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浪劍也是功勳之一,少陽院得知他購置了宅邸,便命有司撥了男女各十名奴婢過來,說清楚了是賞賜,這二十名奴婢從此成爲少浪劍的私人物品,殺刮存留只憑他的一句話。少浪劍沒有爲難他們,只是讓司空湖安排這二十人在外宅粗使,內宅侍女則是司空湖從人販子手裡隨機買的。
雪荷原來是冥州鳳鳴郡太守府中侍女,太守被打爲後黨,慘遭清肅,她與主母、小姐一起被罰沒爲奴,帶到了中京城,主母和小姐入宮爲宮奴,她則被兌給了人販子,頭上插根草標在鬧市販賣。司空湖見她眉目清秀,目光純淨,便買了來。
雪荷聞聲跑了進來,她身材嬌小,手腳麻利,知道此刻該幹什麼:先用力地攙扶起少浪劍,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再爲他兌來一碗溫鹽水,服侍他喝上兩口。
因爲體力消耗太大,少浪劍現在連端茶的力氣都沒有,茶碗在他的手裡一個勁地跳,全靠雪荷幫忙才能喝到水。
少浪劍喝了兩口鹽水,又默自調息了一會兒,回過勁來,卻問雪荷:“外面來了什麼人?”
雪荷驚道:“您可真神,擱這麼遠都能知道有人來,幸好我沒有偷懶。”
少浪劍哼了聲,來人內丹波動強烈,他如何不知?
“更衣,我要見客。”
陳維,太子詹事,柏寧被殺,少陽院遭到殘酷清洗,他卻能安然無恙。現在少陽院換了新主人,陳維還是陳維,仍舊做他的太子詹事,仍舊得到太子的寵信。
少浪劍邁進客廳時,陳維正端着茶碗、弓着腰在欣賞古董架上的古玩,他身材高大,舉止瀟灑,眼睛卻不大好使,看東西時有些費力,而鑑賞古玩十分費眼力,這讓陳維不得不眯着眼睛,看起來十分不舒服。
古玩都是司空湖淘弄來的,少浪劍並不知道她們的價值,也不關心它們的價值,便隨口說道:“大人若是喜歡,可以隨意挑選。”
“啊,君子不奪人所愛,東西倒也不錯,缺少拔尖的極品。回頭我讓內府選一批送過來,國家功勳,朝廷重臣,怎能沒幾樣鎮宅之寶呢。”
少浪劍淡淡一笑,問一旁服侍的副總管:“司空先生呢。”
“洛城太守壽辰,司空先生賀壽去了,已經派人去請了。”
“不必勞煩司空先生了,我知道將軍是個安靜的人,不喜歡官場上的迎來送往。我就幾句話,說完了就走。”
陳維話說的很隨意,但那幾句話偏偏就是不肯說出口,奉茶之後少浪劍讓左右退下,這才問道:“大人有話請直說。”
太子詹事笑道:“將軍是個聰明人,那我就不繞彎子了。殿下還是郡王時,一日外出圍獵撞見了一對樵夫父女。那樵夫帶着女兒進山打柴,不幸遇到了狼,爲了女兒他與狼殊死搏鬥,結果落了個同歸於盡。殿下憐惜那女孩的遭遇,便將她收養在府中。後來皇妃見到,十分喜愛,就認她做了女兒。殿下封王時,她也討了個郡主的封號,此後就隨皇妃長居南離宮。殿下入主少陽院,皇妃奉詔回宮,郡主卻還留在南離宮。前些日子有消息說大澤郡附近有人盜掘屍體,修煉傀儡之術,殿下擔心有陰人做法,或會危及郡主的安危,故此希望有人過去查探一番。”
少浪劍道:“大人似乎不該跟我說這些。我只懂打仗,可不懂怎麼查案。”
太子詹事笑道:“我們懷疑這是朝中有人暗做手腳,殿下入主少陽院難免遭人嫉恨。”
“我是個生面孔,行事方便,所以想到了我。”
“跟聰明人說話簡直就是享受。”
“但我不會查案。”
“將軍前往坐鎮即可,至於查案嘛,自會派得力吏員聽憑調派。”
少浪劍道:“既然如此,我只好試一試了。”
陳維取出一張弓:“神弓龍鱗,匹世無雙。”
少浪劍道:“我記得這是陛下御用之物。”
陳維道:“已經賞賜了殿下,殿下命我轉贈將軍。”
少浪劍鄭重地將弓接了過來,龍鱗弓乃是一件上古神器,非同尋常。皇太子柏韌這次是下了血本,此行大澤看來並不輕鬆。
司空湖那日遠去洛城賀壽,回來後聽聞少浪劍要去大澤郡查案,埋怨道:“這分明是個陷坑,你怎麼如此大意,你上了他們的當了。”
少浪劍不解其意。
司空湖解釋道:“當今太子年幼失母,寄養在南華宮,由明妃撫養,這位明妃出身不正,爲人十分古怪,更有一身邪祟的秘術,宮中人人畏懼。她有個女兒,封作南離郡主,爲人十分刁蠻,耳濡目染,隨她母親學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秘術,沾染了一身的邪氣,人稱她作‘小妖精’,別人是避之唯恐不及。你還往上撞,真有你的。”
少浪劍道:“不是說她是殿下收養的樵夫之女嗎?”
司空湖哼道:“你覺得這話可信嗎,樵夫之女,樵夫有膽子去皇家圍場打柴嗎?她是明妃與人私通所生,假借殿下的手弄回宮來,明妃被罰去南離宮是爲何?正是醜事敗露被陛下冷
落,想當年她專寵六宮,那風頭,那氣勢,連母儀天下的皇后也被她壓的死死的,陛下更是一天也離不了她。若不是犯下這樣的大過,豈會被廢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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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浪劍思忖了一下,笑道:“陳維說這話時,我是一點也沒看出他在說謊啊。”
“那是,哀太子策動宮變,敢說他沒份?整個少陽院都被殺空了,唯獨他老人家平安無事,還能繼續得寵,這份功力,豈是你能識破的。”
少浪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中京城臥虎藏龍,我太高估自己了。”
ωwш¤ тt kдn¤ ¢Ο 司空湖道:“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你可知此去的兇險?諒你也不會知道,否則你也不會上當!最近一段時間,京中的貴族子弟不知沾染了什麼邪氣,一個個都迷戀上了傀儡之術,傀儡之術你知道是什麼吧。”
“煉製傀儡嘛,冥州地方豪門世家煉製屍兵看守門戶,就是傀儡之術。當日風氣所及,九州親貴世家哪個不玩殭屍,後來圓真教興盛,才被壓制下去。但自大昌法難後,又死灰復燃,怎麼,現在連京城子弟也玩上了?”
“可不是,都忙着煉製屍兵呢。”
“煉來作何用處?”
“賭博,讓它們摔跤,賽跑,格鬥,就像鬥蛐蛐,賽馬,賽狗一樣,朝廷屢禁不止,有人甚至煉製了一堆屍兵在家裡做奴僕,搞的烏煙瘴氣,這樣的熱鬧,小妖精豈肯放過?大澤郡那些失蹤的屍體多半是她弄的。聽說她的手段比別人都高明,別人煉屍兵,她玩骷髏,說骷髏比屍兵乾淨。”
少浪劍道:“的確是乾淨些,至少沒有異味。”
“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煉製屍兵門檻低,顯示不出手段,煉製骷髏才見本事。”
少浪劍點點頭:“用將死之人煉屍最爲簡便,死後七日內的屍體煉屍也容易,即便是超過七日,只要屍體不腐也都不算難,骷髏就難的多了。這位郡主很好強。”
“前陣子慶豐侯的公子與人賭博輸了錢,賴賬不給,被人告到慶豐侯面前,而捱了一頓家法,他懷恨在心,夜晚驅使屍兵把作監的一名官員全家老小三十六口殺了個精光,點了房子,想毀屍滅跡。卻不想這個將作監的官員有神匠府做靠山,這件事就給捅了出去。陛下爲此震怒,一口氣處置了京兆府好幾個高官,並下了嚴旨限期肅清流毒。你想想看,這種事攤到誰誰不叫苦?”
少浪劍笑道:“太子忽然插手此事,意欲何爲?”
“討皇帝歡心,收百官擁戴。”
“他就不怕得罪那些親貴子弟?”
“怕,但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是陛下對太子的考驗,換做你你怎麼辦?”
少浪劍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雖然人在京城,卻對朝中格局一毫也不瞭解,本想兩耳不聞窗外事,躲個清靜,偏偏又被捲入了是非。
“太子想要收攬人心就只能大義滅親,拿自己的妹妹開刀,這種事少陽院人人皆知,他們不肯出面,免得裡外不討好,就哄你往裡跳。這陳維早不來晚不來,一聽說我去了洛城就來,他這叫趁虛而入,目的就是哄你這個呆子。你還真就上了當。”
司空湖說完唉聲嘆氣,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少浪劍淡淡一笑:“這世道是怎麼了,什麼不好玩,玩屍體,就不怕晦氣?”
司空湖道:“京城裡現正流傳着一句話:天降永夜,萬物枯敗。”
少浪劍道:“什麼意思?”
司空湖道:“永夜就是黑夜永存,這傢伙一來,什麼都得完蛋,大意如此。所以,及早享樂吧,活一天算一天,大致如此。”
少浪劍道:“後黨被整肅,難免有些牢騷,永夜傳說我也有所耳聞,都是無稽之談。不過玩屍體終究不妥,早晚玩出大禍端來。”
司空湖道:“你什麼意思,這事你要管?”
“這件事我既然答應了就要給人一個交代,反正我也不打算幹了,了不起掛冠而去。”
司空湖大驚:“你真的不做官了?”
“你舍不下這裡的榮華富貴。”
“我……”
“榮華富貴,我也捨不得。”
“那就別走了。”
“榮華富貴皆是過眼雲煙。”
“唉!“
司空湖長嘆一聲,他雖然捨棄不下眼前的一切,但更捨不得失去少浪劍這樣一個朋友。
……
大澤郡,中京城的北大門,因境內有大湖名大澤而得名。
夜半,天色晦暗不明,其城西北的山崗上,松濤陣陣,陰風煞煞,兩個漢子大搖大擺,走的意氣風發。
他們停留在一處墓地前,這裡約有兩百座墳。
“一、二、三、四,第三排左側第四個。”瘦子點指墳包,數了兩遍,“沒錯,應該就是這個了,開挖。”
二人隨身攜帶着很專業的掘墓工具,這座建成兩三年的墳很快就露出了棺材。
“好棺木!一輩子吃糠咽菜,就爲死後睡這付好的棺材,有意思,有意思。
”
“別有意思了,誤了時辰,就變成沒意思了。”胖子哼哼道,取出傢伙開始撬棺材釘,
棺材撬開,裡面是一具很完整的骷髏。二人相視而笑,十分滿意。
“咦,這是什麼東西。”瘦子發現了骷髏的脖子上用細細的銅鏈子繫着一塊石頭,“原來是塊鎖魂珠,一個窮打獵的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是很奇怪,不過他應該不知道這是什麼,否則就不會在上面穿個孔了,穿孔之後,被鎖拿的魂魄就走了,魂力強大的還會妨主呢。”
“依我看這笨蛋不是死於瘟疫,而是被這石頭鎖拿的妖魂妨害的。怪不得有那麼大的怨氣,原來是橫死的。哈哈,真是可憐。”
“可憐個屁,你看看什麼時辰了,一個時辰內趕不回南離宮,小妖精能剝了咱倆的皮。”
“小妖精”,論年紀自然不大,論容貌更是花月無雙,偏偏性情古怪,手段狠辣,又兼喜怒無常,動輒遷怒左右,想想她的那些折騰人的酷烈手段,這一胖一瘦頓時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向外冒着冷氣。
瘦子將一張符籙貼在骷髏的頭上,唸誦咒語,將骷髏牽引出棺材。
骷髏能走路,但走的很慢,爲了節約時間,胖子將畫了禁咒的手掌一攥,撕去骷髏額頭的符籙,將僵死不動的骷髏往肩上一扛,二話不說,立即趕路。
二人身形步法極快,行走時帶起一股疾風,驚的一隻夜行的花貓當即心臟病發作,昏死當場。
二人渾然不覺的是,在他們的身後一個鬼魅般的身影正悄悄地跟着他們。
……
大澤郡因轄內有大澤而得名,大澤,位於中土大陸的東部,海西大平原的腹心,東西兩千裡,南北三千里,大體呈方形,煙波浩渺,水天一色,湖心處相傳深達三千尺,有上古海龍出沒。大澤中有島嶼數十,有名的有三,以南離島聲名最著,南離島上南離山,南離山上有座南離宮。
按照真龍王朝的規制,官署所在地稱府、署、衙,民宅稱宅,只有皇帝的居所才能稱之爲宮。最有名的自然數中京城裡的九重宮,除此之外,許多名山大川上都建有皇家的宮苑,以供天子享用。
當然,那都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自聖武大帝駕崩後,繼任的歷代帝王多身體孱弱,精神萎靡,長居禁宮,極少有人踏出中京城遊歷山水的。
這座南離山上的南離宮也因這個緣故冷寂多年,直到明妃因失寵被貶於此。
時令是孟春,明妃母憑子貴已經回到紫府南華宮,這座離宮全歸了小妖精一人。
這一胖一瘦兩個人腳法極快,半個時辰後便到了浩淼的大澤岸邊。
是夜,星月不明。微風徐徐,入耳皆是湖水拍岸聲。
二人警覺地掃量了四周,沒有異樣,胖子便用舌頭翻出隱藏在舌根處的一枚竹哨,吹了兩聲。哨聲清越,驚飛了一羣宿鳥。
煙霧縹緲的湖面上很快傳來回聲,這聲音由近向遠,每隔兩裡地便有一聲接應。
一時哨聲又從遠處傳回,也是每隔兩裡地便有一聲接應,到最近處,有人高聲叫道:“宮主有命,着二位國手帶上貢奉,立即入宮覲見。”,
二人齊聲應道:“多謝。”
各折一根蘆葦丟在水裡,腳尖點地,輕輕落在蘆葦上,那蘆葦無風自動,箭一般地朝水中央射去。每走兩裡地便可見水面上有一處燈塔,燈塔上亮着燭光,細看卻是一個個的青袍大漢,戴着青銅面具,手提風燈,站在浮標上。
湖面浩淼,無風尚有三尺浪,風吹衣袂亂抖,這些人手中的燈籠卻紋絲不動。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雲開月出,眼前忽然出現一座高山。
山其實不高,只因四處白茫茫的湖面,故而看起來很高。
向前還有三個燈塔,每個燈塔上都站着一個提燈的大漢,與先前有所不同的是這些大漢戴着白銀面具,因爲山勢阻擋,湖面上的風在此形成漩渦,風勢更大,但詭異的是這些提燈人的衣袂分毫不動,鐵打銅鑄的一般。
滑過最後一個燈塔,前面是一處平臺,立着一處牌樓,上有“南離宮”三個字。
牌樓下站着一個乾巴巴的瘦老頭,一身紫袍,下巴修的乾乾淨淨,一根鬍鬚都沒有,老者目光柔和,語調更是柔和。搶先一步向二人見禮道:“二位國手回來的正是時候,宮主正等着二位呢。”
胖子問:“今夜月色恍惚,宮主心情如何。”
老者道:“不好,手氣很背,希望這個能成。”
瘦子道:“這個一定能成,咱哥倆尋遍了大澤郡,才找到這個時辰年紀都對的好貢奉。”
老者道聲辛苦,催二人趕緊進宮去。
雖說是一座離宮,卻也宏偉壯麗,尤其主殿大成殿,更是氣象驚人。
殿門口立着兩排人,一排戴白銀面具,一排戴青銅面具。見了胖瘦二人,俱弓腰行禮,禮數周到,但並不甚熱情。看的出胖瘦二人對這些人也有所顧忌,小心翼翼回了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