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有一股濃重的麟硝石味,還有一些焦糊味,胖瘦二人把骷髏放在廊下,並肩走了進去。
“養你們有個屁用,本宮要的你們一樣都尋不來,你們信不信本宮怒了,把你們一個個製成人彘?”
一片跪地哀告聲,七嘴八舌的討饒聲,然後就聽得一聲清脆的瓷器的碎裂聲。
“宮主,趙某、楊某回來了。”
“你們兩個王八……咦,你們找到啦?”
“回稟宮主,我們在大澤郡尋得一個極好的貢奉,獻於宮主駕前。”
胖子話剛說完,一股寒風便從他耳邊滑過,一條人影只是晃了一下便到了大殿門口,他心裡咯噔一下:幾日不見,宮主的修爲又精進了。
“嗯,還算不錯。”一個臉只巴掌大的嬌小少女,偏偏穿着一件寬大厚重的紫袍大氅,她如一陣風般掠過,端起趙某、楊某尋回的那具骷髏,仔細地端詳,臉上露出笑容。她笑起來的樣子如夜花燦爛,攝人心魄。趙某和楊某竟然心裡悸動了一下,他們馬上警覺起來,立即收攝心神,一時間冷汗淋漓,戰慄不已。
“咦,怎麼還有塊鎖魂珠,是你們弄的?”
“不不不,是原來就有的,鑽了孔,怕是不合用了。”
“廢話,當然不合用了,否則這就是個廢物!”
少女橫眉立目,忽然不高興起來,趙某、楊某隻覺得脊樑骨上冷氣嗖嗖,嚇的連氣也不敢喘一口。
少女卻又抿嘴笑了起來,笑的很邪魅。
她從腰間取下一個黃金葫蘆,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顆金珠,拈在指尖,右手打了個手勢,骷髏的嘴巴自然張開了。
她撲哧一笑,罵道:“傻瓜,這不是給你吃的。”言罷,出手如電在骷髏的眉心點了一指,她的手溫軟白皙,似若無骨,骷髏的頭上卻多了一個圓洞。少女將金珠平托出去,金珠嗖地一聲射進骷髏的眉心圓洞裡,懸在顱骨空腔裡,發出幽藍色的光芒。
少女接過一個銀面具遞上來的符貼,往圓洞上一貼。
她雙手交錯,捏成法訣,閉上眼睛,以極快的速度念起一篇咒語,但見這骷髏的頭顱驟然間光華奪目,渾身起了巨大的反應,霎時間就由一具灰突突的頹敗枯骨變成了一具閃爍着銀白色迷人光澤的骷髏。
它的骨骼上渾然像鍍了一層銀,黑洞洞的眼窩裡燃起了兩團碧幽幽的火焰,它的嘴巴動了兩下,嘎嘎兩聲,忽然發聲問道:“我是誰,我怎麼會在這?你是誰,你對我做了什麼。”
小妖精喜滋滋地看着茫然失措的骷髏,拍拍手,歪着腦袋問:“你的前世記憶還殘留多少?你啞巴啦,看來你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也好,你記清楚了,以後,你就叫妙精精,是我柏妳的隨扈,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可是我的前世是男子,侍候宮主,不大方便。”
“呦,你還在乎這些,真是難得啊。”
“是啊,是啊,嘎嘎。”
“不過我不在乎,你呢,不過是個骷髏,就像阿貓阿狗一樣,有什麼不方便的,我都要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是啊,是啊,嘎嘎。”
“嘴巴不利索就少說兩句,我不喜歡我的家寵嘴巴碎叨,尤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要是不識相留神我敲碎你的骨頭,收回你的靈珠。”
“啊,不敢,不敢,嘎嘎。”
“閉嘴。”
“閉嘴,閉嘴,我閉嘴。”
骷髏捂住嘴巴不吭聲了,它的滑稽惹來少女的撲哧一笑。
“這個家寵還不錯,趙某、楊某,交給你們仔細調教三天,然後交給齊某、姜某,教教規矩,我七日後回來,要是我不滿意,我就……”
“我知道,敲碎頭骨,收回靈珠。”骷髏捂着嘴怯怯地說,表情很滑稽。
“算你識相。”
大殿門口傳來一聲鶴鳴,一隻巨大的白鶴落在的大殿門口,柏妳振臂而起,如一片彩色的枯葉,飄飄蕩蕩,正好騎在白鶴的脖子上,白鶴抖一抖翅膀,旋即消失在了月空。
女主人一去,大殿裡的氣氛頓時和緩了許多。
“這死骷髏還真不錯。”
“嗯,的確不錯,必須好好調教一番,方不辜負了這顆上等靈珠。”
趙某和楊某直起腰幹圍着骷髏評頭論足,骷髏低眉哈腰,討好地望着二人。忽然,它的眼眶裡藍色的焰火抖顫了一下,二人大驚失色,急忙轉身時,已經來不及了,對手扭曲了時空,讓他們近乎巔峰級的修爲無力施展,只能一敗塗地。
“呃,你是誰?”骷髏茫然地問道。
旋即他的腦袋便被人擰了下來,“呃,你到底是誰,你怎麼可以如此無禮,我是柏妳的僕人,你不能這樣對我。”
來人一言不發,抖開一個絨布口袋將骷髏頭裝進去,往腰間一系,乘着一股冷風飄然而去。
“得手了?”司空湖焦急地問道,追蹤柏妳的兩個手下,他沒有參與,因爲他的修爲不見得比二人高明,強行跟蹤恐怕會暴露行蹤,但司空湖並沒有止步,他隨後還是趕到了大澤湖邊,隱蔽在一叢蘆葦裡接應少浪劍。
少浪劍點點頭,用手拍拍腰間的包袱:“這傢伙很誠實。”
……
中京城,九重宮,應天門外,負責外圍警戒的監門衛士卒堅持要搜查司空湖隨身攜帶的一個包袱,司空湖堅決不肯讓步,正僵持之際,太子詹事陳維走了出來,咳嗽了一聲向司空湖喝道:“禁宮有禁宮的規矩,豈可因人而破,速將包袱打開。”
司空湖這才悻悻地將包裹打開了,是一件碩大的玉石。
“你們可仔細察看清楚了,這裡面是否藏有窩弓毒藥,要是這玩意進宮惹了禍可不管我的事。”司空湖人前丟了面子,現在必須找回來,故意發狠找茬。
wωω_тTk Λn_Сo
監門衛的甲士根本不理睬他,他們仔細檢查了這塊玉石,揮手示意放行,司空湖卻把東西往少浪劍懷裡一塞,瞪了陳維一眼,嘿嘿道:“人家不歡迎咱,咱沒必要去討這個閒氣,你們忙吧,我走了。”說罷揚長而去。
九重宮的每座宮門都有神將門佈設的像陣,像司空湖這樣的獸族根本無法靠近,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不甘心這趟辛苦的功勞都被少浪劍一個人佔了,故而懷着一顆僥倖的心跟了過來,但事實再一次告訴他這裡真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應天門外盤踞着的三條火龍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他若敢再向前一步,那三條火龍非得撲上來吞了他。
不僅火龍,門外廣場上游弋着的陰兵對他也很不友好,這些死人兵本來是用來防備靈族,現在卻也跑過來爲難他。這些面無表情的東西,雖不像火龍那樣張牙舞爪,卻個個心狠手辣,出手無情,說殺人就殺人,事先不會有任何徵兆。
司空湖很快做出了權衡,三十六計走爲上。
面對監門衛的質疑,少浪劍解釋道:“鄉下人脾氣大,諸位多包涵。”說罷跟着太子詹事陳維一起進了九重宮。
九重宮是對整個第九區的稱謂,實際上這座建在金山上的宮苑也有內外之分,最外一層(第一階)叫皇城,是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各寺院監衛所和禁軍的駐地。皇城之內、四方城外各階分佈着大大小小數百座宮殿園林,遍佈樓堂館院,是未成年皇子、妃以下宮人的居住區。(第九階)四方城亦有內外之分,核心的紫府爲皇帝、皇后、太后、皇太子、妃以上宮人的居住區,紫府之外是宮務局、內樞密院等禁內機構所在地。
皇太子所居少陽院位於紫府之內,本來有單獨向外開設的門戶,胡安崇明叛亂後,少陽院的門戶改朝紫府內開設,這樣進少陽院就多了兩次盤查。
“這是什麼?”監門衛橫眉立目,玉石裡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波動,這讓他們很緊張。
“玉石。”少浪劍淡淡答道。
“玉石?”
“殿下要的玉石,有什麼問題嗎?”太子詹事陳維踱步過來,鼻孔朝天問道。
“啊,沒有什麼,循例盤問。”一名校尉上前來說道,他雙手將玉石捧還給少浪劍,態度謙卑。
陳維哼了一聲,領着少浪劍徑直朝少陽院走去。
少陽院內苑的一座水榭上,皇太子柏韌單獨召見少浪劍,身邊只有陳維陪伴。
“它,它竟然會說話?”皇太子對能說話的骷髏頭十分驚訝,“骷髏怎麼會說話,這是什麼古怪?幻術?”
“回殿下,這不是幻術,這骷髏是有魂魄的。”
“人死魂魄散,骷髏怎麼會有魂魄?”
少浪劍揭開骷髏眉心上的符貼,指着懸浮在顱腔內散發着幽藍光芒的金珠說道:“有人利用像陣將人的魂魄禁錮在靈珠裡,靈珠與骷髏結合後會讓禁錮其中的魂魄覺得它還是活着的,此後的歲月裡它會像人一樣活下去。”
“人死魂魄散,人都死了,魂魄如何單獨存在。”
“魂魄其實就是一種能量波動,在純淨結界裡可以永世長存,凡塵濁世裡陰陽風太甚,日消月割,能量消散,故而需要源源不斷地續入能量。人的身體天造地設,可以爲其續入能量,體魄結合而爲人,人死魂魄散,失去庇護,終歸於無。此像陣模擬純淨結界,使殘存之魂魄不爲陰陽風收割,故而骷髏不飲不食也一樣可以存在。若是破了它的像陣,頓時魂飛魄散。”
柏韌眼睛一亮:“你是說人可以不依賴肉身而活着,用像陣就能幫人死後留住靈魂?”
少浪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只能給他潑一盆冷水:“人的肉身天造地設,精妙無比,只有神知其道,人不可知。而像陣只是人對天理循環之道的模擬,有諸多的缺陷,故而雖能留存魂魄,但留存的魂魄並不完整,譬如這具骷髏,它的魂魄並不完整,只是略有人的意識而已。實際上它早已忘了自己是誰。”
“唔。”皇太子對這個解釋顯然很失望。爲了掩飾失態,他手指那顆藍幽幽的靈珠:“這顆珠子就是你說的像陣?”
“我聽他們說宮裡到處都是像陣,用於祈福禳災。對了,這個像陣怎麼這麼小。”
“回殿下。像陣可大可小,大的可以高山爲骨,大河爲脈,小的也可以濃縮於米粒上。時下氾濫的傀儡之術就是用靈珠模擬純粹結界,拘束魂魄不散。而未腐敗的屍體與骷髏又不同,它其實就是一個精巧
的像陣,此像陣爲天所設,非人力所爲,兩像陣互激後屍體可以重新爲魂魄續入能量,這能量雖然微弱,但靈珠拘束的靈魂本也殘缺不全,又有結界保護,故能造出傀儡之物。傀儡擁有前世的一些記憶,可以說話,甚至還能做一些其他的事。”
陳維的這套說辭其實是少浪劍告訴他的,他記憶有誤,理解有限,早已漏洞百出,但忽悠柏韌卻是綽綽有餘。
“其他的事?”
“譬如端茶倒水,舞蹈遊戲什麼的。”
“唔……”皇太子將信將疑。
“箇中細節,少將軍和我都不甚清楚,殿下可以召牛百歲來問,他出身神將門,精通造像術。”
“那麼這個東西,它……”
“骷髏只有最核心本質的記憶,因此它說的都是實話。”
這一句很關鍵,皇太子愣怔了半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對少浪劍說:“你辛苦了。”
少浪劍起身告退。
皇太子目送少浪劍離去後,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客氣地問陳維:“神匠府是否也牽扯到此事中?”陳維心中一陣狂喜,自己佈置了這麼大的一個局,目的就是要引起太子對神匠府的不滿。
“傀儡之術只是用到了造像術的一點皮毛,不能說一定與神匠府有關,這需要有進一步的證據。”
шωш● тTk ān● ¢O “證據?笑話!這樣明白的事還需要什麼證據?”柏韌發了一通脾氣,又對陳維說:“柏妳越來越放肆,我絕不姑息。”
太子詹事道:“風氣使然,也不能全怪郡主。”
“此風斷不可長,讓司夜監,還有神匠府嚴查,看看究竟有那些人捲入其中。”
陳維愣怔了一下,忽然就有一種心驚肉跳的震撼:被人視作書生氣十足的皇太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道命令真是玄機重重啊,神匠府的幕後靠山就是神將門,而傀儡之術本就是造像術的變形,可以想象沒有神將門的介入根本就玩不起來,真要遏制此風,讓司夜監查訪也就罷了,讓神匠府介入,左手查右手那能查出什麼名堂來。
皇太子明知神匠府與此脫不了,卻偏偏還讓神匠府來查,這份用心不可謂不深啊。
太子詹事雖然是太子宮裡最有權勢的官員,但在少陽院卻無自己的值房,所以陳維只能站着吩咐人約見司夜監和神匠府的人,司夜監的漆白鶴火速趕到,神匠府的牛百歲卻姍姍來遲,陳維朝牛百歲冷笑道:“知事大人許久不曾踏足少陽院了。”
牛百歲是個外形粗魯的漢子,他咧嘴一笑:“廢太子心術不正,老牛早就看在眼裡,故而不踏足此地,新太子冊封以來,老牛可是這裡的常客,不信你問白鶴兄”
漆白鶴啊啊了兩聲算是迴應,他是一身材瘦長,臉色寡白的漢子,嘴脣、下巴光溜溜的。面色永遠陰沉,牛百歲整日笑呵呵的,他卻從不見一絲一毫的笑容。
太子詹事哼了一聲,也不跟二人繞圈子,直截了當的吧太子的吩咐佈置下去,漆白鶴拱手道:“下臣定當竭盡全力。”
牛百歲也笑呵呵地說:“放心,此事包在老牛身上,必定給殿下一個滿意的交代。”
…………
九重宮第六階白鷺園裡,一羣宦官和宮女正忙着清洗竹林小徑上的血跡。
就在剛剛,南華宮的明妃在此手刃了兩老仇人敬嬪和王美人,二人的屍體此刻就停在竹林深處的涼亭裡。
小妖精柏妳瞅了瞅臉色慘白的敬嬪和被毀了容的王美人,嘖嘖有聲,跑過去對正坐在湖邊悠閒品茗的老孃說:“您可真是個急性子,我不是說了這兩個人等我回來收拾,我都準備好了,你怎麼能沉不住氣呢,這是九重宮,不是南離宮,殺人是要償命的。我看我這回是幫不了你了。”
“用不着你操心,你母妃我若連殺兩個人都擺不開,豈不白在這混了許多年。”
“那倒也是,昔日豔壓六宮的母親大人又王者歸來了。可笑這兩個不識相的竟自己找上門來送死。”
“她們不是自己的來的,是被淑妃那個賤人哄來的。”
“是嗎,這麼說,淑妃娘娘這會兒八成已經在父皇面前告你狀了。嘖嘖,自打您離開九重宮,她可就替代你豔壓六宮,獨佔父皇啦。您可等小心留神,淑妃手段不賴。”
“賴不賴也就今晚了。”
“什麼意思?您打算今晚做了她?”
“需要我動手嗎?”
“需要我幫忙嗎?”
“若不然我叫你回來作甚。”
“嘻嘻。殺淑妃不難,難得是女兒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留在南離宮,好冷清,好寂寞。”
“趁早絕了你的念想,你回宮只會給我闖禍,闖大禍。我問你,我臨走時是怎麼交代你的,不要玩傀儡之術,你爲何不聽?”
“我沒有玩呀,您走之後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都沒去。”
“是嗎,那爲何你煉製的骷髏會到了太子的手裡?”
“啊——,這怎麼可能,我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的,這個趙某、楊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他們。”小妖精柏妳咬碎銀牙,兇光畢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