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車上是一片深沉的黑,兩人都是看不見彼此的臉。
只能感覺到對方吐出的縷縷氣息。
他是在她的身側,距離她的臉很近。
“岑夜……?”
紅蓮側頭喚了一聲,顯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突然湊上來,又是想要幹什麼。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把我當作小孩嗎。”
他在她的旁邊問了,聲音一直都是有些無助的。
轉而卻是微微帶出了一些急切和憤怒:“我現在讓你把我當小孩,沒聽見?”
“……”
紅蓮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他的字字句句都從正前方撲來。
似乎很重。
但又很輕。
“岑夜,你突然……幹嘛?”紅蓮着實不明白他半點。
只覺得他現在這氣,生得完全無法理解。
不讓人拿他當小孩的是他,現在又說要拿他當小孩。
難道是講的反話?
不摸頭就不摸頭,這麼生氣是做什麼?
何況她後來,不是沒有摸了麼!
“其實也不是拿你當小孩,只是看見你就總會……”
“算了。”兩個字打斷了紅蓮的解釋。
“我不想知道了。”
那聲音聽上去沙啞,猶似快哭了一般。
彷彿這樣短短的幾個字,他就又是放棄了什麼頗爲重要的東西。
轉而往前一貼,胳膊一圈,便是抱住了少女。
好似十分依賴的,將頭倚在她的肩膀上,還蹭了蹭。
這像在和自己撒嬌的感覺,紅蓮不得不說很熟悉。
記得策馬回宮那晚,直奔宮門的時候,他從身後抱着她那會兒,便是如此。
然而。
現在的他與那時的似乎有什麼不同。
可究竟是哪裡不同,紅蓮也說不上來。
“你幹什麼啊?”她又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耳邊就是聽見少年無甚情緒的聲音。
“不幹什麼,就想抱抱你,不行嗎?”
“……”紅蓮之前分明決定,等他再說不行嗎的時候,就老臉拒絕着試試。
卻是現在這樣的氣氛,當真沒法捉弄人。
怎料她還沒回答,那貓兒般的少年便又是一句嘀咕:“反正是小孩,沒什麼不行的吧。”
岑夜的口氣聽上去像在埋怨,似乎同平時沒有什麼分別,同買香粉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分別。
但是在這裡黑暗之中,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那臉上是什麼表情;
那心裡是什麼滋味;
彷彿正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死死壓着,快要透不過氣來。
倘若旁邊有第三個人在看,定會覺得這少年,是在同最心愛之物訣別。
……
岑夜突然這樣,紅蓮委實什麼都沒弄明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想了一想,就乾脆也回手抱了他,還在那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着。
本還擔心,會不會又惹得他和以前一樣炸毛。
誰知他不但沒有,甚至越發的抱緊了她。
這孩子,究竟又是一個人悶悶的,想了些什麼呢……
紅蓮一路都在糾結着這問題,岑夜一路都是沒有放開過她,貓兒般的賴着。
到底是這樣抱了多久,他們誰也不清楚。
反正馬車剛剛停下,趕車的太監剛剛說‘到了’,岑夜便是起身理理衣服頭髮,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的,率先
下了車。
紅蓮本想問問他到底怎麼了。
但看到那張半點事情都沒的臉,就知問了等於白問。
作罷。
轉而看到月光下搖曳的樹影,便是聯想到之前在華星宮遇到的黑影。
還有千尋的魂命淡薄之症。
想這白國宮裡,既有那般強大的邪氣,又有那般強大的神力,而且國師一介凡人,竟也靈力非常。
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不讓紅蓮感興趣。
由於今天去找夏半清去的比較急,岑夜也就只讓一個太監去備了馬車。
現下入了後宮,太監又去將馬車交還給御馬房。
黑夜風高,環境也好,實乃竊竊私語的最佳時機。
“岑夜,其實一直很想問問你,國師千尋的事,你是怎麼想的。”
紅蓮瞥了並肩的少年的一眼,他現在看上去非常之從容淡定,並沒有絲毫裝模作樣的嫌疑。
當真是馬車上面,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以紅蓮對他的瞭解。
這種反應,實在太不像他了!
“什麼怎麼想?”岑夜側目一眼,發現她正蹙眉盯着自己,就停了腳步。
“怎麼了?”
他又問補充一句,十分的鎮定和嚴肅,完全沒有要炸毛和嘴毒的預感。
紅蓮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聽他問,就順口而出:“什麼怎麼了?”
“……”
“什麼?”見他啞然,紅蓮更加莫名。
隨即見他眼睛朝旁邊一瞥,癟了癟嘴,似乎很無奈,恨不得直接在紅蓮頭上敲一下。
“說了,不過隨便抱一下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紅蓮睜大眼睛,很想問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死小孩。
如果是。
這般臉不紅氣不喘、還主動去提那茬兒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薄臉皮呢?
薄臉皮去哪裡了?!
之前在丞相府對着舒怡,分明都快慫得超過岑策了。
現在怎麼突然之間,就好像臉皮加厚了好幾倍,達到正常人的水平了?!
見紅蓮不僅不作聲,還一臉的懷疑,甚至連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長。
岑夜便似不太愉快,直接朝着紅蓮張開兩條胳膊:
“要不再抱一次試試?”
“……”紅蓮還是沒作聲,還緊了眉頭。
岑夜看她那樣子,多半馬上就要來摸自己額頭,看有沒有發燒。
只好甩了她一個白眼:“是你說的吧,我們之間犯不着那麼矯情。”
“可是你……”
“我都昭告天下,認你做皇姐了,還不滿意?”岑夜打斷她,已然有些生氣了。
“滿意,我很滿意啊。”紅蓮點頭說着,岑夜則是沉默了片刻。
轉開話題:“你方纔提到千尋,是想說什麼?”
“哦,自然是魂命淡薄這件事,想問問你,對背後的原因有沒有什麼看法。”
紅蓮一派淡然的接了話,也沒再去研究關於岑夜的問題。
既然他都這般明確的認同了姐弟關係,自己再追究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何況她一開始就是想說國師的事,估摸着魂命淡薄,是否會同那邪氣強大的黑影有關。
便繼續推進話題:“我覺得,若是能找退下來的前任國師問問,對比對比,興許可以找出千尋的不同之處。”
“這點我早就想過了。”岑夜答了她一句,又重新邁開了步子。
“但不止是白國
,靈州其他三國的國師退位之後,都會被安置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僅有王和繼任國師知道。”
“你父王沒有同你說起過?”紅蓮纔跟上去,就被鄙視的看了一眼。
“他不敢見我,我也不想見他,怎麼說?”
“總之國師的事你不要管,能避則避,就算千尋現在還沒醒,也不要接近她,還有岑堯。”
“這話你以前說過好幾次了,到底爲什麼?”紅蓮沉了聲音,把這一直拖着的問題給問了。
之前紅蓮昏睡五天醒來,白王專程帶着千尋來查她,還在御膳房鬧了一出笑話。
關於白王究竟知不知道紅蓮的身份。
岑夜一直也沒有想出什麼好的法子去試探。
況且最壞的情況,就是千尋也有可能知道那女戰神。
如此處境,怎能讓紅蓮去接近那二人,自我暴露?
當然。
岑夜自是不可能把背後的緣由告訴紅蓮。
現在這多天過去,他早就想到了最好的搪塞理由。
紅蓮剛剛一問,便是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你本來就身手極好,又在潛龍淵附近亂吃了東西,懷有異能。”
“四國自設國師以來,皆是具備靈力,千尋的厲害,你也見過。”
“若是隨便接近,被探出點什麼,絕對會別岑堯知道,從而覬覦你的力量。”
岑夜說着看向紅蓮,卻見她稍微愣了愣神。
便是繼續:“之前帶千尋去華星宮的時候,岑堯說了你懂兵識將,顯然對你很是瞭解,所以……”
“要是不想成爲白國一統天下的征戰道具,就離千尋和岑堯遠點!”
岑夜略顯強硬的說完,又是看紅蓮,而她也正好看了自己。
一雙眼睛裡有驚詫。
原來那時候在御膳房外,岑夜突然不讓她把手給千尋,便是因爲這個!
雖然他承諾於自己的事都是模棱兩可,無法信任。
可她說不喜捲入權謀紛爭、厭惡領兵披甲上陣,他卻都是好好生生的記在心裡的。
這個少年。
自己對他來說,到底算是什麼呢……
紅蓮一派深沉的看着岑夜。
他卻以爲是剛纔最後一句話的語氣太重,令她覺得不快。
因而再開口的時候,專程緩和了不少。
“昨天下學之後,岑堯喊了我同岑策那慫包去御書房,想讓我們合力負責泰安院的重建。”
“屆時說不定能夠找到些關於前任國師的線索,魂命淡薄的事,我來處理就好。”
岑夜輕描淡寫的說完,紅蓮則是想起了什麼。
頗有興趣的問道:“岑策當時,可是直接拒絕了?”
岑夜一聽,整個人的氣場立刻就變了。
儘管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和變化,但紅蓮還是能夠清楚的看出來。
這死孩子,又是心裡不痛快了。
難不成過去這麼久,他還在介懷之前,自己替那慫包和蘭妃說好話那事?
紅蓮如此想着,暗罵他小心眼。
哪裡知道岑夜和岑策之間的問題,早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變多了不少,也複雜了不少。
最大的轉折,自是紅蓮在將軍府裝落水、兄弟倆坐馬車上談話那次。
儘管岑夜覺得,他現在貌似沒有理由再計較那次對話。
可仔細想想。
好像即便沒有那次的對話,他也仍舊是……
特別討厭聽紅蓮提到他!
尤其是如此頗有興趣的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