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竹蹲下身嘔吐起來。
因爲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一時疼的直冒冷汗。
衣巧一手擎着皇玉珠,一手牽着那個腰身纖巧的女孩摸索着走了進來,因見少浪劍正細心安撫白小竹,便放開女孩的手,將皇玉珠交在她手上,讓她侯在一旁。
那女孩見到少浪劍後神情緊張,怯怯地低下了頭。
“她的事我以後跟你解釋。”衣巧向少浪劍解釋了一聲,蹲下身,輕輕拍打着白小竹的背。
“我沒事了,沒事了。”白小竹停止嘔吐,擦了擦嘴。衣巧和少浪劍同時伸出手去,白小竹扶着少浪劍的手站了起來。
“用這個。”衣巧取出一瓶清心露遞過去。清心露有祛除邪祟,清心正氣的功效,當然用來漱口也不錯。
白小竹漱了口,感激地把瓷瓶還給衣巧,卻一眼就望見了站在旁邊的女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爲虎作倀,爲何不殺了她。”
那女孩驚慌失措,忙閃身躲到衣巧的背後,緊緊的貼着她,一對又大又亮的眸子哀哀無神。“別這樣,小竹,她也挺可憐的。”“她可憐,那我呢?”衣巧笑笑道:“這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在白小竹的鄙視下,衣巧說不出話來,但也沒有退縮。
白小竹將目光投向少浪劍,少浪劍一陣緊張,兩個女孩鬥法終於把自己牽扯進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倒是那個疑似瓔珞公主的女孩替他解了圍,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三人結束了對峙,一起把目光投去,很快就找到了導致她失聲痛哭的源頭——那具死狀悽慘的侏儒屍體。
白小竹疑惑地望着衣巧:“她怎麼回事?”
“她是雪國的公主,名叫瓔珞,八歲生日那天在御花園玩耍,被金眼雕抓到此處,這四年來她飽受凌辱,其實也是十分可憐。”白小竹憤憤不平道:“她可憐就可以害別人嗎?”衣巧淡淡一笑:“雪公子承諾她只要她能立下一樁大功勞,就送她回國去見她父母。換成你你怎麼做,原諒她吧。”
白小竹沒再說什麼,這女孩一直跟在侏儒的身邊,殷勤服侍,她理所當然地就把她當成了侏儒的幫兇。現在仔細想想,這瓔珞公主似乎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至少沒有傷害過她。
白小竹是個有錯就改的人,她搔搔頭,不再去爲難那女孩。
雪公子死了,死狀很慘,那杆鏽跡斑斑的投槍自後門入,從胸腹出,侏儒中槍之後並沒有馬上就死,而是試圖鑽進密道逃走,只可惜被槍桿卡住進不去,他便試圖拔出洞穿自己身體的投槍,但很快發現這幾乎是一件無法完成的事,於是改變策略,試着把槍桿撅斷……
最終,他死於失血過多。
這種死法很痛苦,也很難看,但在他的仇人看來,卻是大快人心。
“報應!活該!呸!”白小竹毫不客氣地朝他的屍體啐了一口。
那女孩卻哭的更兇了。
便是少浪劍也有些疑惑了,這瓔珞公主究竟是敵是友?
“恩大莫過於養育。如此看,她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原諒她吧。”
“哼,我看她是是非不分。”白小竹嘴上不饒人,心裡卻已原諒了她。然後她吐了一口氣,輕輕地靠向少浪劍。
衣巧試圖去安撫瓔珞公主,少浪劍則輕輕拍了下白小竹,將她帶到一邊去,取出金瘡藥要爲她療傷。白小竹的臉徹底紅了,療傷需要解開衣衫,這如何使得?
“傻妞。”少浪劍在她頭上敲了一指,輕輕地解開了她的衣衫。
……
衣巧終於勸起了瓔珞公主,並幫着她焚燒了侏儒的屍體。瓔珞公主癡癡地望着藍色煙火中扭曲的屍身,心情十分沉重。這四年來,她親眼目睹了侏儒做下的種種罪惡,恐懼之餘也憎恨過他,但這個人自始至終未曾傷害過她,相反還對她呵護有加。她對他心中有怨氣,卻始終無法真的恨他。而今看着他的屍體化爲灰燼,心裡反倒有了一絲失落。
她對着火堆發呆的時候,衣巧安靜地望着她,有些話衣巧不方便告訴她,侏儒之所以對她呵護有加,乃是一種病態的心理在作祟:他因身體上的缺陷,面對女人時常有力不從心之感,而女童雖弱小易控,卻無法得到太多肉體上的快樂,唯有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兒最合他的心意。
呵護她,是要她快快成長起來,以便摧殘。
在這座幽深的山洞裡,衣巧已經發現了好幾具少女的屍體,她們的年齡都在十二三歲。
既然罪魁禍首已死,這些秘密就隨他一起化爲灰煙吧,何必再向別人提及?
白小竹纖巧的腰身撐不起少浪劍那件寬大的衣袍,這讓她走路時的樣子看起來很滑稽,不過她毫不在乎,她的臉上正洋溢着來自內心的微笑。
衣巧拉開她的衣衫,仔細檢查她的傷口。白小竹的鍛身已至青銅境,體態勻稱,肌膚緊緻滑嫩,只要她能繼續保持內丹不謝,這樣的肌骨可以永遠保持下去。
筋骨未傷,但皮肉傷也不可馬虎。現在看少浪劍把她照顧的很好,所有的傷口都仔細處
理過了。
衣巧放下心,卻故意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着她,白小竹咬着嘴脣紅了臉,她拽着衣巧的衣角哀求她不要追問下去。
衣巧衝她抿嘴一笑,眼望着白小竹,話卻是說給少浪劍聽的:“你沒事就好,我給你看樣東西。”她走到廚房的一堵牆邊,默運真陽氣,一掌拍去。
轟地一聲,石壁坍塌!
這一掌,不僅瓔珞公主和白小竹大驚失色,便是少浪劍也暗暗吃了一驚:相別數年,衣巧的修爲竟精深至此!
塵埃落定,一股陰冷的氣息迅速充斥了石室。白小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少浪劍體貼地將三枚暖珠掛在她的身上,這是一早就準備好的。
瓔珞公主瑟瑟地縮成一團,這樣的陰寒,她也承受不了。少浪劍手上還有一枚暖珠,捏在手上卻沒有動身,白小竹劈手奪過來,丟給瓔珞公主,回頭白了少浪劍一眼。
少浪劍溫和地笑了笑,白家小竹就這點好,大氣。
牆外是一個碩大的地下山洞,充斥着一股鐵器的鏽蝕氣息。
少浪劍默運神識觀照四周無礙後,運使真陽氣將黃玉珠託舉到半空。
這是御空術的一種,十分講究技巧。衣巧只是淡淡一笑,白小竹卻誇張地拍手叫好。
山洞深不見底,寬有百餘丈,中間一條寬大的車馬道,兩旁是數不清的兵器和糧垛,一些散放的兵器已經開始鏽蝕,但碼放整齊的兵器卻依舊閃爍着寒光。少浪劍用手指在兵刃上抹了一下,發現上面塗了一層厚厚的油脂,油脂能隔絕空氣,這座山洞又冷又幹燥,故而兵器存放多時看起來卻仍如新的一樣。當然也只是看起來如此,實際上不但它們的木質柄杆已經腐朽,甚至連油脂都已經開始變質。
包裹糧食的草袋已經朽爛,滿地都是散落的糧食。仔細觀察,這些糧食類似中土的大豆,只是顏色是黑色,入手沉重,看起來像一個個鐵豆子。實際上這黑豆也的確堅硬如鐵,少浪劍捏碎一個,發現其殼巨厚無比,裡面的仁卻很小。
嗅一嗅,有面粉的香氣,碾碎後又有許多的油脂,嘗一嘗,乾澀難嚥。
白小竹把吃進嘴裡的全吐了出來,連道難吃。少浪劍無奈地笑笑:難吃能怪誰,人家好好的躺在那,誰讓你吃它來着。
衣巧也嚐了一口,說道:“這叫鐵漿豆,是冥域特有之物,性燥熱,能御陰寒除溼氣,不死族的餬口之物,類似中土的稻麥。我們入鄉隨俗,以後就是我們的糧食了。”
說着輕輕一捏,一枚鐵漿豆化爲齏粉。
“好棒,好棒!”白小竹拍手叫好,然後熱情地挽住了衣巧的胳膊。女孩的直覺十分敏銳,她能感覺到衣巧對她和少浪劍親近時的不滿,她懶得去探究原因,只是不想因此失去衣巧這個好朋友。
衣巧拍拍白小竹的手,以示親熱,望向少浪劍的問:“這是一座兵站?”
少浪劍點點頭,兵站是運兵屯糧之所,自有自己的一套格局,並不分我國他國,中土冥域。少浪劍在軍中呆過,對此很熟悉。
“這個死怪物,難道還有同黨!”白小竹驚恐四顧,緊緊抓着衣巧的手。
少浪劍又取出兩枚黃玉珠,祭起在空中,想把四周看清,卻無法做到,山洞太大了。衣巧取出她的皇玉珠,以真陽氣托起,升至半空後再以內氣化外激活,皇玉珠突然光芒四射,較平常明亮十倍,四周頓時亮如白晝。
皇玉與黃玉同性,但靈性要強的多,以真陽氣催發,常有特殊之功效。
仔細觀察,衆人發現這座宏大無比的山洞分作好幾個區域,分別儲存兵器、糧食、筋角、水油、鐵器和留守兵營,是一個標準的兵站。
“這些兵器不是中土所有,這些弓箭都是簡單的獵弓,而中土早在第四王朝時期就已經開始使用複合弓,現在軍中使用的都是複合弓。”
少浪劍的這個判斷引來白小竹不屑的一顧:這種地方的兵站當然不是中土所有,這一點傻子也看得出來。
少浪劍有些無奈,自己費盡心機的理性判斷,還不如她的直覺來的有用。
“小竹身上有傷,先休息一下,我到那邊看看。”衣巧對山洞幽深處充滿了興趣,卻不想少浪劍和白小竹跟着。
留下白小竹等於是拒絕少浪劍,這一點少浪劍如何不明白。瓔珞公主貼身相隨,一步也不肯擅離,她的直覺告訴她要離那個人遠點,越遠越好。
“你在看什麼?”
“瓔珞,哦,不,就隨便看看。”
“果真嗎?”
“若不然呢。”
“美麗的公主讓你心動了吧。”
“說什麼呢。”
“我說瓔珞公主的美貌優雅讓你心動了吧。”
“哈哈,胡說八道,她再美,與你相比,又怎及萬一。”
“明白就好,不許你再看她,看着我。”
在白小竹的淫威下,少浪劍只好屈辱地收回目光。
白小竹雙手拽着他的兩隻耳朵:“其實我知道你不是看她,你看的其實是她。”
“
什麼她,她,她的,我聽不懂。咱們不打啞謎好不好?”
“不好,也好,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你們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是以後,你記清了,也聽好了,不許你再跟她有任何瓜葛。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說話呀。”
少浪劍的耳朵被她扯得生疼,心裡卻唯有苦笑,白小竹又回到了過去,刁蠻、任性,敢愛敢恨,粗暴無禮,而自己,又悽慘地成了她的蹂躪對象。
“你……這麼看着我幹嘛。”
白小竹被少浪劍盯的渾身不自在,想想從前,自己這樣欺負他時,他會拼了命的跟自己對着幹,就算打不過自己,至少也要叫兩聲意思一下,現在是怎麼了,忽然變得如此溫厚,如此包容,如此寵她。
“沒想到白小豬也有臉紅的時候。”
少浪劍修長的手指親暱地刮擦着她的臉,態度是從未有過的溫和。白小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默默地把他的手指拖進了自己的嘴裡,然後,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聲慘呼後,少浪劍敗下陣去。
“活該,誰然你欺負我了。”
白小竹大獲全勝,得意洋洋地擺弄起一顆暖珠。
少浪劍吸溜了兩聲,哀哀慘叫,見白小竹毫不在意他,也就不裝了。
“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那個金眼雕,只是個普通的獸族,若說你一個不留神被它拿住無法脫身,倒也說的過去。但到了這裡仍然不能脫身就有些奇怪了,那侏儒只是仗着大雕和巨人之力才如此張狂,其本身根本就是個笑話。我只是隨手一擊就取了他的性命。白小竹,你老實告訴我,你氣丹已成,怎麼會遭此厄運?”
白小竹躲閃他的目光,拒絕回答。少浪劍抓住她的雙肩,強迫她看着自己。
“好啦,好啦,說就說嘛。”白小竹想了想說:“我是故意的啦,反正你也不理我,我索性死了算了。”
少浪劍忽然淚流滿面,一把將她攬入懷裡,說道:“你真的是頭豬啊。”
……
衣巧將這山洞裡裡外外查了個遍,回來對二人說:“這是冥國的兵站,足夠補給一萬軍馬,我們在裡面發現了防水的雨布。看來冥王既非中土人說的嗜血成性,兇猛無腦,也不是雪國人口中的仁厚君王。他是一個有野心有智謀的人,時刻準備着進取中土,這纔不惜花費巨資在此修築了這個地下兵站,儲存了大量的軍械和糧草。”
這番調查結果看起來沒有任何亮點。
“那他爲什麼又放棄了呢。”
“或者是因爲時機還不成熟,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原因很多。”
“哦。”白小竹對這種問題毫無興致,剛纔也只是隨口問問,她能感受到衣巧對她牽着少浪劍的手很忌諱,便主動鬆開了。然後她拈起一枚鐵漿豆,裝着對“糧草”很感興趣的樣子,“我猜不死族的牙齒一定很鋒利,他們怎麼能咬得動這麼硬的東西?”
“用水煮的。”
白小竹瞪了少浪劍一眼:“用你說,我當然知道。”
然後她看向衣巧,擰着秀眉問:“這種東西能不能在中土生長?”
衣巧道:“此物畏光,只怕不能。”
白小竹道:“這樣說,冥王並非要揮師中土,要不然這點東西能支撐幾天,沒東西吃豈非都要餓死。”
少浪劍讚道:“白將軍,您真是料敵如神啊。”
白小竹衝他揮了揮拳頭,嚇退了少浪劍,白小竹道:“我知道不死族的皮膚十分脆弱不能見陽光嘛,所以才遲遲未能問鼎中土,跟這豆子沒什麼關係。我只是在想,萬一那個什麼神諭是真的,咱們也可以種這東西做糧食吧。”
“所以我說白將軍料事如神。”
“你說的是料敵如神吧。”
“我說錯了。”
少浪劍和白小竹之間的親密讓衣巧有些不安,白小竹敏銳地覺察到了:
“這就有問題了,不死族的皮膚不能見陽光,這一點冥王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那他爲何還在這裡修築兵站呢?太陽是永遠不會落下的,今日落下,明日升起,他花這麼多錢修建這樣的兵站豈非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吃回扣。”
“不是人人都像中土人那樣貪婪吧。”衣巧哭笑不得,對白小竹身上發生的急劇變化,她心裡有一種特殊的滋味,酸酸的,像喝了醋。
“我看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死族’本來就是我們對他們的稱謂,他們可從來沒認爲自己會‘不死’,而且據說除了皮膚脆弱,他們實際跟我們沒什麼區別。”
白小竹纔不管他說的是對還是錯,只要他能公開站在自己一邊說話,那就是表現良好,白小竹對此十分滿意。她拍了拍少浪劍的肩膀以示嘉獎,並驕傲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衣巧望着她那精緻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胸,無奈地笑了笑,心裡愈感落寞。
察看完地下兵站,一行人沿原路返回,這才發現烏鴉嘴上的這座山洞實際分作三層,每層之間都有一條斜斜的通道,用石板門隔斷,輕易是無法發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