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三十二年,穆公不聽蹇叔、百里奚等良臣的諫阻,一意孤行,出兵伐鄭,果釀成崤山之敗,沒全師。孟明等三將俱爲晉人所虜,幸有文公夫人文嬴多方周旋,方纔得釋回國。是時,秦國內部也是一片譁然,左右皆曰:“孟明等三將指揮不利,喪師辱國,其罪當誅,請以軍法裁之。”然而,穆公力排衆議,素服迎三將於郊,承認自己未聽蹇叔、百里奚之言,以至秦軍失利,並復使三將主兵,愈加禮待。孟明等將深感穆公寬仁,誓報崤山亡師之恨。雖說秦國君臣一心,但穆公的復仇之路絕非平坦。三十四年,穆公復使三將將兵伐晉,戰於彭衙,秦軍又敗,引兵而回,被晉人戲稱爲“拜賜之役”。孟明自以爲此番必死,誰知穆公全無嗔怪之意,依舊任以國政。孟*感恩澤,同時也認識到秦國與晉國在國力和軍力上的差距,故增修國政,勤演軍卒,散盡家財,悼恤亡孤。至三十六年,穆公見時機成熟,與三將親率秦軍,東伐晉國,既渡黃河,盡焚其舟,以示必死。秦軍將士鬥志充盈,大破晉師,以報崤山之役。晉人見秦軍衆志成城,傾國死鬥,皆堅守城池,不敢出戰。於是,穆公於茅津渡河,直抵崤山,收屍骨葬于山谷深處,親行祭祀,情感天地,三軍無不墜淚。這就秦穆公“函谷封屍”的典故。其後,秦國重用由余【1】、孟明等賢臣良將,萬衆一心,征伐蠻地諸戎,闢地千里,遂霸西荒。
秦穆公作爲一國之君,對於崤山之敗主動承擔責任,不推諉,不迴避,着實讓人敬服。如此一來,不僅消除了自身的過錯,而且使得孟明等三將對其君主的爲人欽佩有加,均願爲其效力,以報其恩,故由此使得穆公的事業愈加發達,名聲鵲起,德望遠播。國人不再計較其襲鄭決策之誤,卻爭相爲其效力,如此秦國何以不興,穆公何以不霸?穆公此舉真可謂是“明拙實巧”的妙招。假若穆公諱言失敗,推諉求脫,一味地將失敗歸咎於種種客觀因素或是三將的失職,表面上維護了君主的尊嚴,實質上卻會使得上下離心離德,君臣關係疏遠,甚至走向對立。若此,不僅失三將,亦失全秦。秦既無人才,又失人心,則永難與晉相抗衡,錯誤就會變得更大。君主若能領悟這個“欲蓋彌彰”的道理,即使決策失誤,但其過而能改,且主動承擔失敗之責任,非但無損,亦不失賢主之名。軍事上雖遭受了挫折,但戰略上卻取得了勝利,即使打了多少敗仗也都是暫時的,何況區區兩次?由此可見,聰慧的君主辦事,往往能夠因禍而得福,轉敗而爲勝,化不利爲有利,化腐朽爲神奇。《道德經》中用水比喻君德,“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水天性惠利萬物而無慾不爭,又能處於衆人所惡的低窪之地,故而與道相合。因而,君德如水,道在不避不爭,有責而不以民避,有功而不與臣爭,利物不言,處下不爭,臣民感其恩仁,更愛其君,此大有益於治道——這就是明哲的思辨,聖主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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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由余(生卒年不詳),一作繇餘,罕之第三十七世孫,春秋時期天水人。由余的祖先原爲晉國人,因避亂才逃到西戎。由余奉命出使秦國,見秦穆公賢明大度,便留在了秦國,被秦穆公任爲上卿,爲秦穆公出謀劃策,幫助秦國攻伐西戎,一舉攻伐錦諸戎、緄戎、翟戎、義渠等十二個戎國,遂稱霸西戎,使穆公位列春秋五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