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夏半清終於從郊外的容司那兒回到丞相府。
由於怕被人跟蹤,他行事自是相當謹慎,中途會換過幾次馬車,再多繞一些彎。
然而正要回房,就遠遠看見裡面的燈亮着。
這夜已經很深了,府上連下人都休息了,能不睡覺等着他的,也只有舒浚一個。
“少爺久等了。”
夏半清進去就是懶懶一句,頷首之後便脫了外面的輕裘。
好在舒浚先來了,點了暖爐,省得他繼續挨凍。
這白國的冬天,還確是有些冷的。
舒浚也不理他,淡金色的頭髮和眉毛,在燭火下越發的通透了。
雖然最近沒有紅蓮吸癆,可他的病也早就好的差不多。
在夏半清的調理下,亦是不需要紅蓮也能慢慢痊癒。
見他不打搭理,像是生氣,夏半清只挑挑眉毛,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半清奔波一日,想早些休息。少爺同半清亦非外人,有話不妨直說。”
舒浚撇了他一眼,向來溫和的人,口氣竟意外有些冷:“可有消息?”
“少爺就別說笑了,連王上都找不到的人,半清一個大夫,除了到處亂碰運氣,還能如何?”
“你怎麼知道王上也在找?”舒浚意外,語氣裡的冷少了一些。
“前些日子三小姐剛入宮,自是讓她幫忙打探了些消息,不過後來王上下了新令,便沒再聯繫過。”
“現在還有沒有再找,半清也是不清楚。”懶懶聲音聽上去,完全就沒把事當事一樣。
他這笑面懶虎的性格,舒浚該早就習慣了。
卻是事情同紅蓮扯上關係,便怎麼看都是不爽:“那你最近天天出去,都在做什麼?”
“半清說了啊,到處碰碰運氣。”夏半清無辜解釋,舒浚竟立馬就是一個冷哼甩過來。
“哼,你不是義賊幫的副幫主嗎,何來碰運氣一說。”
約是沒想到他會來這樣一句,夏半清愣了愣,笑:“那些都是過去事了,少爺怎麼能同紅蓮妹妹他們一般想法。”
“什麼時候的事我不管,雲霞山的婁子是你捅出來的,你便得想法子收拾。”
“若是我娶不到紅蓮,不但不會再保你,還會反咬一口。”
舒浚這般美貌之人,說起狠話來,倒也是別有風情。
夏半清看着,約是想調劑調劑氣氛,就故意調侃了一句:“少爺若是女子,恐怕至少能當個禍國殃民的妖姬了。”
“我是男人。”舒浚立馬不快的瞪了他一眼。
心裡卻估摸着,如今身體日益見好,這般打扮還是快些換掉算了。
大概是覺得同此人說話太累,舒浚便是走了。
離開前又是叮囑:“來年的官考,我定會中舉,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希望落空。”
夏半清懶笑應了一聲,舒浚就是離去,連門都沒有關。
殊不知他才走,那背後的懶笑就是收起,換上了一副極爲深沉的目光,卻又帶着幾分輕挑。
“來年……?”
來年會發生些什麼,還當真是不清楚呢。
現下廉妄已經登基爲王,自己當是要儘快回去阿燚身邊纔好。
只是這紅蓮的事,委實難辦的緊。
岑夜那小鬼表面沒事人一般,可此次這事,肯定是要同自己算賬的。
想必之前真的沒有拒絕舒怡示好,也定然是想從她那裡套出些什麼。
紅蓮既然知道舒家庇佑於他,也還是來吸癆,把舒浚當朋友,背後的原因,多半也是和岑夜一樣。
夏半
清明白,那姐弟倆除了想揪住自己的小辮子,還想探得三年前夏家之事。
覺得三年前的事情裡,肯定會找出什麼有用的秘密。
儘管事實確是如此,但那秘密一旦暴露,禍及的就不是他夏半清一個人了。
所以夏家才那般費盡心思,竭力隱瞞。
加之現在徹底把他姐弟倆給得罪了,屆時萬一出了問題,後果的嚴重性怕是有增無減。
“唉!”夏半清嘆息着搖搖頭,第二日就是去了牢裡找夏半均。
雲霞山以及夏半清也被懷疑之事,夏家雙寶早就跟這冰窟窿說了。
還說的驚天動地,痛罵怎麼就生了夏半清這麼個倒黴兒子。
對於爹孃那般痛心疾首的樣子,夏半均也沒發表什麼看法,只是說半清定是無辜的,叫他們放心。
不過現在見了本人,倒是改了口:“糕點中的藥,不會真是出自你手吧。”
“哈,我難得抽空來探你,竟是連你懷疑我了?”夏半清還是無辜,甚至很是苦惱。
牢裡的人雖和自己一個模子,可那冰山臉,還真是差距太大了。
“紅蓮體質特殊,內力強悍,連她都能迷暈的藥,我不信世上,能夠有第二人做的出。”
那冷冷的口氣倒是篤定,夏半清卻不以爲然:“那舒家給我的月俸不多,哪裡夠我玩樂花銷?”
“除了偶爾去醫館賺點小錢,也暗地裡接些江湖上的生意,這送出去的迷藥多了去。”
“即便是出自我手,那也並非我意呀。”
其他人好糊弄,但這冰窟窿也知道紅蓮體質不同,所以夏半清來此的路上,早就想好了一番模棱兩可的謊言。
夏半均聽完也不說話,只看着他的眼睛,觀察他的神色。
最後決定相信,卻還不忘一番警告:“你從小最會說謊,總之此事,我暫且信你。”
“哦?那若真是我做的,你要如何?”夏半清來了興致追問。
那冰窟窿微微蹙了眉頭,像是十分爲難,片刻便是搖搖頭。
冷涼的聲音有些低落:“不知道,但我不會原諒你。”
這態度雖和平時的他無異,但夏半清卻沉默了,給人的感覺,竟變得有些沉重。
直到那冷涼的聲音再次打斷他:“聽爹孃說,你一直都在找紅蓮閉關的位置,可有結果?”
“沒有沒有!”夏半清故意提高興致,擺了擺手。
“舒浚天天在府上逼着我問,現在好不容易抽空來一趟,竟還要被你問。”
“……”夏半均也不迴應他的抱怨,直勾勾看着。
很明顯,他就是要問。
被這麼盯着,夏半清也就收斂了一些,換了話題:“半均,你可是有考慮過,想法子出去?”
“如此一直關着,也不是什麼好事。”
夏半清嚴肅起來,那冰窟窿又是沉默許久。
是的,沒有。
這答案夏半清也明白,只怪現在丞相家也不能依仗,還真沒有能夠在白王跟前求情之人。
說到底,還是他自己太過性急和大意。
本以爲先前虎山之事後,不會再那般失策。
怎料此次又還是低估了紅蓮,更是從戰略上來講,比虎山更失策!
若是有什麼辦法,能夠自由在宮中走動便好了,也好多收集收集情報,順便還能摸摸白國的底子。
卻是想過一番,才發現如今,也只能指望舒怡這個內線了。
當初打着住宮裡更方便接近岑夜的噱頭,勸着她去選了巫女,怎料岑堯竟是給出個禁令。
簡直倒黴了極點
!
不過離廉妄拜訪白國的時日也不太遠了,接待時若無國師陪同,在靈州可謂是最大的失禮。
就算趕鴨子上架,岑堯也定會在廉妄來之前,給弄給國師出來頂着。
有了國師,禁令也就解除了。
他乾着急亦是無用,不過……
若是能夠親自會一會廉妄就好了。
但他一介草民大夫,又該怎麼做呢?
“唉!”
如此想着,夏半清不小心嘆了口氣,弄得那冰窟窿很是不解:“怎麼了?”
“沒事。”夏半清搖搖頭,把話題轉到正事上。
“半均,我今次來是想告訴你,若日後紅蓮回來,問你三年前的事,你可萬萬說不得啊。”
夏半均愣愣,那事的嚴重性他也知道,可這般的提醒,還和紅蓮掛鉤,着實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見他一臉莫名其妙的悶着,夏半清就是解釋。
態度和語氣,卻是調侃:“人家紅蓮對你有心,自然是你的事都想弄個明白。”
“她之前可是直截了當的來問過我呢,但被我繞着彎拒絕了。”
“我怕她到時候真來問你,撒個嬌什麼的,你招架不住說了,那可就麻煩大了。”
夏半清說完,夏半均還是呆愣的反應。
撒嬌?
紅蓮?
對不起。
那畫面太美,他實在沒能聯想出來。
便跳過這茬兒:“我和她已經……爲何會來問我?”
“雲霞山之事,我可是嫌疑人之一呀!”夏半清有點驚奇,懷疑這冰窟窿是不是坐牢太久,導致智力退化。
“你是沒去現場,沒看到那一大攤血。”
“我以前本就和他們有點誤會,如今恐怕更是要被記恨,難說不會想找你套點把柄。”
夏半清委實是說的語重心長,那冰窟窿則直戳重點:
“你以前同他們,到底發生過什麼?”
“我說過了,只是小誤會。”夏半清聳肩,顯然想跳過此話題。
夏半均瞭解他,既然他不想說,便會一直找藉口和你搪塞下去,就是沒有追問。
心裡卻因爲‘那灘血’幾個字緊了緊。
儘管聽說紅蓮該是沒事,可誰都沒見過她本人,不清楚到底傷到何種地步。
他最近確是有些擔心,很想找岑夜問問。
只不過這念頭,直到夏半清離開,他都還是沒有說出來。
畢竟夏半清說的有道理。
他如今揹負嫌疑,自己又是他大哥——如此這般,怕是見了岑夜,那小子也不會告訴自己吧。
這牢裡的日子,當真過的太悶。
殊不知那牢房外面的人,個個都是忙的團團轉。
尤其是岑夜。
現在泰安院少了個岑策那慫包,他簡直是快要焦頭爛額,很難顧上別的。
大家都覺得世子年紀太小,勸他再去找父王求個幫手。
可岑夜明白,岑堯撤掉岑策,多半是因生辰不買賬那事和他嘔氣。
想讓他像之前紅蓮擅闖鳳棲殿時一樣,再去求自己這父王一次,所以……
沒門!
何況他還準備拿這次完成重建之功,去作爲放出夏半均且讓他和冬兒成親的條件。
怎可以如此輕易的放棄了?
然而昨天好不容易抽出時間去找了冬兒,累的他回宮路上就睡死了。
今天又是早起忙到天黑。
回宮之後飯也不想吃,倒頭就睡。
怎料,竟做了個不得了的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