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老者詫異地打量了白小竹一眼,淡淡地問道:“殺我兩個徒兒,也有你的份?”
白小竹揚起臉,直視着他,硬聲回道:“有,當然有!他們兩個公然擄掠民女,難道不該殺嗎?人就是我殺的,要報仇只管衝我來!”
布衣老者怔怔地望着白小竹,臉陰的像塊鐵,他忽然伸手一抓,地上的鐵杵嗖地跳在了他的手中,他單手持杵,慢慢地指向白小竹。
這鐵杵乃玄鐵打造,世上的鐵以玄鐵最重,這根鐵杵至少一百四五十斤,被他單手持握似一根擀麪杖,白小竹嗅到了危險,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小竹妹妹,退下!”
蘇振大叫一聲,猛地撲搶出去,卻因體力不支而重重地摔倒在地。吳賢也是大驚失色,連聲呼喊白小竹趕緊退下。
白小竹立在當間,一動不動,她雖驕傲蠻橫,卻又不傻,這布衣老者絲毫沒有隱藏他的實力,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只是眼下這等情形,她絕不肯退讓,死也不肯。
“你退下,讓我來。”少浪劍走到白小竹身邊,一邊捲袖子,一邊把她往自己身後攬。
“不要你管,你滾開!”白小竹兇巴巴地叫着,心裡卻感動的想哭。這大廳裡有這麼多的人,卻無一人肯仗義出手,這一刻她簡直要把整個江南武林都看扁了,好在還有一個少浪劍傻乎乎的跑出來撐持她。
她悄悄低下頭,揉了揉潮紅的眼睛,重新再揚起頭來,目視左右,大聲問道:“我今天是在江南嗎,江南武林這是怎麼了,就無一個是男兒嗎?”
面對質問,周圍百十號人羞愧地低下了頭,讓一個外人堵在家裡叫陣,的確是一件很屈辱的事,但混江湖就是這麼回事,你要時刻記住“江湖險惡”這四個字,萬事不能衝動,衝動是魔鬼,與魔鬼爲伍終將害人害己,所以要冷靜,一定要冷靜,該出手時就出手,不該出手時,一定要卑微地活着,活着纔有希望,剩者爲王,死了的都是笨蛋。
故此,雖然羞愧,衆人還是保持了冷靜。只有一個人撫掌笑道:
“白家小妹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何其不公平也!我不過是不想壞了飲酒的雅興,卻就被小妹你指責不是男兒,當真是冤枉啊。”說話之人,年近三旬,濃眉大眼,身材高大,一身紫袍長衫,修襯的他氣宇軒昂,英氣逼人。
他由二樓的一個雅間裡步出,翩然邁下樓梯。他的左右有三個人,一個灰髮鶴形老者,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精壯男子,一個描着詭異濃妝的絕美女子。
三人形容各異,卻都有着一種俾睨天下的霸氣。
天氣如此炎熱,這紫衫男子卻穿着厚實的岱州錦袍,岱州位於屋山盆地,四面環山,境內多江湖,氣候溼冷,此地所產的錦以厚重結實、花紋精美而聞名,這種錦用來做秋冬衣最好不過,做夏衣未免就有些不合時宜。
而他這件長袍,衣袖很長,分明就是一件冬衣!
常人穿了這樣的衣袍,即便不熱中暑,也必是滿臉大汗,但此人卻一切如常,自有一股脫俗的靜氣。
故而他的出現,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白小竹眉梢一挑,略作思忖,忽然眼眸一亮:“你是連,連……?”
“連佩運。”
此言一出,滿堂大譁,四下裡驚呼一片,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南海連家堡堡主連佩運竟會出現在此。
少浪劍注意到那個布衣老者的面頰微微顫抖了一下,顯然這個名字對他觸動極大。
“怪不得有些面熟,原來你就是連堡主。”白小竹說完,面色忽然一沉:“你既
然在這,爲何不早出手,坐視他們枉死?”
“住嘴!你怎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們堡主說話。”
站在連佩運身後的絡腮鬍子厲聲呵斥道,白小竹大怒,怒瞪了他一眼。
連佩運眉頭皺了一下,揮手讓那漢子退下,親自向白小竹賠罪道:“他一直在海外修煉,不通中土的人情世故,得罪之處,我替他向你賠罪。”
盛名滿天下的連堡主竟如此平易近人,白小竹倒不好說什麼了,她遲疑了一下,又道:“你還沒回答我呢,爲何早不出手?”
連佩運笑道:“白妹妹年紀還小,這江湖上的事嘛,有些是說不清的,就像今天這事,這個人的不孝徒兒禍害民女,被蘇振兄弟殺了……”
“他們爲非作歹,難道不該殺嗎?”白小竹搶白道。
“該殺,殺的好!可殺人的不是我,我總得搞清楚裡面的是非曲直吧。你說呢?”一句話問的白小竹啞口無言。
“蘇振兄弟殺人沒錯,可這做師父的要給徒弟報仇也沒錯嘛,兩家都沒錯,那就只能按江湖規來了,這江湖規矩嘛……我怎好插手干涉?”
因見白小竹鼓腮怒目,連佩運忙又討好地一笑,指着狼藉一片的大廳,補充道:“當然,他若要殺蘇兄弟,我是一定要出手相助的。白衣石雪,蘇吳連卿,江南八家同氣連枝,禍福與共,我絕不容忍有人當着我的面戕害八家子弟,也絕不容忍有人肆意侮辱我江南無人!”
這兩句擲地有聲的話終於博得白小竹嫣然一笑。
“既然如此,你就可以出手啦。”白小竹說罷,向後一跳,給連佩運騰出了戰場。因見少浪劍還站着發呆,便惡狠狠地扯了他一把。連佩運的內丹修爲已臻品境,無形中釋放出來的威壓十分強烈,他爲了不顯露痕跡,已經有意識地加以剋制了,更穿了厚重的岱州錦袍加以遮蔽,如此一來,普通人便感受不到威壓帶來的壓迫感。
少浪劍的內丹即將結成,筋脈裡流淌的真陽氣十分活躍,對威壓十分敏感,常人感受不到的壓迫在他卻是一種痛苦的折磨,迫使他不得不運氣抵禦,因爲全神貫注,故而看起來就像在發呆,被白小竹這麼一拉,他猛然回過神來,趕緊向後跳去。距離一遠,頓時好受了許多。
“你發什麼呆呀?”
白小竹惡狠狠地擰了少浪劍一把,當初少浪劍不肯出頭挑戰布衣老者,被她視爲懦弱,一度被她看扁,但就在剛剛,少浪劍不顧一切地站出來保護她,雖然最後並未出手,但他對她的愛護之心已經讓她感動非常,自那時起,她就悄然撤除了心底對他的最後那點防範,表露在外,就是舉止親密無間,完全把他當做“自己人”看。
“沒有,這位連堡主……他好霸氣啊!”
“那是當然,他是我們八家中最被看好的後起之秀,還不到三十歲修爲就達到了品境。你有這個本事嗎?你的修爲達到了哪一境界?”
少浪劍笑道:“不帶這麼挖苦人的,我算什麼,我不過是個小賬房,偷學了三腳貓的功夫防身。”白小竹不滿意他這樣自我貶損,便道:“你的修爲雖不入流,膽子卻夠大,也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至少比某些人強。”
少浪劍回之淡淡一笑,這小妞如今對他的印象是越來越好,這可絕不是什麼好事。
“……你區區一個聖甲武士跑到我江南來撒野,還驚擾了我飲酒的雅興,真當我江南無人嗎?”連佩運圍着布衣老者轉了一圈,忽然停住腳步,目光凌厲的像把錐子:“我給你兩條路:其一,你自斷筋脈,散去真氣,跪下來向倪總管和在場的諸位江南同道磕三個頭,陪個不
是,我可以饒你一命。其二,我取你性命,將你暴屍街頭。你自己選吧。”
布衣老者淡淡地哼了一聲:“司某自知不是連堡主的對手,可也不做那搖尾乞憐的狗。”
連佩運點點頭:“很好,你可以先出手。”
“後出手爲敬。”老者嘴上謙卑,卻長了一身傲骨。
連佩運咧嘴一笑,笑的很尷尬,然後,他驟然出手……
轟地一聲,布衣老者的屍體摔在了血水裡,看起來只用了一招。
整個大廳裡數百人,真正看清楚的不過區區數人,少浪劍勉強算是半個,他費盡目力也沒能看清連佩運是怎麼殺死那老者的,他只知道連佩運擊殺那老者並不輕鬆,不是瀟灑的一揮手,而是兇險地跟他搏殺了十招以上!
在此過程中,他幾次三番地扭曲了時空。
換句話說若非連佩運內丹修爲已達品境,可以反覆扭曲時空,他根本就不是這布衣老者的對手。這老者的武技修爲已登峰造極,戰陣經驗更是豐富到了極致,普天之下,單憑筋骨功已無人能殺死他。
少浪劍心中盤算,即便是自己前世鼎盛時期也不是他的對手,他的招式已經爐火純青,從任何角度都找不到破綻。
連佩運取勝的秘訣並不在他能扭曲時空和窺得先機,這些只能彌補他在武技上的不足,而是內丹修爲達到品境後,可以內氣外化,鑄成無堅可摧、無堅不摧的後天煉神爐,神爐一成,他便成了一件全攻全守的鋼鐵大殺器,可以兇狠蠻霸地直接摧毀布衣老者的肉身,打碎他的筋骨,要了他的老命。
這是實力懸殊到極致後的碾壓式取勝,並不好看,卻很震撼。
品境修真者的內丹稱之爲“玄火丹”,他們自稱爲“挽流士”,取“挽天下正道,除世間流弊”之意,威武霸氣是他們的共同特點。
連佩運能一舉擊殺布衣老者,除了實力上的極大優勢,心理上的優勢也幫了他的大忙。他出手時完全沒想過敗,而對手則未出手便想到了死。
這些計較只有少浪劍等少數人能理解,而在大多數人看來,威武霸氣的連堡主只是瀟灑地一揮手便結果了一個聖甲武士,這份功力着實是震古爍今,強橫無比了。
少浪劍看到連佩運微笑着朝白小竹走來,連忙收攝心神,並默默地低下了頭: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險惡了,自己是個有秘密的人,要低調,還是低調些好。
連佩運榮光滿面,臉頰上甚至泛着一層油光,意氣風發的外表下正包藏着一顆激流翻涌的心,在衆目睽睽之下風風光光地擊殺了一個聖甲武士,固然贏得了滿堂喝彩,但其過程卻並不輕鬆,甚至是無比驚險的。他的內丹修爲達到了品境,但目前只是初階,理論上聖甲武士也有殺死他的機會,他們雖未結成內丹,但已粗通真陽氣的運使,若有神器在手,便是十分兇險的對手。
事實上在歷次品境初階修真者與聖甲武士的爭鬥中,雙方的輸贏一直是一半對一半的,也就是說他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所幸,他的對手殺人太多,實力有所損耗,出手太過光明磊落,過早地暴露了底牌。
“獻醜了,白妹妹沒嚇着吧。”
“哼,我又不是紙糊的,不過,你剛纔那一招真是威武霸氣。”
連佩運很享受一個單純少女的真誠讚頌,他爽朗地大笑起來,豪邁中不失優雅的風度讓白小竹的心忽然悸動了一下,面頰隨之熱辣辣地紅了起來。
她忍不住把張揚、豪邁、威武霸氣的連佩運和低調、低調、還是低調的少浪劍做了個對比,心理的天平驟然失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