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日,衣巧和朱開也到了冥州。
他二人本先行一步,卻因半途誅妖耽誤了些時辰,故而姍姍來遲。趙陽宗跟方家本無瓜葛,衣巧和朱開也無意結交方勤這種地方豪強,就沒有去祭拜方博,倒是方勤謙卑恭敬,主動上門拜望,又親自設宴爲衆人踐行。
衣巧不耐煩這些迎來送往,始終繃着臉,倒是朱開很能放得開——他即將滿十八歲,氣丹雖成入流卻無指望,他的趙陽宗寄名弟子身份還有半年時間,半年後他將墮落凡塵濁世,操持修真者眼中“賤業”,此刻提前熱身一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唯一讓少浪劍感到意外的是白小竹竟然和衣巧相處融洽,脾氣火爆的白小竹在衣巧面前竟變得柔情似水,而高冷若冰霜的衣巧偏偏對白家小竹關愛有加。
望着親如姐妹的兩個女孩,少浪劍在心裡暗歎一聲,有些無可奈何。
自方博壯年離逝後,冥州的政局便變得撲朔迷離起來,這一點少浪劍自踏入冥州城的那天就感受到了,至少有四股勢力在暗中角逐,而且已到了公開翻臉、形將鬥破的地步。
這四股勢力裡方家最大且在明,方家是江南世族扶植起來的軍中豪強,當初皇帝爲了削弱他的勢力,將他由南州遷至冥州,本想哄他跟地方豪強阿斯密家族鬥個兩敗俱傷,沒曾想到他竟憑藉江南世族的強力支持不戰而屈人之兵,不僅在冥州站穩了腳跟,而且暗中跟阿斯密家族締結盟友,攜手對抗朝廷,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眼見如此,朝廷方面立即調整策略,改爲扶持方家,以牽制阿斯密家族和逐漸與阿斯密家族合流的圓真教(舊教)。
朝廷的這一策略很有效,江南世家與方家之間產生了嫌隙,方家與阿斯密家族以及圓真教(舊教)也劍拔弩張,矛盾日積月累,終於隨着方博的猝死到了爆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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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方博死了,死因且不論,冥州的勢力平衡勢必因此打破,一場決定冥州今後命運的打內訌即將拉來序幕。
少浪劍對此自然毫無興趣,衣巧更不想捲入這種無謂的內訌中去,她幾次三番催促衆人趕緊啓程。
司空湖也嗅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因此建議少浪劍速速離開。
少浪劍以此爲藉口試圖擺脫江南諸家子弟,對他們而言,冥州的內訌事關重大,他們本不應該離開。但各家的家長對此卻看的很清楚,這場大內訌,他們江南世家雖然有機會參與,卻非主角,抱着坐山觀虎鬥的念頭看看熱鬧即可,萬萬不可太投入,與之相比查明神諭之事更顯得尤爲急迫。
少浪劍的說服工作還沒開始就宣告失敗。
蘇振和尹熙卻決定退出西行之旅,這一點倒在少浪劍的意料之中,蘇振現在正求上進,這樣的機會他不可能錯過;冥州地近中州,尹家在此有着龐大家族利益,尹熙不可能視若無睹,他必須留下來盡最大努力保護尹氏家族的利益。
江南世家子弟裡,雪中天對西行一事興致最濃,自上次江南鑑證大會後,他閉門修煉,修爲進步很快,眼下已經結成氣丹,距離破鏡入流看起來也僅一步之遙。他是雪家唯一的希望,將來無可爭議的家長,他急於通過西行證明自己。
少浪劍對此並不看好,幾次勸誡無果後卻也只能作罷。
由冥州向西便是大荒地,這個地方少浪劍並不陌生。
這是人狼等各種獸族盤踞之地,司空湖也是獸族,對它們有着莫名的親近,少浪劍不忍傷他的心,這一路行來並不誅殺任何妖獸,白執恭、石家兄弟、吳賢、雪中天武技修爲已有小成,面對人狼以下的猛獸盡情誅殺,但對中級以上靈獸就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中級以上靈獸是衣巧和朱開的菜,短短几年,衣巧修爲已經是流境中階,朱開雖未破境入流,但氣丹修煉已頗爲可觀,更重要的是世家公子出身的他滿身都是寶貝,他身上和包袱裡的神器加在一起比少浪劍看過的總和都還多。
凡人也可以使用神器,但無先天真陽氣的激活,神器的效用將大打折扣,譬如少浪劍的龍鱗弓,凡人也可以使用其誅殺邪魅,但效用將大打折扣。在皇太子的手裡,十成神力可能只能激發出半成,而在少浪劍的手裡卻可以激發出九成神力,威力對比自是霄壤之別。
朱開的修爲雖然不深,但像龍鱗弓這樣的上古神器至少可以激發一半的神力,狙殺中等以下靈獸不費吹灰之力。
至少有這些神器襄助,做衣巧的助手是綽綽有餘了。
這一日,衣巧和朱開聯手誅殺了一頭作惡多端的紅毛蜘蛛,紅毛蜘蛛雖只是中級靈獸,戰鬥力卻非同一般,不說毒囊裡的毒液見血封喉,無藥可救,單是那長滿全身的毒蛛毛也令人望之生畏。開戰之後,衣巧不讓其參與,只讓他在一旁觀陣,朱開嚴格遵守了,只是到最後時刻,眼見毒蜘蛛被衣巧削成了肉.棍,這才加入進去,卻不想在最後時刻仍爲其所傷,幾根蛛毛刺入他的眼睛,
雖然不致命,眼睛卻一時半會睜不開,形同廢人。
衆人心存憂懼,倒是朱開看的開,依舊談笑風生。
他的樂觀大方給了衆人極大的信心,涉世不深的幾個少年也放下心來。司空湖卻焦躁不安起來,少浪劍道:“你擔心什麼。”
司空湖道:“蜘蛛、蠍子、毒蛇號稱三友,向來是住在一起的,有蜘蛛的地方必有毒蠍子和毒蛇,如今他們殺了毒蜘蛛那兩個東西豈能不出來報仇?現如今,朱家的又受了傷,指望他們幾個濟得什麼事。”
少浪劍笑道:“原來是爲了這個,不還有我嗎?”
司空湖道:“哥,你的本事,真能製得住它們?這些東西都是中級靈獸,你的氣丹支持不了你使用弧月斬,連弧月斬都不能運使,你怎麼斬殺它們。”
少浪劍笑了笑,道:“活人不會被尿憋死,總會有辦法的。”
這一日,衣巧外出尋藥,終日未歸,大荒地四處皆是黃沙戈壁,無遮無擋,少浪劍心裡擔憂她的安危,幾次登高眺望。
最後一次上山時,白小竹也跟了過去,對他言道:“你若放心不下他,便出去找找,空在這擔心有何用。”這是出冥州城後白小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少浪劍點點頭,道:“她不會有事的。”
他還想跟白小竹再說點什麼,白小竹卻已經扭頭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少浪劍一時心潮涌動,久久不能平復。
整整一夜,衣巧都沒有回來,少浪劍擔心了一夜,卻又不敢走開,夜晚是猛獸的天堂,朱開重傷,其餘人等都沒有自保的能力,他不能擅自離去。
拂曉時分,衣巧回來了,顯得十分疲憊,衣衫上沾染着碧綠色的血跡,她先去看望了朱開,二人嘀咕了兩句,便對少浪劍說:“你來一下。”
少浪劍跟着她走到一邊,衣巧道:“蜘蛛、蠍子、蛇,這三個毒物時常比鄰而居,守望相助,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蜘蛛被我和朱開殺了,蠍子被我打成重傷逃遁了,還有一條巨蛇,我不去犯他,它也會來犯我,我決定了,現在就去誅殺它。”
她望定少浪劍:“我需要你的幫忙。”
旭日東昇時,夜間活動的生物紛紛鑽入洞穴,大荒地的白天熾熱異常,並不適合生物活動,人也不例外。因爲一夜未睡,衆人都十分睏倦,聽說衣巧和少浪劍要出去採藥,除了白小竹,衆人都沒有特別的反對。
白小竹拉着衣巧的手有些不捨,紅着眼睛要跟着去,衣巧安慰道:“此去兇險重重,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白小竹面頰一紅,低了頭。衣巧道:“你使的這些計謀只會傷了他的心,聽我的,果然心裡放不下他,就坦白跟他表露一切,千金易得,知心難求。”
白小竹含着淚點了點頭。
大荒地,坦蕩無垠,舉目千里,無遮無攔。
二人腳程極快,瞬間已經走出去二十里,衣巧有意要測試少浪劍的修爲,故意走的極快,少浪劍卻總能不即不離地跟着她,並肩而行,始終比她落後半個身位。
衣巧幾次三番未能甩掉他,心裡驚詫不已,她其實並無爭強之心,便漸漸放慢了腳步。
前面是一座怪異的小山包,看起來像個墳堆,陽光照耀下晶瑩發亮,仔細看石頭上塗着薄薄的一層類似水凝膠的東西。
山包的一側斜坡上發現了一個圓洞。
洞的直徑約兩尺,容一個成年人鑽進去,但進去之後,卻不能轉身。
少浪劍暗運神識觀照,發現了黑旗蟒留下的氣息,氣息很新鮮,洞裡應該正住着一條石磙粗細的成年蟒。
蟒一般生活在有水的熱帶,比如炎州、江南,甚至是岱州那些溫暖溼潤、林木茂密的山谷。黑旗蟒只怕是唯一生活在戈壁上的蟒,它們體型龐大,鱗甲比軍中制式鋼甲還要堅硬,它們的行動速度驚人而且絕對的力大無窮。
“是條很戀家的蟒。”
二人幾乎同時言道,然後相視一笑,這種默契舊日曾有,故而格外溫馨。
蟒跟蛇並非同類,這讓二人略感詫異,看來一切都在變化,蜘蛛、蠍子也成了鄰居。
“黑旗蟒脾氣暴躁,它肯定不會歡迎生人不請自來。你要多小心。”衣巧說着就要往洞穴裡鑽,少浪劍伸手攔住了她,矮身鑽進了洞穴。
既然被少浪劍搶了先,衣巧只好在洞外守候。洞穴太小,容不下兩個人同時入內。
金烏的威力愈來愈強,衣巧體內的真陽氣屬陰性,不懼徹骨冰寒,更耐烈日暴曬。
衣巧在洞口盤膝坐下,黑旗蟒地域觀念很強,對一切來犯之敵都以徹底絞殺爲樂,在它的地盤即使最靈敏的盜鼠也不敢前來偷竊。少浪劍此去若不能在洞中絞殺它,它一定會竄出來與之決一死戰。
少浪劍閉住氣竅爬進去,位置合適的時候,他停下來,閉住氣竅,將體溫降到最低,蟒是靠熱量感
知外物的,當人的體溫降到跟一塊石頭相似,它應該不會十分介意。
少浪劍默運神識觀照這座洞穴。
黑旗蟒本身不會打洞,這座山洞實際是鋸齒鼠的家園,鋸齒鼠生性殘暴,羣居且集體活動,在戈壁草原上橫行無忌,幾乎沒有什麼敢跟其正面交鋒,但黑旗蟒卻是它們的天敵,黑旗蟒的鱗甲堅愈鋼鐵,鋸齒鼠的尖牙利爪對其毫無傷害。
黑旗蟒捉住若干鋸齒鼠,卻並不吃它們,而是發出可怕的聲響進行恐嚇,受驚的鋸齒鼠開始發揮它們的強項——打洞。
一隻鋸齒鼠一天可以打出直徑一尺、長約半里的地洞,若是十幾只鋸齒鼠同時工作的話……
這座山洞裡現在只橫着一條蟒,少浪劍決定動手,他解除閉息,繼續向前。一股腥冷的氣息從洞裡襲來,一張巨口和倒豎利齒咬住了少浪劍的肩膀。
黑旗蟒發現了入侵之敵,憤怒無比。
他貼身穿着軟甲,巨蟒的利齒無法穿透他的軟甲,但他想脫身也是不可能。
巨蟒用力把他拽過去,想用它鋼鐵般的身軀絞殺他,那纔是他的拿手好戲。
少浪劍將一隻手插入石壁,固定住身形——他的肉身已經修成精鋼境,身如精鋼,手若鐵釺——黑旗蟒如何還能拖拽的動?
幾番努力不能奏效後,黑旗蟒突然鬆開口,朝少浪劍的腦袋咬去,少浪劍身上有軟甲,腦袋上卻沒有。即便咬不碎他的腦袋,也可以將他窒息。
巨蟒的速度驚人,但少浪劍的反應速度更是驚人,他的身形陡然暴退,待巨蟒反應過來,人已經退出七八尺,憤怒的黑旗蟒怎肯容忍入侵者蟒口逃生?
它憤怒地追了過去。
這個山洞畢竟是它的地盤,巨蟒巨大的嘴再次咬住了少浪劍的肩膀,左右搖擺,拼命摔打。縱然少浪劍身如精鋼,也被它摔的昏頭轉向。
趁着少浪劍氣短之際,巨蟒換口吞沒了少浪劍的腦袋。即便是金剛境的軀體,腦袋也是身體中最柔弱的部分,少浪劍不敢怠慢,立即點亮幽府內丹,內丹紅的發熱,真元灌注全身,他的身體熱的發燙。
黑旗蟒感覺自己像是誤吞了一塊發紅的鐵,趕忙將獵物吐了出去。
少浪劍趁機一推,洞壁上的堅石在他的手下如豆腐一般,一塊塊飛向幽暗處的黑旗蟒。
巨蟒驚恐閃避。
卻仍免不了灰頭土臉,滿頭是包。
少浪劍借這股力倒退而行,一縱出了山洞。
寒星滿天,涼風習習,他在洞裡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正是黑旗蟒發威的最好時機。
幽深的洞口發出輕微的震動,一條石磙粗細的黑蟒驟然竄了出來,它要追捕的獵物忽然不見了蹤影,眼前另有一個不速之客。
巨蟒在衣巧的面前盤成一團,蓄力待發,一股旋風就此形成,這風又冷又硬,穿透皮肉直往人骨頭縫裡鑽。
這條黑旗蟒自我修煉已經能吐息成風,蟒沒有尖爪卻有利齒,而且它的身體就是強橫的武器,黑旗蟒已經很難對付了,能吐息成風的黑旗蟒更是不可小覷。
少浪劍終於明白衣巧爲何要拽着他一起來了,這樣強勁的對手,一個人還真的應付不來。
衣巧明明是個芊芊弱女子,作風卻向來勇猛無比。
她決定先發制人。
一把霹靂珠照面打了過去,劈里啪啦,炸的塵土飛揚。
霹靂珠威力雖大,但殺傷力實際有限,她也沒指望這把霹靂珠能擊殺這條巨蟒。
它的作用是激怒巨蟒,憤怒是對敵時的大忌,有憤怒,就有破綻。
在霹靂珠的爆炸聲中,巨蟒的短處暴露無遺。
“你的罩門我已清楚。你自裁,還是我剝了你的皮”
“你做夢。”
黑旗蟒閃電般竄了過來,若非親眼所見,沒人會相信它的速度會快到如此地步。
它一口咬住了衣巧的肩膀,尖利的倒齒嵌入她的骨肉,一旁觀戰的少浪劍驚駭無比,這巨蟒的速度固然驚人,但在這空曠的地方,它有何理由能咬住衣巧的肩膀,而且她的肩膀並無軟甲遮護,一下子就流出了血。
所幸衣巧的鍛身已經達到了黑鐵境,巨蟒的利齒雖然勾破了她的皮膚,卻無法刺穿肌肉更無力咬碎她的骨頭。
咬,只是巨蟒致勝的法寶之一,它的終極武器其實是絞殺,利用它精鋼般粗壯的身軀活活將敵人絞殺。顯然它正準備這麼做。
衣巧很快就只剩一個頭顱在外面了,她雙頰粉紅,雙眸紅熱,卻用眼神阻止了少浪劍的援手。
“你比你的同伴差遠了,這麼快就頂不住了,他現在在哪,爲何不出來幫忙。”
“我念你千年修行不易,給你一次自新的機會,歸入我門下如何。”
“是嗎,一個打不過徒弟的師傅,有何臉面腆着臉要人家當你的徒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