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峰臨走時把那三支金翎箭交給了少浪劍,就在剛剛,少浪劍的箭壺裡又加滿了羽箭。麥揚有些擔心他的體力能不能支持,冒着違犯軍令的危險悄悄交代道:“待會兒,聽我的命令,不要擅做主張。”
金鼓聲中,人族的長槍隊首先朝獸人左翼展開了攻擊,獸人數量雖少,卻無疑是蠻族的核心中堅,擒賊先擒王,全殲獸人必可極大地挫傷蠻人的士氣,而且蠻族對獸人向來是既利用又防範,首先攻擊獸人,蠻族未必真心馳援,反過來,若首先攻打蠻族,獸人必拼死相救,這是麥長寧用上千條鮮活生命換來的判斷。他堅信這個判斷。
不過鑑於體質上的巨大差距,人族中能撼動獸人的只有長槍軍、弓弩軍和重甲騎兵。其餘的輕步兵,輕騎兵只能進行戰術騷擾,正面衝擊,完全不是獸人的對手。
獸人不會使用弓箭,這是他們最大的缺陷,而且他們絕大多數也認識不到陣型的重要,他們所謂的戰陣就是湊成一團,聽從長官命令,而非擅自行動,與人類整齊劃一的軍陣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長槍手個個身高體壯,他們身披重甲,裝備着兩丈長的步兵槊,排列成縱橫各三十人的密集方陣,在鼓樂、旗幟和煙火的指揮下,同進同出,步兵槊長約兩尺的精鋼鋒刃足以穿透巨人獸人的堅硬皮毛,排列如林,攻擊如風,一時銳不可當。
獸人不懂陣型,也不屑於什麼陣戰,他們的打法簡單粗暴,就是正面衝鋒!面對人族的挑釁,獸人勃然大怒,鼓譟着撲了過來。三十多個身披皮甲的巨獸人,手持鐵砧,鐵錘等重兵器排列在隊伍的最前方,怒吼着撲向人族的方陣。
這是他們屢試不爽的戰術,強力撕開對手的皮,掩護後隊靠近吃肉喝血。人族士卒的長槊固然威力無窮,但兵器太長,長於遠攻,拙於近戰,一旦被巨獸人衝開陣型,就只剩下被屠戮的命運。
噗!噗!噗!
一柄柄長槊刺入巨獸人的胸膛、肚腹、下陰和大腿,人類士卒含着口令:“刺!撤!刺!撤!”噗!噗!噗!兩尺長的尖刃在巨獸人的身上進進出出,血狂留不止,巨獸人發出淒厲的怒吼,它們血流如注,卻仍死戰不休。
按正常推算每個巨獸人平均能經受百餘次擊刺,纔會血盡倒斃,在此之前,無論他們的傷有多重,都絕不會後退半步!這正是他們的可怕之處。
在與巨獸人糾纏之際,後續的獸人便乘機闖陣,他們一躍而入,手中重兵器猛力砸向人族士卒,一般是一掃一大片,但往往他們只有一次出手機會,一擊過後,後隊的人族長槊兵的長槊便會刺穿他們的皮肉,他們的身體遠不及巨獸人結實,七八槊就足以要了他們性命。重甲步兵的長槊上挑滿了獸人掙扎扭動的身軀,迴盪着他們悲壯、不屈的怒嚎。
濁流與黑流激烈撞擊着,碧血橫飛,慘叫聲驚天動地。
但這一切對雙方主帥來說,都不叫個事,他們的眼裡只有“勢”,戰場形勢,勝敗趨勢,榮辱大勢,命運走勢,其餘的都是空,個體的生命在他們的眼裡只是棋子、螻蟻,根本無暇顧及。
“大帥,左翼被蠻族攻破,四陣亡,一陣傷。”
“知道啦。”
“報大帥,右翼伏擊蠻人得手,斬首兩百級。”
“建功者賞,全軍退下。”
“報大帥,前鋒與敵接戰……”
戰報紛至沓來,麥長寧陰沉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喜怒之色,站在他身邊的行軍司馬每得軍報必窺統帥臉色,然後擇要回答。軍諮使是全軍的總參謀,而行軍司馬則是軍諮使的參謀助手,戰場上的具體細節問題他有權自己決定。
“左翼陣破,獸人先鋒殺至前方三百步。”
攀在旗杆上瞭望的小校報道,立即引起了主陣一陣**,左翼主動向獸人挑戰本意只是爲了調動蠻人軍力部署,並非要破陣殺敵,換句話說他們的失敗是一早就註定了的,一千長槍兵註定是要慘死在蠻人的刀下,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何金龍可曾到達指定位置?”麥長寧沉聲問道。
“剛剛抵達,正在列陣。”
麥長寧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仗已經打到了這個份上,何金龍還在磨磨蹭蹭的列陣,迂迴至敵軍後陣,正是大膽偷襲的時候,還列什麼陣,這不是拿三軍將士的性命在開玩笑嗎?麥長寧的面色陰沉的能擰出水來。
“誰與我去阻擊左翼之敵?”
這一聲問,四周死寂一盤,這個時候去阻擊獸人無異於去送死,長槍陣尚且阻擋不了獸人的攻勢,其他的還有什麼兵種能克敵。
“末將願去。”是麥揚。
“末將願與兄長同往。”說話的是麥峰。
麥長寧心裡一陣絞痛,兩個熊孩子這個節骨眼上逞什麼能。
“軍中沒有父子兄弟,麥峰退下。”麥長寧喝
退次子,硬着頭皮道:“麥揚聽令,命你率左前隊迎擊獸人,只消遲滯敵軍一刻鐘便是大功一件。”
麥揚應命而出,統帥三百騎兵出戰。人族中除了裝備重甲的重裝騎兵能與獸人面對面一較高下外,其他的騎兵都不是獸人的對手,只是重裝騎兵編練費用浩大,不可能每個州都配備,道州深處內陸,並非邊鎮,故而沒有配備專門對付獸人的重騎兵。此番出戰的都是輕騎兵,輕騎兵在戰場的作用主要是偵察敵情、側翼襲擾、追逐殘敵,一般不用來正面破陣,但是今天情況特殊,眼見獸人即將衝動整個大軍陣腳,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騎士們立即換裝,手舉馬槊高聲怒吼着衝向獸人。
獸巨人的身高正好與馬上騎士相等,獸人要矮一些,但雙腳着地的獸人身段更加靈巧,眼前騎兵衝來,他們中使用長兵器者排列向前,學着人類的樣子用兵器在地上豎起一排距馬刺。沒有馬甲防護的騎兵一頭撞在拒馬上立即就是個腸穿肚爛的結果,人族戰士的第一波攻勢很快被遏止住。獸人抓住時機,立即展開反攻,近距離面對面的搏殺中,人族戰士的劣勢暴露無疑,他們中的強健者或許能跟蠻人一戰,但面對獸人,只有被屠宰的命運。
一個獸人揮舞着鏈子錘,錘子重達四十斤,錘頭長滿尖刺,鐵鏈長十米,被他旋轉起來嗚嗚掛風,成了一臺廉價的生命收割機,成片成片地收割騎士們鮮活的生命。
趁着前方同袍用血肉之軀阻滯敵軍,後方的騎士頓時萬箭齊發,羽箭密密麻麻地射在獸人的身上,如果不能穿喉嚨而過,平均五百支羽箭才能射倒一個獸巨人,三十支箭才能射殺一個獸人。這還是在獸人不披任何戰甲的前提下。很多獸人身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羽箭,仍舊能怒吼向前。
“正前方,破甲箭,射。”
“正前方,破甲箭,射。”
“正前方,破甲箭,射。”
“正前方……哎呀,你隨便用什麼箭射吧。”
獸人如浪涌來,麥揚指揮不及,少浪劍不緊不慢地拉弓射箭,箭無虛發,每箭出必有一個獸人倒斃,有時候運氣好還能一箭穿倆。但是正面獸人太多,即便是一箭三人,也無濟於事。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三百輕騎已經損失殆盡,死在少浪劍箭下的獸人也達到了三位數,就個人而言,這戰果已經十分輝煌,但對於整個團隊來說,卻如杯水車薪,迴天無力,三百輕騎全軍覆滅之際,獸人倒斃的不過一百二三十人。
麥長寧眯縫着眼睛密切地關注着戰場上的一舉一動,分毫變化也不放過,少浪劍取出箭壺裡的最後一支箭時,他舔舔嘴脣,猛然拔出了指揮刀。
與其同時,他的長子麥揚卻丟棄指揮金刀,拔出了廝殺用的馬刀。
“很高興認識你,但是很遺憾,我不得不說永別了,我的兄弟。”
麥長寧向少浪劍做了告別,催馬正要上前,馬繮卻被少浪劍劈手捉住了,神箭手鎮定地提醒道:“已經過了一刻鐘,我們可以撤下了。”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刻鐘,麥揚驀然回過神來,狂喜油然而生:“天爺,我們竟然完成了任務,我們勝利了,我就知道老天爺不會讓我這麼快就死。”狂喜之後,他撥轉馬頭,喝道:“撤,撤,撤!”
一連喊了三聲,竟無一個人應答,環顧四周,除了少浪劍,再無一個同袍。
“撤吧。”麥揚含着眼淚向少浪劍揮了下手,然後一夾馬腹,戰馬嘶鳴而去。
幾乎與此同時,中軍方向響起了激越的號角,道州軍戰場最高指揮官麥長寧下達了全面進攻的命令,數千精銳的人族騎士嚎叫着衝向蠻人,他們的身後是上萬怒吼着的步兵。
在正面激戰之時,何金龍的左衛終於擺好陣型與敵廝殺起來。蠻人的後方都是老弱傷殘病,左衛擁有真龍朝裝備最精良,戰鬥力最恐怖的一支弓弩兵,在傾盆箭雨的侵襲下,蠻人的後陣潰不成軍,呼嚎之聲驚天動地。
蠻人個個都是天生的戰士,論單兵作戰能力,即便是道州軍的精銳也可以輕鬆做到以一敵三,但蠻人也有個致命的弱點,戰術粗糙,軍紀廢弛,行軍打仗全靠一股銳氣,順風順水時一往無前,所向無敵,遭遇挫折時卻全無半點耐性,一旦勝敗趨勢扭轉,往往一潰千里。
正是這種致命的弱點,才使得人族與蠻族上千年的戰爭中,看似弱小的人族卻能最終取得優勢,在戰略上死死壓制蠻人。具體到每次戰爭,人族或許會在初始階段吃一些虧,但進入戰爭的後半段,人族往往能突然發力,反敗爲勝。
一句話,蠻族戰鬥全憑一股銳氣,氣泄則大勢去,後勁嚴重不足。
後營被屠,極大地動搖了蠻人的信心,他們的前鋒距離道州軍統帥的大纛不足一里地,只要再堅持一把,端掉對手的首腦和指揮所,勝負的天平或許就會扭轉。
但是現在他們已經沒有耐性了,等不得了,潰退開始,一潰便不可遏制。
潰退中的蠻人其實仍舊戰果輝煌,抄襲他們後營的何金龍左衛得手後未能及時脫離戰場,竟被潰退中的蠻人砍瓜切菜般地砍掉了上千顆腦袋,威名赫赫的道州弓弩營竟損失了七成士卒,徹底失去了戰鬥力,甚至連何金龍的親兵衛隊也未能倖免,混戰中一個正將、三個副將陣亡,連他自己的親侄子也被獸人砍了腦袋,造成了比正面戰場更嚴重的傷亡。
何金龍本人是趴在地上裝死才逃過一截,不過左腿卻被一個奔逃中的獸巨人踩斷,白森森的骨頭**在外,十分駭人。巨痛煎熬,他不敢吭聲,爲了止痛他不得已咬住一名護兵的胳膊,竟活生生地撕咬下一塊肉來。
麥長寧趁機發動了反擊,攻擊對象是受傷倒地不能動彈的蠻人,人族與蠻族的上千年廝殺向來都是極度血腥殘忍的,雙方都不會留活口,殺戮纔是唯一需要遵循的準則。
獸人在道州城下丟下了七百具屍體後和損失大過他們幾倍的蠻族殘兵合在一處倉皇奔逃,那頭幼年龍骨隆獸則成了道州軍的戰利品。
少浪劍第一眼看到龍骨隆獸,並不喜歡它的怪模樣,同樣不喜歡這獸的還有麥長寧和幾乎所有道州軍的高級軍官。這頭落單的龍骨隆獸在道州軍的槍林彈雨下不僅安然無恙,而且從容地遵循着規劃好的路線一往無前地往前走,目標就是道州城。
“就沒有什麼好辦法弄死它嗎?”
“刀砍斧劈都試過了,皮厚的像城牆,連屁眼都捅了,根本無法撼動。”
“用火,該死的,用火燒死他。”
麥長寧暴跳如雷,又覺得滑稽可笑,蠻人被打退了,龍骨隆獸成了孤家寡人,他們這麼多人圍着它,卻特麼的弄不死它,這向哪說理去。
“這樣只會讓它更加憤怒,它會加快腳步,最終城池仍舊難保。”
“我恨骨龍。”麥長寧望了眼如山移動的骨龍,無可奈何地罵了一聲。簇擁在他周圍的部將羣起鬨笑,蠻人和獸人雖然兇狠難對付,但總還有對付的辦法,骨龍這東西,真是沒什麼對付他的辦法,它們太大,如移動的小山,它們的皮毛太厚太硬,刀砍斧剁,箭射槍扎,任你手段用盡卻也奈何不了它。”
“阿浪,用你的神箭射死它。”麥長寧忽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我的箭甚至連它們眼睛上的那層半透明的薄膜都射不穿。”少浪劍淡定地答道,眼見統帥難掩失望之情,便又道:“或許我可以試着引走它。”
“引走它?”
“是的,我需要一些草藥,請元帥爲我準備。”
四周頓時一寂,數百雙眼睛一起望向麥長寧。“快,快,快,護送少都頭,對,從現在起你就是內衛都頭了,你們快護送少都頭進城去拿藥,要什麼給什麼,要多少給多少。”
麥長寧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對少浪劍他現在是感激不盡,且不說他單憑一己之力獨自射殺了七成以上的獸人,而且他還連續三次救了自己的兩個兒子,自己親眼見識了他的神奇,對他的話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麥揚和麥峰不待吩咐紛紛上馬,自願充作少浪劍的開路先鋒。
“閃開,閃開。”有道州軍最高統帥的兩位公子在前面開路,誰敢攔阻?
一入城,少浪劍就分派衆人分頭去拿他需要的東西,不僅有草藥,還有熬藥用的大銅鍋,大鐵鏟,上千斤的木炭,這些東西很快就堆放在了城門內的廣場上。
“銅鍋太小,換大的。”
“太小,換大的。”
“……換大的。”
一連擡了三口大銅鍋,少浪劍都嫌小,負責找鍋的麥峰急出了一頭汗:“沒有比這更大的鍋了,這是軍中最大的煮飯鍋。”
“太小,換口大的。”少浪劍正在指揮十幾個手腳勤快的藥店夥計配藥,聞聽麥峰的抱怨,一語堵了回去。
麥峰目瞪口呆,都快急瘋了。
“二位公子莫要着急,我記得城西本圓真堂裡有口大鐵鍋,約是這口鍋的兩倍大。”一個老軍用手向麥家兄弟比劃道,麥峰大喜,立即向少浪劍報告。
少浪劍點點頭:“湊合着能用。”
“本圓真堂裡的那口大鐵鍋是當年聖武皇帝在道州煮粥賑濟災民時所用的,早已經被御封爲聖物,豈能擅動?”有人提出了異議,“再說本圓真堂在城西鬧市區,四周都是狹窄的小巷子,那麼大的鍋也運不出來啊。”
“怎麼運不出來?拆,拆房子,拆房子也要運來。”
麥峰一聲令下,拽着哥哥大步奔向本圓真堂,身後是上百士卒。
“快來啊,拆房子運大鍋,有熱鬧看咯。”一衆人哄叫着跟了去,越有千餘人。衆人笑逐顏開,喜氣洋洋,這注定是場很好看的熱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