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氏皇族幾百個公主,範願不用提姓名,盧士良也知道他說的是誰,一時驚的張口結舌,半晌合不攏嘴。
“四處找過沒有。”
這當然是句廢話,但不得不問。
“找了,哪哪都找過了,就是不見蹤影。懷疑是去了南離宮。”
“南離宮,那可就糟了,那裡剛遭遇颶風,但願公主洪福齊天,不會有事。”
南離宮遭遇颶風的消息範願已經知曉,而且一定比盧士良知道的更多。
“有件事你或者還不知道。”範願愁眉苦臉道,“南離宮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
“啊!”盧士良目瞪口呆,他昨天正午接到南離宮遭遇颶風的消息,說是許多宮殿被毀,亟需重修。大澤水面開闊,眼下又是初冬,北風勁吹,毀壞幾座宮殿這很正常,哪就有什麼颶風?這必是下面的人誇大其實,目的是什麼,不過是管事宦官爲了騙取經費私下貪污。
即便只是被風吹掉一片瓦,到他們嘴裡就成了吹倒一座宮殿。若他們上報的損失都是真的話,那這十幾年來,南離宮不知道葬身大澤水底多少回了。
可實情是什麼呢,南離宮還是南離宮,上個月去看還是好好的。
“怎麼,會,會,不見了呢?”
說到這,範願機警地掃量了四周,壓低了嗓音道:“十二聯大風暴連續撞擊小島,什麼能留的下來?”
盧士良沉默了,司夜監的情報絕對比他的宮務局系統來的精準,南離宮這次怕是真的沒了,若只是自然災害,他這個宮務局使還能支吾,但這顯然是人禍,十二聯風暴,世間哪有這樣稀奇的自然景象,這分明是人爲召喚的,而且他甚至都知道這個人是誰。
只是知道有什麼用,無憑無據的他敢說嗎,就算有真憑實據在手,他又敢說什麼。
那一家子現在可是皇帝最大的靠山!
“上個月,主上召集政事堂、樞密院聯席會,我也列席在下,說到精簡公費充作軍用,主上詔令將四處離宮關閉一半,節省下來的宮務費移交戶部匯金局統一支度。會後我將名單呈上,主上特意問了南離宮的事。我以爲那是太上貴妃曾經住過的地方不敢做主,主上說那裡是太上貴妃的傷心地,以後就不必存在了。我上個月就讓他們把人撤了,只留二十來個人看顧房舍,這件事公主是知道的,冷冷清清的她去哪做什麼呢?”
見盧士良忙着甩鍋,範願冷笑一聲:“我也只是猜測,公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總是出人意表之外啊。”
二人對對眼,都是一笑,氣氛有些尷尬。
“這裡面有什麼別的事嗎?”盧士良端起茶碗,低頭喝茶。
在宮裡當差這麼多年,見過的稀奇古怪事可多了去的,聽風就是雨,一聽就蹦,一點就着,那可不行。
範願卻搖了搖頭
盧士良心裡咯噔一下,但還沒有絕望,範願不是他的心腹,二人只是利益之交,有些事他範願未必肯跟他坦誠相見,亦或者有些事他也不知道,他再大的神通也不過是人,司夜監的頭把交椅是給了他,但這種地方誰又敢說自己能一手遮天,爲所欲爲?
“我已經派人上了島,除了水邊一攤血,什麼都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
“前陣子說,有些皇族不肯遷往海外,擔心以後回不來了,又擔心天黑了之後,朝廷不管他們了,所以太上皇和聖上的意思是要選派一位得勢的親王或公主遷往海外,以爲表率。你說,會不會因爲這件事?”
範願仍然搖頭:“那個人選已經定了,一位齊王,一位是東昇公主,都已經關照過了,不日即將啓程往海外去,沒聽說過還有一位公主啊。再說這麼多位公主,選誰也不該是這位啊。這可是主上的妹妹,太上貴妃的心肝寶貝啊。”
盧士良也搖了搖頭,顯然是否定了自己的判斷。
“要不,跟那邊通通氣?別人就不說了,公主也算是他們的人嘛。”
“呃,這件事還得仰仗老大人親自出面。”
盧士良淡淡一笑,這當然應該他來出面,範願的面子在神匠府那幫人的眼裡狗屁不是,關鍵時刻還得靠他呀。
神匠府早年間是宮務局的營造處,專門爲皇室建築園林庭院,常爲一件稀罕物兒而索遍天下,耳目之衆多,探聽事情之周詳令各有司相形見絀,因此忽然有一天,營造處變成了神匠府,表面上仍然主管皇家營造,實際上卻做了天子的耳目,代天子監視天下。
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皇帝專寵司夜監,神匠府更像是一個棄婦,守着一個名分卻在淒冷中度日。只是它羽翼已成,雖身處冷宮,那份實力卻也不容人小覷。
神匠府的真主人牛百歲剛剛跟符石蘭漚了一場氣,原因是符石蘭進宮爲太上貴妃賀壽,竟然一連留宿了三夜不歸。至於原因,牛百歲也是心知肚明,雖然頭頂上早已綠意盎然,多一分少一分其實也無所謂,但他仍然忍不住要生氣,這是一個男人
的本能。這種本能帶來的屈辱感是盧士良這種閹人所無法體會的,他們的殘缺不止是身體上的,他們更致命的殘缺是精神上的不完整。
談話很快到了崩潰的邊緣,所幸最後一絲理智把牛百歲拉了回來。他喝了口熱茶,穩了穩心智,對盧士良說:“公主的失蹤與神匠府絕無半點關係,我們兩家不睦歸不睦,卻也同殿爲臣,還沒到互相拆臺的地步,若有需要,神匠府願意助一臂之力,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內子的弟子。”
盧士良不相信牛百歲會在這種事上作僞,事關重大,他這番話必須經得起推敲才行。
那公主究竟去了哪。
最新的鑑定結果出來之前,會有無數的可能。
盧士良不是辦案高手,但司夜監和神匠府都是人才濟濟。很快就有了蛛絲馬跡,公主失蹤的前後,天啓侯少浪劍也不見了。
雪荷很快被帶到了盧士良和範願的面前,小女子第一次見到這麼重要的人物,嚇得小臉蒼白,戰戰兢兢連句話也說不完整。
結果是用盡了酷刑也沒從她嘴裡得到任何有用的口供。
京城裡還有一個人可能知道少浪劍的下落,但盧士良和範願卻不敢輕舉妄動,因爲情報告訴他們,這個人現在正跟公野望的女兒公野月華打的火熱,二人出雙入對不說,據說已經公然同居了。
又是公野望!
二人面面相覷良久,最終決定把這件事如實上報。
爲了減輕罪責,二人商議之後決定把公野望扯進來,這種事必須當面奏報,口耳相對不留下任何證據,徹底斷絕公野望記恨的可能。
柏韌的反應還算正常,失蹤的這兩個人對他而言都很重要,又都不是十分重要。妹妹柏妳刁鑽古怪,給他惹的麻煩可不少,至於少浪劍不過一個有些功績的臣子,丟了就丟了吧。
反應至爲激烈的是太上貴妃熊氏,得知愛女失蹤,勃然大怒,着令司夜監和神匠府限期將人找回來,否則提頭來見。
這當然可以理解,柏妳在外人眼裡或者十分不堪,但對太上貴妃卻是唯一的寄託。除此之外,她也被視爲是熊氏在內宮爭寵的利器,正因爲有了她的衛護,熊氏才能在被幽禁期間,有驚無險安全過關。也正是因爲她的鼎力相助,熊氏才得以東山再起,最終擊敗所有對手,成爲皇太后的唯一人選。
除了這些,據說柏妳對母親還十分孝順,行事極端古怪的刁蠻公主普天之下只服從她母親一個人,母女相依爲命多年,一朝分離,這種苦痛,誰都可以理解。
除了生母,據說太皇太后對孫女的失蹤也十分關切,幾次向柏光和孟柱詢問此事,要二人督導有司用心尋找。
幾日之後各有司陸續接到一份密報:
密報:南離公主疑爲逆犯白小竹所劫持,遁逃無形,天啓侯少浪劍獲知消息後正秘密追捕解救。
皇帝柏韌立即下詔:各有司全力配合天啓侯追捕逆犯,解救公主;各地方見有二人行蹤需及時報知神匠府雲臺司。
神匠府雲臺司是煉製屍兵的主要機構,永夜將至,煉製屍兵以對付黑暗邪祟生物成爲公開的秘密,隱藏在各地的雲臺司也開始以公開的身份活動,不再遮遮掩掩。
雲臺司脫胎於神匠府,現在主要由司夜監監管,故而稟報雲臺司,就等於把消息告訴了兩家。而在此之前,兩家也各自選調精幹人手秘密出京,四處尋找柏妳和少浪劍的下落。
……
一艘華麗的海船緩緩駛出江水口,江水是中土最大的河流,發端自屋山,主幹流境岱州、冥州、中州、洛州、南州、海州,最後注入大海。支流遍及海州、道州、炎州,流域之大,實乃中土第一。
以江水爲分界,屋山以南以東、趙陽山以西,大澤以南,橫跨洛州、中州、道州,被稱之爲中原。中原乃中土的精華所在,其東有真龍朝首都中京城,西有第五王朝的故都中州,其地多平原、丘陵,水深土厚,人口密集,實爲天下之根本,真龍朝之命脈。
江水以南的南州地區就是俗稱的江南,水熱充足,人口繁茂,經貿發達,是國家重要的糧賦基地。
江水水量十分充足,中下游江面寬闊,水面浩渺,一眼望不到邊,近海處海天一色,更是渺渺茫茫,似乎到了天的盡頭。
白小竹因爲有少浪劍的陪伴少了一些離別的苦惱,但當她看到這水天一色的景象時一絲惆悵還是襲上心頭。
憑欄望遠,夕陽正西下,水面波光粼粼,近海處營養豐富,水中生物異常豐富,水鳥也多的是,遮天蔽日,十分壯觀。
少浪劍走過去,將一件衣裳披在她的身上,勸道:“外面太涼了,回去吧。”
白小竹望着南面,惆悵地說:“我們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真有些捨不得。”
南面除了白水,什麼也看不到。
少浪劍道:“我們到扶余島上住一陣子,等他們不再找我們了,我們就回來。”
白小竹道:“走了,他們就不找了,那我們還回來作什麼。”
少浪劍道:“這裡畢竟是你的家,總不能永遠在外面飄着吧。”
白小竹靠近了少浪劍,盯着他的臉,喃喃說道:“阿浪,你就是我的家,我們再也不分開了。我真的好怕,怕有什麼東西又把我們分開。”
一時滄然淚下,鼻涕眼淚塗了少浪劍一身都是,少浪劍爲她拭去淚水,安慰道:“不會的,我答應你,永遠不分開了。”
正想溫存一會兒,忽見前面江海交界處停着一艘戰艦,懸掛水師旗號。一個船工蹬蹬瞪氣喘吁吁地趕上來,扶着膝蓋叫道:“你們兩個,讓我好找,這大冷的天,那個,別在那親嘴摸胸了,前面有哨卡,你兩個黑戶還不趕緊下去躲起來,等着讓人抓嗎?”
白小竹小臉一紅,忙跟着少浪劍下到艙底,與一堆貨物爲伍,船工上了門板,用釘子釘死了。嘴裡咕噥道:“這裡沒人,你們兩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管你們。”
白小竹衝動地叫道:“這廝真是嘴賤,看我去抽他兩巴掌。”
少浪劍拉了她一把:“算了,他說的也沒錯,我們的確是黑戶嘛。”
白小竹跺跺腳:“我不是說這個,什麼叫親嘴摸胸,這不是欺負人嗎?”
少浪劍笑道:“你爲這事生氣,那可不值當,咱們現在就是一對新婚夫妻啊。”
白小竹白了他一眼:“誰跟你是夫妻,人家對你的考驗還沒結果呢。”說着話,面頰紅潤起來,羞的小臉熱辣辣的。
這是兩個對錢都沒什麼概念的人,離開大澤時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每日靠打家劫舍度日,當然打劫的都是豪富之家,所取也不多,不過一兩日的盤纏。某日夜宿於一豪富人家,那戶人家的家長過去曾在朝廷爲官,消息靈通,見識也高,因聽說白日將盡,就爲家裡每個人都買了一張船票,早早的將家眷送到了海外,只留他一個人在中原看守家業。
他因爲暴打自己的侍妾,而激起白小竹的不滿,仗義出手的報酬是,那侍妾將暴力老官珍藏的兩張船票給了少浪劍和白小竹。
有了這兩張船票,二人可以順利離開中土去海外扶余島逍遙快活。卻不想柏妳的失蹤讓司夜監、神匠府瘋了一般四處搜尋白小竹的下落,二人只得隱姓埋名,一路躲躲藏藏。
錢能通神,用錢可以買通船主和船工,但緝捕的官差就不大容易買通,尤其是高壓之下的司夜監和神匠府。
一羣水師官兵在兩個皁衫官差的帶領下登上了海船,管事見是個陌生面孔,有些緊張,一面笑臉相迎,一面讓人去找船主過來。
船主聽說是一夥陌生面孔上船來盤查,心裡有些緊張。世道不好,黑白兩道都變得不大講規矩了,這夥人八成又是衝着錢來的,他一面吩咐準備錢,一面換了件衣裳趕出去見人。
領頭的兩個公差的確面生,臉色寡白,目光銳利,周身上下罩着一股子邪氣,跟隨的官軍也一個都不認得,這些人身披重甲,走路的姿勢很奇怪,再看他們的臉色,見多識廣的船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的臉個個呈青灰色,死人一般。
事逢蹊蹺,船主沒有急着現身,他需要觀察一下,看看水深水淺。
變故猝然而生,一個皁衫公差圍着管事轉了一圈,伸出一隻手指着管事的額頭,管事滿臉賠笑等着他的喝罵,卻不料等來的是突的一聲脆響,那公差的手指驟然暴漲一尺,直接洞穿了他的頭顱。
手指抽回,血噴涌而出。
船主嗝地一聲,胸悶,頭皮發炸,手腳冰涼,腿軟的想跪下去,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大風大浪見過不少,但這樣邪性的事還是第一次見着,什麼古怪,那手指竟然能暴漲一尺多。
他喘了一口氣,轉身便跑,直奔艙底而來。他的這艘船上有一個異人,他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力量,當初他肯冒險收留他們倆,正是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所吸引。
這一路行來,他對他們的照顧頗爲周到,此刻正是用得着他們的時候了。
艙底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船主目瞪口呆,雙腳一軟跌倒在地。但只是片刻之後,他便恢復了勇氣,振衣而出,直奔自己的房間,打開櫃子抽出雙把特製的手鉞,挺直腰桿,雄赳赳地走了出來,打了一聲呼哨,頓時十幾個健壯的船工出現在他的面前。
“有硬點子上船,操傢伙。”
衆人旋即涌進附近的一間房,出來時已經全副武裝。
一衆人殺氣騰騰地出現在甲板上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卻讓所有人震驚。船主努力尋找的那個神秘年輕人此刻就站在船頭甲板上,那個高挑漂亮的女人就站在他身邊,他的面前直挺挺地躺着一地人。
“他們?“
船主囁嚅着說不出話來,他見多識廣,知道人死之後不該是這幅模樣,因此也就沒有大驚小怪地問什麼爲何殺官之類的廢話。
“他們不是人,他們是屍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