂,你們瞧那太監的臉,是不是……和碧落有點像啊?”
一個人纔是說了,馬上就有人撲到矇住自己的女子跟前,想扯掉她的被子。
另外又一人,直接走到了跟前,看了一會兒便是驚歎:
“乖乖,這……兩個人簡直太像了呀!”
“不會吧!”又是幾個人過來,隨後營房裡炸了鍋。
“天吶,碧落,他不會是你的親兄弟吧?!”
“是啊是啊,這也太像了!”
……
“小公公,你家裡定是還有個姐姐或者妹妹吧?”
吵鬧半天,終於有個人問到了小狸子頭上,可他卻只呆呆看着還矇住頭的那人。
眼眶已然是紅了。
他不是沒聽見問題,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問題。
如果這些人說的是真,那他的孿生妹妹還活着……
他那並未一起被送進宮的妹妹,現在被……!
他們兄妹,一個莫名其妙就淨了身,而另一個……!
“不,不可能的,這都不是真的……”小狸子喃喃,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你把被子拿開,把臉轉過來!”
“你把臉轉過來,告訴我你不是童碧!”
小狸子淨身的比較晚,因而還有喉結,此刻怒吼的聲音,亦是同普通男子無異。
“……”
那一聲吼叫驚得屋子裡猛地安靜,片刻後,終是聽見被子裡漏出了一聲未蓋住的抽泣。
童碧……
她真的是他童鴻的妹妹,童碧?!
“……哈哈,哈哈哈……”小狸子忽然瘋狂笑開,卻是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顫抖。
最後亦是成了低沉的哭泣。
他抱着頭,在窗外蹲下,絕望得像是再也活不下去:
“……會這樣……”
“到底,爲什麼……會這樣呢……”
周圍一直是安靜的,只有窗外人的崩潰,和那被子裡,女子拼命捂着嘴,不想要哭出聲音的淚水。
紅蓮看着他們,神色同屋裡所有女人一樣悲憫沉重。
她知道,這是岑堯安排的。
卻是沒法把這個答案告訴給小狸子。
可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岑堯要如此惡毒的,將他們兄妹倆……
※※※
營房中,棋局接近尾聲。
岑夜那最後一步想了許久,終究落定。
半子,勝廉妄。
衆人都沒作聲,就連對棋一知半解的岑策都明白,岑夜是故意的。
分明還有兩處地方皆可落子,還勝數更多。
他偏偏選了誰都沒注意到的一步,而且贏得相當漂亮,委實踩了廉妄的臉面。
那百里飄紅不懂棋,但也能看出什麼氣氛。
顧熹則是盯着棋盤,大眼睛裡饒有興趣。
蘇學士早沒了最初的精神,臉上已經僵硬——他那先鋒當定了事小,廉妄被人故意贏了半子事大。
以他們這王
的性情,這半子,與當衆被打了耳光無差。
卻不知廉妄是不是故作氣量,竟還好生過癮般的笑開:“世子小小年紀就能算計至此,孤認輸!”
儘管是認輸,廉妄也好像雖敗猶榮,而且眼中神色完全不像假裝。
蘇學士有些納悶,因爲岑夜那小鬼明明贏了,卻似乎很不爽。
“承讓。”無甚情緒甩了兩字,簡單頷首,便是走了。
見這死孩子又這般無禮,岑堯亦是頭疼,上去和廉妄寒暄着打哈哈。
蘇學士還是沒弄明白,只好去看顧熹。
那大眼睛裡,似乎半點沒有爲廉妄輸給小鬼而捉急。
待衆人終於要回去操練場分兵,蘇學士才趕緊把顧熹拽到了旁邊。
“王上輸了棋,顧先生爲何,好像還挺高興的?”
“……”顧熹似覺意外,眨眼的時候,長睫毛都在撲騰。
隨後只笑不語,走到棋局前,拾起廉妄的黑子,又落了一步,然後離開。
蘇學士上前一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愧是王上!”
說完便是笑着走了。
而在被留下的棋盤上,因顧熹剛纔的一子,便是已然扭轉乾坤,令黑子反敗爲勝。
沒錯!
廉妄分明是贏了,卻故意提前認輸,沒有落這最後一步棋。
真正被打了臉的人,是岑夜!
那半子,不過是爲了不讓自己輸的太慘罷了。
從營房出來就沒見紅蓮,馬上就要各自領兵回營,岑堯就是讓岑策去找她。
過去就見她和小狸子坐在兩根木樁上,氣氛很是鬱悶。
便拿出高興勁兒,和她說岑夜故意以半子勝了廉妄。
誰知紅蓮也就興致不高的哦了一聲。
之後問小狸子:“要不你待會兒就隨王上他們回宮,休息幾日?”
“謝公主,奴才沒事。”小狸子雖還是苦臉,但句句真切。
“軍中簡陋,公主昨日纔出關,奴才不放心,想跟去照顧着。”
“那好吧。”紅蓮嘆息,在他肩上拍了兩下,算是安慰,讓他別太勉強。
岑策納悶,而紅蓮已經走了。
操練場這邊,不可能讓兩個王都等着個公主,所以紅蓮過去的時候,分兵之事已經結束。
紅蓮一過去,就是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對着岑夜。
岑夜以爲她要說下棋的事,直接裝作沒看見她。
和岑策說,準備回藍方的軍營,就是上了馬。
現在本就不是說事的時候,紅蓮也沒多糾結什麼,只是不懂,他分明是贏了,怎麼還像很不高興似的。
“喂,小丫頭,咱們五日後戰場上見!”
背後突然傳來百里飄紅的聲音,紅蓮回頭,便是一聲馬鳴。
就見馬上那身姿矯健的青年人,已然緊了繮繩,好生魄力的走在了紅方軍陣的前面。
之後顧熹和蘇學士也到跟前,和紅蓮三人揖禮作別。
廉妄同岑堯,早在紅蓮回來操練場後,沒多久便先走了。
畢竟安排完這事,兩人能做的,就只有等。
藍方的軍營,在虎山以南的河灘附近。
之前回京路上,紅蓮和岑夜到過那河灘,河水清亮,名曰漓。
那時候兩個人,還在這灕水中抓過魚,現在回想起來,倒也有趣。
“之前還垮着臉,現在又心情好,真是搞不懂。”
岑策掃了紅蓮一眼,對先前去找她時的事,還覺得有些不痛快。
好心想讓她打起精神,卻被不理不睬了。
紅蓮笑笑,正要調侃他,就見岑夜忽地勒馬,變了神色的指着前面:
“喂,那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