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使詐。”
“當然,這是我們靈族的看家本事嘛,你可以說這是狡詐,也可以換句話說這是聰明,哈哈。”青鋼劍丟在了地上,衣巧看了一眼。這個距離,她有把握拿到手中,卻沒有把握在少浪劍摳開她喉嚨前,殺了他。
一隻手順着她的脖頸滑了下去,滿把地罩住她圓潤挺拔的胸,衣巧渾身爲之一顫,那個邪魅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嘖嘖,少浪劍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傻瓜,放着這樣的人間美味不去享受,真是愚不可及啊。”
衣巧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內心翻滾的怒濤。
忽然,那隻手離開了她的胸脯,緩緩向上,最終橫在半空。
“……人間美味,真是搞笑,地道的一個吃貨。”
一股強大無比的熱浪猛地將衣巧彈開,若非她身手了得,必然摔一個很狼狽的跟頭。扭身看時,她目瞪口呆,少浪劍的身體正發出耀眼的赤紅色的毫光。毫光之內,一個人形的虛影正痛苦地扭曲着掙扎着。
幾乎與此同時,一道紅色閃電直奔他的眉心而去。
“不要啊——”
一切都晚了,小紅箭激射進入少浪劍的眉心,他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但身上放出的赤紅色的毫光非但沒有絲毫減損,反而更甚。
赤火丹是品境修真者的內丹形色,衣巧雖然早已感知少浪劍的修爲達到了品境,但他拒不承認,她也自欺欺人,假作不知。
三大宗門外,從未有過如此年輕的人修成了赤火丹,這不合常理。
從少浪劍身上的毫光來看,他的修爲還在品境初階,與她的流境上階看似差別不大,卻卻是本質之別,而且讓衣巧沮喪的是,赤紅色的毫光正在向赤色煉純,雜色的紅逐漸消失,代之的是純粹的赤,這意味着少浪劍的修爲正在質變躍升,極有可能從品境初階晉級中階!
一階之差,又是霄壤。
雜色之紅,即將消失的前一刻,他眉心處真氣萌動,有東西鑽了出來,是小紅箭。小紅箭的體質對付品境修真者畢竟太弱了,剛纔她趁虛而入,進入少浪劍的身體,但一進入就被少浪劍體內的真陽氣鎖住了,此刻體內的真陽氣正在發生猛烈的變化,她無法忍受那熾熱的壓力,不得已破體而出,雖然保全了神識,但修爲損失了六七成。
衣巧心疼地將小紅箭收回掌心,但小紅箭卻把少浪劍恨上了。她是神器,有靈識,自從跟了衣巧,殺伐決斷,從未吃過敗仗,養成了跟衣巧一樣的孤傲性格,她怎麼能容忍這樣的潰敗?
小紅箭懸空不歸,對少浪劍虎視眈眈。
“小紅。”衣巧急忙唸誦咒語,小紅箭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喚,內心猶疑不決,但天性倔強的她此刻已經完全被仇恨泯滅靈心,掙扎着就是不肯歸去。
噗嗤一聲,似有東西崩碎,是那個虛幻的人形東西。
也可以稱之爲魂魄,其實靈族是沒有魂魄的,他們的本初就是類似魂魄的存在。
“煉魂。”
衣巧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覺渾身顫抖,似有人將她的一縷生魂從身體裡抽去了,讓她懶洋洋的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煉魂也是真陽氣的一種運使形式,是煉魂術中煉魂相的核心,也是整個煉魂術的基石,修真宗門中以圓真教爲代表。少浪劍修煉的是馭氣術,正常而言,修爲不到妙境,是無力煉魂的,因爲煉魂需要幽火。
而幽火的運使之妙非到妙境無法體會。
若有例外,則必有大機緣,大造化,少浪劍究竟何德何能,上天何以對他如此厚待?
一向自詡心靜如水的衣巧也不禁動了嫉妒之心,她很快察覺,爲此真心懺悔。
赤色毫光中,最後一絲雜色也被熔鍊,純色的赤,看似絢麗無比,卻是最脆弱的時候,這種脆弱轉瞬即逝,而且極難察覺,但小紅箭卻抓住了時機——驟然間,她身上光華大作,發出尖銳的鳴叫,電閃一般射向少浪劍的眉心。
“不要——”
衣巧大叫之後,縱身朝少浪劍撲去,她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阻擋小紅的妄爲,但她也知道自己的速度再快又如何能快過那道紅色的閃電!
叮噹一聲脆響,常人便是近在咫尺也未必聽得見,但對小紅箭來說卻猶如晴天霹靂,正當她一雪前恥的時候,一股強大的能量忽然凌空而至,封住了她的道路,未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被一種巨大的威壓徹底壓垮。
一柄霸道的碧玉刀橫空出世,冷傲地將她斬成千段萬段。
小紅箭碎了,衣巧不知該慶幸還是傷心,但此刻任何多餘的情感都是多餘,她需要面臨的是生死抉擇。
一柄碧幽幽的碧玉刀懸浮在半空,刀鋒指着她的眉心。
衣巧能感受到她的威壓,那是一種生於上古,吸收了億萬年日月精華的恐怖力量。
少浪劍的身邊怎會有這樣一種恐怖存在?
碧玉刀高傲的天性讓她不屑爲少浪劍做任何事,除非她覺得有意義。此前,有邪靈侵蝕他的靈魂,控制他的軀體,她覺得無所謂,所以不肯出手,現在卻不一樣,
那個人已經證明了他的價值。
無聲的嘶嘯響徹在衣巧的魂靈深處,她感受到了一種恐懼,徹骨生寒的恐懼。
碧玉刀就在她眉心處,只需一擊,普天之下沒人能救的了她。
咳咳,有人咳嗽了兩聲,碧玉刀抖了一下,仍舊保持原來的姿勢,少浪劍又掩着嘴咳嗽了兩聲,神情略有些尷尬。碧玉刀並非他煉化,既非他的寵物,甚至連朋友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有點熟。連佩岑是傳過他一篇歸匣咒,但從他口中念出來向來沒多大用。
那傢伙我行我素慣了,纔不會領受他的命令呢。
第三次咳嗽過後,少浪劍的額頭已見了汗,碧玉刀方纔消失不見。
威脅解除,衣巧眼圈一紅,跪在地上,捧起飄飛的小紅箭的魂靈碎片,小紅箭是她煉化的第一個靈物,與她朝夕相處有年,突然崩碎,她如何不傷心?只是天地大道,生死幻滅,縱然有心,逝去的也再也找不回來了。
“對不起,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少浪劍想安慰她什麼,臉上卻捱了一記熱辣辣的耳光,衣巧的青鋼劍立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她紅着眼睛,厲聲說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但寧可死了,也要報這個仇。”
報仇當然不全是因爲小紅箭。
少浪劍苦笑一聲:“那時候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
劍鋒再進一步,少浪劍周身的紫氣驟然大作,猛地將劍彈開了。修爲達到品境後,護體罩會在身體受到威脅時自動運使,換句話說就算少浪劍自己願意給她殺,那也得先問問隨身的護體罩願不願意。
衣巧收回了劍,無聲而去。
少浪劍搖了搖頭,輕輕一嘆,手捻法訣,形成一個赤色的氣旋,將小紅箭的魂靈碎片收集起來。神器崩碎後一般是修復不起來的,恰如人的靈魂,一旦崩碎,除非是神,否則再難復原。
留着小紅箭的魂靈碎片就此刻而言純粹只是爲了一種寄託。
二人無聲走了十餘里地,衣巧停住腳步:“怎麼轉來轉去,又返回原地了。”
“不,不是原地,你仔細看,那株草,只有十六片葉子,先前我們走過的那個地方那棵草有十八瓣葉子。”
衣巧望了眼少浪劍,目光中充滿了驚訝,少浪劍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晉級過後,目光忽然變得敏銳起來了。”
衣巧道:“你既然這麼有本事,爲何還會被邪靈衝神?”
少浪劍想了一下,說道:“我是故意讓他衝神的,目的想找出一些線索。”
“線索?”
“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來自尾泉郡。”
“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鴻蒙初開,獸族爲萬物之首,後靈族昌,大荒原之戰後,人族昌,獸族退避荒原,靈族卻不肯認輸,後來宗門並起,羣雄逐鹿,目標就是清除靈族,靈族遭受重創後,向西、北潰散。宗門勢力除惡務盡,三百年間連續發起十三次征討。此後,靈族分裂,冥頑不化者被禁錮在極北,不得脫身。識時務者脫去肉身,遠遁荒野,隱匿不敢出。另有一支脫去肉身,毀滅靈體,隱匿人間,也不敢出面招搖。衝神之靈,世人謂之邪靈,在中土,莫要說我輩修真者就是普通百姓,他們也不敢輕易招惹吧。”
衣巧道:“你這長篇大論的,究竟要說什麼。”
少浪劍:“沒什麼,我是在想:這個邪靈究竟爲何敢衝我的神,是瘋了,還是瘋了……”
“我看你纔是瘋了,你知道自己被衝神後都做了什麼嗎?”
少浪劍頓時面紅耳赤。
衣巧狠狠地踩了他一腳,面若冷霜:“你果然是知道的。”
少浪劍忙解釋道:“不不不,你不要誤會,那時候我只是知道,卻無能爲力。”
“胡說,那此後呢……”
“真不是胡說,當時被他衝神,靈魂並存,知道他在想什麼,卻無力阻止,那種無力感你是無法體會的,就是,唉,明明看着心愛的人受辱,卻……”
腳上再次傳來劇痛,這回少浪劍學乖了,徹底閉嘴,再不吭聲。
衣巧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散去怨恨,決定不再糾結此事,於是說道:“一年前,永夜峰上神像滴淚,傳言天將大變,一時人心惶惶。說道之日,我向祖師問起此事,祖師不肯正面迴應我,只說若天象有變,要我輩修真之人戮力同心匡扶正道,我從他老人家的話裡聽出了一絲焦灼,這纔不遠萬里趕來天脊山一探究竟。現在看,這天是要大變了,區區一個邪靈竟敢衝你的神。”
又問:“那個東西,真的來自尾泉郡?”
少浪劍搖搖頭:“無法分辨,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個邪靈是從中土跟來的,一路隨行。”衣巧終於哈哈大笑起來。“你不信?”“信你纔有鬼了,別告訴我連邪靈的氣息我都感受不到。”“我以爲是你太自信了,你自信有趙陽宗持武力於人間,中土之地就不再會有邪靈這種東西。”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但你是這樣想的。”
“無賴,我怎麼想的,你如何知道。冥靈封在極北冰原,邪靈隱匿冥域,中土頂多有幾個不成氣候的陰靈,既無肉身,又無靈體,能成什麼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
衣巧剜了他一眼,倒背起雙手,揚長去了。
白小竹和司空湖已經按照常規的解毒方法給白執恭解了毒,然後敷上了金瘡藥,白執恭雖然仍在昏迷中,但面頰紅潤,氣息均勻,看起來無甚大礙。
少浪劍和衣巧卻不敢掉以輕心,仔細施藥給他拔毒,又用神識觀照全身,確認沒有被邪靈衝神的跡象後,這才放心讓他昏睡。
當晚,白執恭便在昏迷中發起了高燒,一夜胡言亂語,說的都是小時候的故事,其中不乏糗事,甚至連十二歲時偷看婢女洗澡的醜事都翻了出來,倒把白小竹羞的臉通紅。
衆人守着他一夜不曾閤眼,二日清早,白執恭醒了過來。神智還有些混沌,但已經能認人了。
“我怎麼啦?”
“沒什麼,你受傷了,被那些傢伙噁心到了吧。”
“啊,哦,是吧,真是有些噁心。你們怎麼,眼睛都紅紅的?”
“你還說,爲了你,我們整宿沒睡。”
“哈哈,對不住各位了。你們睡吧,我好了,我來值守。”
“你?真的沒事了?”
“沒事了,喂,司空先生借你的酒喝兩口沒意見吧。”
“沒有,沒有,我的酒能給白家少主喝,我的榮幸呀。嘻嘻。”
白執恭吃喝之後,精神的確好了不少,檢查他的傷口也有了癒合的跡象,衆人這才放下心來,這點小傷對江湖兒女來說自然不算什麼。
“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啦。”
司空湖倒頭便睡,生怕白執恭反悔又派他去值守。
衆人調笑了他一番,各自找地方躺下。白執恭盤膝打坐,默唸真訣,進入冥思狀態,讓身體休息,讓神識值守。
休息了兩個時辰,衆人精力充沛繼續向前。
前面是一片針葉林,因爲沒有陽光,冥地的植物大多沒有中土植物那種寬大的葉子,它們的葉子進化成針狀,遠觀就是一根根尖銳的錐刺。
樹林裡滿是翻滾的濃霧,濃霧有毒,衆人取出藥巾蒙在臉上。
中間有幾條大蟒出來搗亂,被少浪劍無情斬殺,又有一羣貌似猴子的古怪小獸出來劫道,這些東西個頭雖小,卻身法靈活,忽上忽下,兼之爪上有毒,折騰的衆人頗爲狼狽。
一場混戰後,遍地都是“猴子”的屍體,屍體尚還溫熱,那些食腐的動物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來,它們中的很多也很危險。
衣巧仗劍開道,少浪劍負責斷後,一行人加緊穿過小樹林,在一處廢棄的河谷停下。清點人數,卻少了白執恭。
“剛剛他還在我身後,一眨眼怎麼就不見了。”
司空湖摸摸腦袋十分不解,快出小樹林的時候,有幾個飛行怪獸凌空撲擊,少浪劍和衣巧聯手對敵,讓司空湖、白小竹護着白執恭先走,二人把白執恭夾在中間,且戰且走,卻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怎麼辦,怎麼辦嘛?”白小竹一臉的焦灼。
白執恭的脾氣雖然不大好,又愛管閒事,但秉性不壞,且又是她的堂兄,是以他的失蹤白小竹最爲焦急。
衣巧安慰她道:“你放心吧,這裡連個靈獸都沒有,以他的修爲不會有事的。”
白小竹不能放心,又望向少浪劍,少浪劍寬慰道:“或許是走岔了,沒事的,我們在這等等。”衆人在河灘上等了一陣,仍不見白執恭的蹤影,茫茫叢林籠罩在濃霧之中也不知道去哪尋找。危機四伏,又哪敢分開?
不遠處風捲烏雲,電閃雷鳴,一場大風暴正在醞釀,此處無遮無攔,絕非久留之地,衆人商量之後決定繼續前行,讓司空湖留下標記,希望白執恭能看到。
依舊舉步維艱,不知斬殺了幾多妖物,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亂石崗。
竟是寸草不生!
不必細看就知道這座亂石崗也不好過,數不清的金色的螞蟻盤踞在山崗上,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黑黢黢的枯骨。
少浪劍運使起通明罩在前面開路,護身罩的炙熱氣體逼迫螞蟻紛紛敗退,一衆人平安無事地穿過了亂石崗。前腳剛過,風暴便橫掃過來,亂石橫空,天地崩陷,衆人只能瘋狂往前衝。面前是一座光溜溜的石頭山,有山洞可以藏身。風暴持續了一個時辰方纔停止,中間發生了幾次地動,待一切平息,衆人出洞一看,驚愕地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樣。
“是弗洛彌陀陣。”
“什麼陣,什麼意思?”
“弗洛彌陀陣。傳言中的神設之陣,用來衛護聖潔的陣法,看來神諭是真,否則它不該出現在這。”衣巧既激動又惶恐,“傳言此陣每隔一個時辰改換一次,每次改換伴隨的都是天翻地覆。”
“那又是什麼意思?”白小竹急的哭了起來,一眼望去,熟悉的景象全無,司空湖留下的標記已被狂風、沙暴、地動抹的一乾二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