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峰選修財經,他少年時的人生理想是做真龍朝的戶部尚書,執掌天下財貨。但他的這個理想卻遭到了父親迎頭一盆冷水,父親告訴他即便他再努力上進,柏氏也不會用他做財政官員,財政是一國命脈之所繫,豈能讓不放心的人去掌管。
因爲這個緣故,麥峰和他哥哥一樣也棄文習武。這個世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有武力纔是最公平的。
現在,他們來此混張文憑,希望藉此彌補一下舊日的小小遺憾。
少浪劍選修了歷史學,他亟須弄清楚這個國家曾經發生的一切,以推測這個國家將來的走向。不知爲何他心底總有一種危機,總覺得時日無多,在不久的將來這個國家一定會發生一點什麼不同尋常的故事。
和其他許多貴族子弟不同,少浪劍在雙清學院的這段時間除了上課,就是泡圖書館。雙清學院位於洛城的東面,佔地十分廣大,初建時地廣人稀,人均資源很豐富,但經過三百年的發展,城市愈漸繁榮,學院周圍的地價翻着跟頭往上漲,學校無法得到擴展,而因爲祖宗遺訓,又不得拆除校內的花園、綠地搞樓堂館所建設,故此這裡的硬件設施十分一般,學生宿舍的條件更幾乎可以用“惡劣”二字來形容,常常是七八個人擠在一起!
少浪劍在騎團兵營有宿舍,一人一個套間,條件十分不錯,但因距離過遠,加之進出手續十分繁瑣,故此日常他都是留宿在雙清書院,八個人擠在一起,總難免嘈雜,他的同學又多是抱着“混”的態度來的,這對需要安心修煉的少浪劍來說無疑十分不利,因此泡圖書館就成了一個很好的選擇。
學院的圖書館是一個阿斯密家族的建築師設計的,六層高的一座白色大廈,幾乎算得上是洛州城內最高的建築了。
洛州城內鉅富商賈雲集,建設一座六層高的大樓自然算不得什麼,不過洛州距離中京城太近,皇帝很不希望洛城內有建築能與他的四方城雙峰並立,因此霸道地宣佈洛城內的所有建築物都不得超過十五丈,標杆就是雙清學院的這座圖書館。
圖書館的六樓存放了一些破敗古籍,泛黃的書冊,濃濃的黴味,古怪的文字,如天書般難懂的複雜文法,使得這裡成爲老鼠和蟑螂的樂園,不僅沒有讀者,甚至連圖書管理員也極少願意在此出現。
這裡成了少浪劍修煉的最好場所,他可以把自己關在一個角落裡一整天不動。
雙清學院的管理很鬆,普通學生除了晨操和晚操點名外,其餘時刻,沒人會真正管你到哪去。而對像少浪劍這樣的所謂研修生就更加寬鬆,只要交足了學費和各項雜費,即使你一個月不露面,也不會有人關心你在哪。
少浪劍通常早上在食堂裡吃完飯後會拿上兩個饅頭帶在身邊,中午的時候,喝口涼水就着乾冷的饅頭混一頓。他秉持修真者過午不食的古訓,除非應酬很少吃晚飯。
每當夕陽的餘輝印在西面窗戶的玻璃上時,少浪劍就會簡單收拾一下離開這裡,晚上和清晨他都會去武庫房修煉武技。
除趙陽宗外,幾乎所有的修真宗門都輕視武技的修煉,他們自有他們的理由,再高妙的武技如果缺少了力量和速度的支持,也會淪爲花拳繡腿和雜耍把式。
修真者的速度和力量會隨着內丹境界的提升而提升,不同境界修真者的力量和速度會有令人驚悚的差距。
故而武技的高低,對修真者來說並不具有決定性意義,與其費盡心力去琢磨招式,倒不如在速度和力量上追求更上一層,提升內丹的境界。事實證明這是顛不破的真理,在內丹達到品境中階以後,武技對修真者而言就失去了意義。當日在平江府翠紅院,南海連家堡的連佩運就是仗着強橫的內丹強行狙殺了一個聖甲武士。
聖甲武士的武技修爲已達巔峰境,距離神乎其神的化境僅只一步之遙,饒是如此,也不是武技粗糙的連佩運的對手。
而連佩運的內丹修爲只是品境初階,在品境,初階和中階的實力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中間相隔着十萬八千里。
但少浪劍卻是個例外,他出身趙陽宗,更有在趙陽山上十二年未能修成氣丹的經歷,內丹不成迫使他只能將一腔執着傾注於武技的修煉上,而趙陽宗偏偏又極端重視武技的修煉,梯雲縱、劈風斬、拿雲手都是天下武學的精粹,但成一樣也足以傲視羣雄。
受此薰染,少浪劍一直認爲那些經過千錘百煉、被實戰反覆檢驗的武技,多修煉一些至少沒有壞處。
力量和速度是根本,而招式是他的外在表現,再強悍的力量,再快的速度也需要好的表達形式來表達。
又是一天清晨,少浪劍早早起身去往學院後園的未名湖畔武庫房演練新劍法,這套新劍法是他從圖書館六樓的一份古劍譜裡發現的,這份劍譜裡記載着超過兩百套古劍術,它們無一例外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精粹玄妙。
少浪劍循着先輩的步伐,探究劍的真諦,昇華自己的感悟。
因爲從不連續兩天修煉一門劍法,少浪劍被許多人斥之爲浮躁,一個浮躁的研修生是不受人歡迎的,少浪劍雖然每天都去武
庫房卻幾乎沒有一個朋友。
不過他很快發現有一個例外的存在,有個人跟他一樣也是每天更換一種新劍法。
她的名字叫林中月,是林州大都督、弋陽侯林錦客的掌上明珠。林州位於屋山北麓,地處高山林地和草原的交匯之處,地形多樣,氣候多變,物產豐饒,更以出產俊男美女出名。林州的女子普遍身材高挑,膚色白皙,性格爽直,個性獨立,這一切在林中月的身上都有鮮明的體現。
少浪劍喜歡獨立、有見解的女孩子,故此對林中月的印象很好。
有一天他還劍歸鞘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時,發現林中月還在練劍,便駐足觀看。林中月修煉完畢,豎劍問少浪劍:“請指教。”
豎劍問訊是挑戰之意,少浪劍如其所願。
鬥劍的結果是不分勝負,二人都沒有盡力,但少浪劍已經窺知她的實力,林中月的劍術要比他要高明,但整體實力卻不及他。
林中月心裡有些不服,約了少浪劍來日再比。
如此比試了一個月,二人已經成爲很有默契的朋友。
這一日豔陽高照,林中月覓的一份好劍譜拿來與少浪劍分享,卻遇見一羣同學興高采烈地向學院禮堂奔去,一問方知雙清學院裡有一位劍術很高明的教練名叫司空湖,今日在此開設講座,題目是“長劍在戰場上的綜合應用”。
近來因爲鑽研劍術,林中月對書院裡的幾位劍術教師都有所瞭解,但這位名叫司空湖的“劍術名師”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問少浪劍是否認識,少浪劍搖搖頭。林中月道:“除了武功樓裡的幾位師傅,整個洛州和中京城,有名有姓的劍術名家我都略知一二,這個人究竟是何來歷。”少浪劍道:“可能是外地來的。”一個學生道:“什麼外地來的,這是本校教師,老有名了,他開過弓箭、鐵錘、長槍、棍棒、鏈子錘、鐵鞭講座,簡直是無不知無不通。”
司空湖這些日子在雙清書院混的很如意,簡直是如魚得水,正如那位學生所說,他先後開過弓箭、鐵錘、長槍、棍棒、鏈子錘、鐵鞭等等講座,場場爆滿,早已是聲名遠播。
林中月笑道:“原來是個半路出家的,難怪我不認識。怎麼樣,我們去拜拜這位名師?”
少浪劍知道司空湖的底細,擔心性情耿直的林中月到時候給他難堪,讓他下不來臺,便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樣的名師不見也罷,我昨晚睡的太晚,想回去補個覺。”林中月道:“天氣這麼好,回去睡覺未免太浪費了。當然,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強,我自己去見見,回頭說給你聽。”少浪劍猶豫了一下,說道:“若不介意,還是一起去觀摩觀摩。”
林中月似能看透他的心思,爽快地應道:“好,只觀摩,不拆臺。”
雙清學院大禮堂,座無虛席,講座開始,司空湖在衆人的簇擁下閃亮登場,伴隨的是驚天動地的尖叫,司空湖像個受人追捧的名伶,誇張地跳上高臺,繞場一週與聽衆互動,惹的禮堂裡歡聲雷動,聲音大的幾乎震塌了屋頂。
司空湖審時度勢,在最**處用力壓了壓手,開始他的誇誇其談,類似的講演少浪劍已經聽過好幾回,無非是剽竊別人的功勞加在自己的身上,明着是說論某某武器在戰場上的綜合運用,實際上從頭到尾都是他在那誇耀自己在戰場上如何牛叉,至於某某武器早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林中月聽了一會兒,抖了抖秀眉,她望了少浪劍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當司空湖誇口他在姑涼城外如何與蠻族血戰時,林中月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用肘輕輕碰了一下少浪劍:“這些好像都是你的功勞吧。”少浪劍吃了一驚,她如何知道這些都是自己的功勞?林中月答道:“聖騎士的功勳都是記錄在冊的,這個不難查到。”
這話並不實在,聖騎士的功勳冊存檔於兵部,只有有司出於公共利益才能查閱,一般人是查不到的,當然林中月不在這個一般人之列,她的父親是林錦客,爵封弋陽侯,現任林州大都督,皇帝倚重的一方諸侯,她們林家更是真龍朝一等一的豪門世家。她想查閱少浪劍的履歷並非什麼難事。
司空湖的講演在一片歡呼聲中結束,然後他開始指點學員們修煉劍法,名師當場指點,自然引起了無數人的熱切追捧。
少浪劍有些看不下去了,這個教師中的敗類,本事爛且不說,沽名釣譽也罷了,關鍵這廝心術還不正,借點撥之名不停地揩女學生的油。
“對了,好,你做的很好,仔細聆聽這一劍發出的響動,噝,多麼的美妙,聽到了嗎?若是沒聽到,我們再來一遍。“
司空湖站在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學生背後,左手握着女孩的左手,右手握着女孩的右手,正饒有興致地教導她練習劍術,女孩子不自重地咯咯嬌笑着。司空湖心花怒放,膽兒更肥,恨不得把她整個兒都攬進懷裡。
少浪劍分開人羣徑直走向司空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咳咳,這位同學你,你也想向我請教劍法,年輕人好學是對的,不過要守規矩,規矩這東西千萬馬虎不得,所以你要回去排
隊,一個一個地來,輪到你我自然會點撥你,請你回去好不好,你還愣在那幹嘛,難道你還要指點司空老師幾招?哈哈,真是搞笑。”
“司空老師,人家崇拜你,想跟你切磋一二,您不會拒絕吧。”
林中月在少浪劍的身後攔住了附近的學生,她出身高貴,氣質冷傲,入學前在邊關隨父兄征戰多年,身上自有一股殺伐決斷的威嚴,往那一站威風凜凜,學生們都有些怵她。
“啊,這個當然啦,我怎忍心拒絕一位好學少年的真心請教呢。不過少年,刀劍無眼,我勸你還是換上訓練服,免得司空老師一不留神傷了你。那可就不好啦。”司空湖狠狠地瞪了少浪劍兩眼,想把他趕走,卻沒有成功。
有人取來兩套訓練服,少浪劍一套,司空湖一套。衆目睽睽之下,司空湖不能認慫,他慢吞吞地換上訓練服,然後走到少浪劍的面前,臉上掛着笑,嗓子裡卻透着威脅:“大庭廣衆的,你好歹給我留點面子,否則以後朋友就沒得做了。”
少浪劍沒有理睬他。
論劍術,司空湖哪裡是少浪劍的對手,只拆了一招,他手中的劍便不知飛到哪去了。
“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我說的破劍式,破劍的訣竅在於猝然發力,讓對手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挑走他手中的劍,這位同學你的悟性很好,學的很不錯,司空老師很看好你,現在,你可以退下了。”
司空湖已經得到了教訓,少浪劍決定給他留個面子,沒有窮追猛打。
林中月窺出了一些端倪,大庭廣衆之下,她不想讓少浪劍太爲難,便帶頭鼓起了掌,學生們依然癡迷地迷戀他們的司空老師,絕大多數人並未看出這裡面的門道。
司空湖現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趁着衆人尚未回過味來,趕緊逃之夭夭。
“你的劍法很獨特,招式簡潔實用,我一直以爲這樣的劍法纔是真正的劍法。能告訴我你用的這套劍法叫什麼名字嗎?”
熱鬧散盡,禮堂裡空落落的只有幾個灑掃的值日學生。林中月一邊幫少浪劍解開訓練服的絆帶,一邊詢問。
“劈風斬。”
“劈風斬?就是軍中操練用的劈風斬,用來操練那些粗笨農夫、工匠的劈風斬,它真的有這麼神奇。”
“軍隊是個講究實效的地方,劈風斬的招式經過千錘百煉,十分精粹。”
“不瞞你說,這個我以前也練過,卻沒有感覺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是我的悟性不夠,還是功力尚欠火候。”
“劈風斬的招式很精妙,可惜軍中教練多隻懂皮毛,你的劈風斬若是軍中教練傳授的,難免會有差誤,也就體會不出其中的奧妙了。”
“有道理。我叫林中月,很高興認識你。”
“我叫少浪劍,以後有機會多切磋。”
在禮堂外的廣場上,少浪劍和林中月互相道別。
相識一個月後,二人才正式交換姓名。雖然在此之前,二人早已將對方的底細查的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
三月初三,是真龍朝傳統節日上巳節,按規矩官民一體放假三日狂歡,上巳節首日正午,天子出九重宮到第八區與民同樂。中京城以九重宮爲原點,放射出八條大道,每一區又有一條環形大街,構造出一張類似蜘蛛網的道路網絡。
第八區是富貴名流聚集之所,環形街道兩側多是重要官署、權貴名流的宅邸,這些人與天子關係親近,而絕無反叛之理。選擇在這樣的地方與民同樂,實際也不過是做做樣子。
在此前三日,監門衛便已封鎖了中京城九門,宮衛軍負責肅清街道,京兆尹親率京兆五衛挨門挨戶清查戶籍,甄別奸惡,驅逐外人。
司夜監和神匠府的密探則散佈於京城的各個角落,暗中監控,他們纔是確保天子安全的中堅力量。
騎團雖然沒有多少事做,但畢竟是天子九大禁軍之一,盛大慶典上作爲天子儀仗出現在最引人關注的位置。
現在皇帝陛下、皇后及諸皇妃皇子需要出宮與民共樂,少浪劍和麥家兄弟需要奉命回到九重宮隨扈,他們在宮務局衣帽處領到了一套騎團甲冑,亮銀甲和金黃色披風。銀甲是在藍鋼甲上鍍的銀,銀的質地很軟不及藍鋼甲輕薄堅固,鍍銀則純粹只是爲了裝飾,皇族親貴身披金甲,騎團披銀甲,看起來威武富貴。
明黃色的披風則是地地道道的天鵝絨織就,一張價值一個金餅,抵得上中等人家一年的用度了。
旗團騎士除了配備騎槍、腰刀、佩劍外,還裝備有馬弓和手弩,不過在大部分情況下,他們箭壺裡的箭都沒有鐵箭鏃。
畢竟騎團只是儀仗,儀仗的作用是好看,而無需擔負警衛職責。真正擔負天子安危的是六名身披金甲、戴着黃金面具的神堂武士,他們呈紡錘形分佈,將天子嚴密地保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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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浪劍第一次參加隨扈,他被允許進入天子十丈內的小圈子,與天子的乘輿相距只有三匹馬,這都不算什麼,重要的是他箭壺裡的箭全部都是箭鏃的。
這無疑顯示了天子對他的絕對信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