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前庭中再次陷入沉寂。
卻是這一次,換做冬兒纏上了愁緒。
夏半均雖不善言辭,可向來中肯直白,有一說一。
冬兒看着那自己從未見過的神情,一瞬間想到了很多的事情。
“你說的朋友……是君寧公主吧。”
她瞭解夏半均,甚至比他自己都還要了解他自己。
所以她用的陳述的語氣。
而面前的男子也正如她所料,用緘默不語和移開的視線,代替了點頭和肯定。
深夜的太醫院前庭,再一次落入沉寂。
只是這一回的沉寂無人打斷,一直持續了下去……
第二天,岑策去了南書房之後,冬兒便是去了羨泱宮。
然而得到的消息,卻是世子剛剛來過,兩個人立馬十萬火急的出去了。
擡頭看看天氣,今天當真是風和日麗。
那京城的街道上,也越發的人潮擁擠。
但平時向來吵吵鬧鬧的夏家,竟一反常態的死氣沉沉。
對於這樣的氣氛,自從夏半清回來之後,就一直沒有消除過。
三年前二公子被趕出家門的時候,除了爲夏家打點多年的劉管家之外,但凡知情的傭人,全都拿了高額的遣散費走了。
因而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夏家的傭人,壓根都不知道。
只明白從那個時候開始,二公子就成了夏家的禁令。
誰也不許提,要當作完全忘了這個人。
夏半清回來的那天夜晚,就好比是突然劈下的一道驚雷。
連那冰窟窿的大哥,都驚得半天沒回神!
這二公子看上去比大哥好說話,卻是當時在場的人才知道,那嘴皮子不知多利索,全然不饒人。
一雙眼睛更是犀利得很。
彷彿隨便瞧你一瞧,就能將你這個人,看出個十之八九來!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兄弟二人不愧是孿生子。
比起外貌氣質和清高勁兒,那種難以捉摸的感覺,也都是一模一樣。
雖是表面上各有千秋,在各自的人格類型中稱王稱霸。
但追究到本質的話,那絕對相差不遠。
連親爹親孃,也都完全拿他們沒轍。
大概是眼不見爲淨。
自打秋豐祭典禮過後,夏老爺便沒再在衆人面前露過臉。
每天除了去太醫院,就是把自己關在房裡,連吃飯都是送進去。
鐵了心放話:“那混帳東西一天不走,自己就一天不出來。”
至於夏夫人,到底是當孃的,還是心疼兒子。
看態度就知道,既然人回來了,那當年之事,何不一筆勾銷?
卻是夏半清自己不願意了,說他還沒淪落到成爲無恥之徒。
斬釘截鐵的表示,都被從族譜上除了名,自不會再死皮賴臉的留下。
顯然心裡對此事頗有怨恨,芥蒂深重。
正如那冰窟窿的大哥所說,此次若不是有事,絕對不會厚着臉皮跑回來!
“半清,你到底是要辦何事,連爲娘都不能說嗎?”
夏半清不用早起,此刻早飯桌上雖只有他在吃,可夏夫人一直坐在旁邊陪着。
沉默糾結了好半天,這才終於把話問了出來。
然而得到的,果然還是兒子的拒絕。
“夏夫人這話,半清當真有點不懂了。”他懶懶說着,手上放了碗筷。
“半清要辦什麼事,爲何要同夫人說?”
“半清……”夏夫人曲了眉眼,卻纔開口就被打斷。
“夏夫人,當時不由分說便是一記耳光,最先講沒有我這種兒子的人,可是你自己。”
“若你現在想要反悔,當作事情從沒發生過,我覺得……”
“非常之困難!”
夏半清還是一副慵懶的調調,像是話中的主要人物,並非是他自己。
儼然是作爲一個外人,在幫夏夫人出謀劃策一般。
儘管沒有拒人千里,但這副態度,根本就沒有想要交好的意思。
而從夏夫人的表情不難看出,她這兩天,一直都是被如此對待的。
“半清,我是覺得……你既然回來,那定是家裡能夠幫上你一些忙。”
“問你這幾年在外面都做些什麼,你也不願意說。”
“爲娘真的是,很擔心你呀。”
夏夫人小心翼翼說完,就是看着夏半清。
只見他勾勾嘴角,笑得慵懶無味:“擔心我是否又在外面沾花惹草,到處惹禍?”
一句反問,同時擡眼看向夏夫人。
夏夫人移開目光不語,他便臉上一冷,繼續道:“之前說過了,我僅是想讓夏家算我個名頭,去參加冊封大典。”
“現在事情已了,我這兩天就會從府上離開。”
“勞煩夫人同老爺說一聲,他馬上就不用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了。”
夏半清說着就是起身,到門口時,又回頭補了一句:
“若是夏老爺願意,可以把我這兩天住在夏家的費用,給算出來。”
說罷便是看都不看自己親孃一眼,直徑走了出去。
直到出了夏府,那一臉的乏味不羈,才狠狠沉了下去!
這夏家不喜歡他,他又何曾喜歡過這夏家?!
從小到大。
沒有一天的喜歡!
沒有半點的喜歡!
要不是看在半均的份上,要不是看在養育之恩的份上。
他夏半清,早是連這名字,都給全部捨棄掉了!
他們以爲他稀罕這個家?
呸!
當初要不是遇到阿燚,將他從虎口救離。
怕是他現在早就……!
“哈哈哈!”夏半清當街忍不住的幾聲大笑,似乎有萬分的嘲諷。
惹得周圍的人,都當他是大白天就喝醉的酒鬼,避恐不及。
他昨天說過,今日會再去拜訪舒浚。
等到了丞相府的時候,竟是見管家早候在門口。
但凡認識舒浚的人,都知道他脾性溫和,處處爲人着想。
然而因爲癆病,卻是除了紅蓮,從不曾有誰真心實意的想要與他做朋友。
就連了解他脾性的那些人,也僅僅是自家的一堆下人罷了。
因而聽說有紅蓮以外的人要來拜訪他,他着實嚇了一跳。
連着問了管家兩遍才相信,當真是來拜訪他,而不是來拜訪他爹舒朗。
夏半清自然對這些細節上的事情不瞭解,只覺得這舒浚辦事挺上道。
之前從家裡帶出來的一身陰霾,頓時就散了不少。
然而見到舒浚時,那身扮相和髮色,當即便是令他驚愕。
若非以前聽舒怡說過他,還有昨日在窗戶下偷聽過他講話。
此時此刻,夏半清定然會誤以爲他是個女子。
而且還是個身段瘦弱,膚白如雪,人見猶憐的大美人!
當然。
在外貌問題上的驚訝,舒浚半點不輸給夏半清。
儘管聽管家說起過他是夏家的二公子,之前也曾見過大哥夏半均。
所以舒浚事先在心中描畫出的形象,該是同那冰窟窿相差無幾,還擔心以後會不會認錯。
卻是現在一見。
腦中只蹦出了一句話:絕對是無法認錯的兩個人!
就算還沒開口說
話,但只看一眼,就已然在感覺上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沒錯。
這夏半清同傳聞中的一樣,就是個典型的浪蕩公子!
舒浚心中,頓時萬分的篤定,尤其是在夏半清開口講話之後!
“嘖嘖嘖,想不到舒丞相的長公子,竟是如此魅力非凡之人……”
“妙哉,妙哉啊。”
那頎長俊秀的青年一身青衫飄逸,看着清麗雅緻,卻是口中唸唸有詞,不知是褒是貶。
甚至還圍着那輕紗蒙面、豔裝華裳的男子,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週。
“……”舒浚自是應該寒暄一番,但此刻已經完全沒法接話了。
下意識的反應,是告訴對方自己是男人。
可從他方纔的話中,完全能夠知道他是心知肚明的。
舒浚窘迫半天,終是有些尷尬的,對着椅子作請:“夏公子謬讚了,請坐。”
“請!”夏半清也是一禮,又是雙眼發亮的盯着舒浚。
不難看出,覺得舒浚很有意思。
而舒浚……
只能更尷尬!
“咳——”他清了清嗓子提醒,卻發覺夏半清根本沒當回事。
還在看!
便只好硬着頭皮開口:“舒浚自知外貌扮相上與別人有些不同,若是驚壞了夏公子,這便就回房換過?”
“舒公子誤會了,半清向來便喜歡與衆不同之人,失禮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夏半清懶懶笑着,微微頷首之後,便沒再繼續。
轉而話鋒一變,反問道:“不知舒公子,是否也對與衆不同之人感興趣?”
對於夏半清此刻反客爲主、繼續失禮的這種態度。
如果今天的主人不是舒浚這個好脾性。
恐怕任誰都會覺得,他夏半清,絕對是專程上門找茬的。
然而舒浚卻是能夠從那份散漫中,看出他隱藏在深處的認真。
雖不知他究竟想說什麼,但那問題,的確是話中有話!
“此處只有你我二人,夏公子有什麼,不妨直言。”
舒浚說的溫和,可眼神中的篤定,竟是令夏半清意外。
對於自己容易惹人誤會的態度,夏半清再清楚不過。
然而這世上脾氣好的人多。
能一眼就能瞧出他真意的人極少。
迄今爲止,作出像舒浚這般反應的,也僅僅只有阿燚一個。
看來自己和這個病秧子,說不定,還真能夠做上個半桶水的朋友。
如此想着,夏半清就是笑笑。
之後接話時,態度中的散漫明顯少了,變得認真起來。
“既然舒公子快人快語,那麼半清,便也就不多繞彎子了。”
“現在我國的皇姐,也就是剛冊封的君寧公主紅蓮,她送世子回宮途中,半清曾與二人有過一段交情。”
夏半清說話的時候,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舒浚的眼睛。
提到紅蓮兩個字的瞬間,那雙眸子,下意識就微微眯了起來。
卻是也不給出什麼反應,繼續聽着。
“半清自認爲,看人的眼力還算不錯,紅蓮那般萬中無一的姑娘,自是不必多說,甚至不必多看。”
“紅蓮年紀不大,卻是有種十分獨特的魅力,足以令人一見難忘。”
“半清離家數年,昨日本是出於禮數,想來拜訪一下,卻是意外得知她與舒公子是好友,不知可否……”
“你到底想說什麼?”舒浚忽然打斷了夏半清。
不僅皺了眉頭,連聲音都是壓低,一聲嗤笑,竟有些冷:
“夏公子離家數年,現在回來,不會全是爲了紅蓮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