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扶明堂還有三尺遠的地方,他站住腳,一動不動,眼眸完全呈灰白色,全無一絲一毫的光彩。
他的耳畔響起了舅舅巡視歸來時發出的爽朗笑聲,舅舅一躍下了戰馬,把他抱在懷裡,親個不夠,他那硬梆梆的胡茬子扎的自己好疼;他的眼前又出現了舅媽嬌美的面容,她圍着圍裙給他做好吃的,爲了嘗試鹹淡,她常將半生不熟的肉塊放進嘴裡,然後又吐在地上,他養的小花狗歡快地撿起肉塊竄到門外,躲進草叢裡享用。
舅舅說過,狗就是狗,只配啃骨頭,舅舅對他很好,但也是個很嚴肅的人,屢次混纏無效後,他也不敢再拿肉去喂他的小花,舅媽這麼做其實是在變相喂他的小花呀。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趙陽宗的舊事,樁樁件件,有淚有笑,思來讓人惆悵。
最後他看到了一條瀰漫着薄霧的陰河,昏暗的河邊,一個白衣女子坐在沙灘上嚶嚶哭泣,她埋着頭,肩膀一聳一聳,竟然是白小竹。
他不顧一切地向她跑去,呼喚她的名字,白小竹也不顧一切地迎向他,撲進他的懷裡,嗚嗚大哭,哭的他柔腸寸斷,不能自抑。
白小竹告訴他,她已將靈魂獻祭給弱水河神,除非有人自解生魂替換她,否則她將永世不得超脫沉淪。
她聲聲哀怨,讓少浪劍萌生了爲她死的衝動,正當他要不顧一切地自解靈魂的時候,一股清流忽自腳底涌出。
少浪劍精神一震,魂靈空明,一切幻象盡皆消散。他暗吐了一口氣,剛叫一聲慚愧,卻在眼角的餘光裡看到白小竹漸漸淡薄的身影,還在朝他揮手……
然後他就聽到了閔成模不懷好意的詢問:“那你告訴我今天穿的訶子是什麼顏色?”
他看到了一張猥瑣的胖臉,和他肥嘟嘟的胸前圍着的桃紅色的訶子,便隨口揭穿了他見不得人的秘密。
那一刻他的目光無比精銳,忽然就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四周鬨笑大作的時候,少浪劍卻無喜無悲,不管承認不承認,他都已經鍛成了天眼通!
這個世界的本源其實就是一團團不生不滅的真陽氣,看破了真陽氣的運行軌跡也就看穿了一切。
天眼通的世界裡,一切其實很簡單。
這是每個修真者夢寐以求的東西,少浪劍也不例外,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在這樣的場合突然實現。
他忽然看到柏妳正起身向他走來,她曼妙的身姿風情萬種,一切袒露無遺。
他羞赧地低下了頭。
“你爲什麼不敢看我?你看着
我呀?”
霸道的體香猛烈地衝擊他的鼻孔,他不僅能分辨這香氣來自她身體何處,甚至能分清她們的本質是什麼。
“我在問你話呢。”
柏妳試着用手托起他的下巴。
少浪劍沒有躲閃,只是淡淡地回道:“你要我說什麼,你這幻影。”
紫光大作,幻象消滅。
柏妳仍然舒服地斜躺在軟榻上,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特殊的項鍊,可以製造一個特殊的結界,遮護住她身體所有的隱私部位。
“沒想到你的制幻術已經修煉到混沌境界,我真是小看了你。”
“你也不錯嘛,彼此,彼此。”
柏妳淡淡地笑着,一種別樣的風情很吸引人。
二人對答之際,魂師那扶明堂趕緊撤身彈跳到一旁,面頰通紅,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等氣息喘勻了,他衝閔成模拱拱手,灰溜溜地想逃出去。
門口兩名衛士用身體擋出他的去路。
柏妳冰冷的聲音響起:“煉魂術是用來滅殺邪靈的,你竟然用來對付人,你覺得今天還能走出這個門嗎?”
黑袍子面色一僵,眸中驟然透出一股邪光,站在他對面的兩個武士一聲慘叫捂着眼睛摔在一旁。
那漢子似一陣陰風飄了出去,但詭異的是逃出水榭之後,他卻在門口的空地上轉起了圈圈,一圈一圈又一圈,他面露煩惡之色,跑的滿頭是汗,痛苦莫名,
這看似滑稽的舉動,卻讓少浪劍震驚不已,那扶明堂顯然是陷在了柏妳製造的幻境之中無法自拔。造像術有三大流派,首推制幻,制幻術有五層境界,虛實混沌爲第三層境界,虛實混沌,真假難辨,人陷其中,因分不清虛實真假而無力掙脫,久之迷亂心智,體力耗竭而亡。
少浪劍剛剛修成天眼通時,柏妳就製造了一個幻境試探他,但一則少浪劍修爲精深,二來她也沒用全力,所以少浪劍很快就掙脫了出來。
那扶明堂卻沒有這麼幸運,柏妳顯然很厭惡他,下了重手要取他性命。
那扶明堂修爲尚淺,與少浪劍的對抗中又消耗頗多,單以一己之力顯然無力掙脫,此刻除非有人仗義出手,否則他必死無疑。
只是,四下皆南離公主的擁躉,誰肯替他出頭?
少浪劍也不會,用煉魂術害人,便是逆天,逆天之人不值得去救。
閔成模汗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在柏妳面前,叫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公主給臣下一個自新贖罪的機會。”言罷磕頭如搗蒜,很快額頭見血。
柏妳瞧也不瞧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你還有自新的機會,他已經沒有了。”
聽話聽音,侍立在她身後的侯俊堂向門前一名藍袍武士努努嘴,那武士跨步向前,立在那扶明堂轉圈的必經之路上,從腰間掣出一把散發着幽暗藍光的匕首。
那扶明堂如期而至,一頭撞在他的小腹上,那武士一把揪住他的髮髻,向上一提,手法熟練地割了他的人頭。
那扶明堂臨死之際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苦,反而面露大難得解脫後的輕鬆微笑。
鮮血將地面染紅了一片,一衆人目瞪口呆,俱露出煩惡之色,他們個個殺人如麻,但直面過血腥現場的畢竟不多。
侯俊堂繞到閔成模身邊,扶他起來,爲他撣衣,口中笑道:“閔公子也不必介懷了,您家大業大,上個當吃個虧只當是多分閱歷,斷不至於傷筋動骨吧,依我說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鬧大了誰都沒臉面,您說呢?”
閔成模偷偷望了眼柏妳,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乘人不注意,灰溜溜地逃了。
此刻衛士已經手腳麻利地將門外清理乾淨了,用水沖洗了地面,鋪上了名貴的地毯,還很有創意地擺上了幾盆嫩竹。
一切就又恢復正常,依舊談笑風生,鼓樂作樂,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笑聲中,少浪劍望向柏妳,柏妳也正望向他,四目相對,誰也不肯相讓。
侍立在柏妳身後的侯俊堂朝廊下的幾名武士使了個眼色,一衆武士卻戰戰兢兢,猶豫不敢向前。少浪劍的實力他們已經見識過了,硬拼的話他們沒有任何勝算,雖然他們都是勇敢無畏的戰士,並不計較個人的生死榮辱,不懼與任何人爲敵,只是一旦火併,勢必殃及池魚,這個屋子裡非富即貴,他們承擔不了失手的後果。
侯俊堂有些着急,正要出聲呵斥,柏妳卻揚起了手,侯俊堂趕緊退下。
“你可以走了,但你要記住,我柏妳生平最恨食言之人,你好之爲之。”
少浪劍收回目光,點了下頭,轉身就走出水榭。
一衆武士護送着少浪劍平安離去,進來向柏妳請罪。
柏妳寬宏大量地一揮手:“不干你們的事,來日方長嘛。”
叫聲賞,便有大塊金錠奉上。
一衆武士謝恩退下。
衆人走後,侯俊堂問柏妳:“您今兒是唱的哪出,我怎麼越來越看不懂了呢。”
柏妳揮動着長長的滬指套,在他臉上輕輕一劃:“讓你看懂了,我還叫柏妳嗎?”旋即面色一冷吩咐:“叫趙某、楊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