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霧繚繞,迷濛一片。入目的沒有高低錯落的樓閣,只有比那仙霧更飄渺的紗帳。身下是軟綿的被褥,頭下枕着大紅的枕鍛,黑色的髮絲鋪灑如墨,越發顯得那紅色觸目驚心。而自己身上的大紅裙衫被一件件抽離,飄離紗帳外,再搖搖晃晃墜落,像一個正在延續綿長的美夢,亦或者只是幻覺。
睏意襲上來,她模模糊糊的半睜着眼睛,感覺到有人冰涼的指尖觸碰着自己的臉,熟悉的清香圍繞在鼻尖,她忍不住低低呢喃出聲。
“君上…”
那隻手頓了頓,垂眸而下的眼神於迷情中多了幾分亮彩。
“青鸞。”他輕輕喚着她的名字,如他綿密的氣息一般,一點點侵入她的肌膚骨血。
“君上…”她想坐起來,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眼前越發朦朧,連他的樣子也看不見了。心頭忽然升起濃濃的恐慌,“不要…”
他觸碰她臉蛋的指尖又是一頓,方纔迷情的眼神霎時變得幽深起來,不知道是怒還是愛。
“不要…”她模模糊糊的呢喃着,“不可以,君上,不可以的,我們不可以這樣…”
“爲什麼不可以?”他已經覆在她身上,呼吸噴灑在她耳邊,雙手捧着她的臉,眼神如深邃的大海,一點點看盡她靈魂深處。
“不…”她搖着頭,淚水自眼眶落下,沒入鬢髮,很快就消失無蹤。
他卻渾身一震,聲音裡多了幾分痛苦之色。
“青鸞,你便如此厭惡我麼?”他低頭吻幹她眼角的淚水,溫熱的脣劃過她的臉頰肌膚,熟悉的悸動在心尖盛開成花,他有些沉醉在她的芳香裡,忍不住緊緊的抱着她。
“別離開我,青鸞,不要離開我…”他在她耳邊低語着,“你答應過我永遠都不會離開的,你怎麼可以食言?”胸口堆積着慢慢的愛戀又夾雜着濃濃的悲憤和疼痛,他偏頭咬住她的耳垂,聽得她控制不住的低吟,他更爲情動,伏在她頸項邊吻邊道:“爲什麼要不辭而別?爲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爲什麼…”說到最後,他聲音已經變得低啞,帶着不易察覺的脆弱和受傷,一點點通過輕吻蔓延至她心間。
她心口忽然一痛,似針扎一般。
他在她眼裡永遠都是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上神,他那般高華絕世,那般從容高雅,那般強大放入萬事盡在手中,那般舉世無雙。即便是天崩地裂,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從未曾想過,強大如他,也會有這般脆弱的時候,彷彿被全世界拋棄。
孤獨,絕望…
這一切,都是因爲她麼?
心裡百味陳雜,竟不知道是何滋味。
“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不受控制的一滴滴墜落,她眼前依舊朦朧看不清事物,意識卻是清醒的,不斷嘀喃着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還能說什麼。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他又吻上她的脣,那般香甜而久遠的滋味,是他午夜夢迴無限流連而沉醉的溫度。然而夢想以後,只有冰涼的空氣和無盡的落寞孤獨,伴隨着濃濃的疼痛,一寸寸撕裂他的靈魂。
“我要你留在我身邊,永遠。”
她顫了顫,熟悉的溫柔跨過時光流河蔓延而來,眼前又是紅色的花海,跳躍的紅衣女子,燦爛的笑容,以及黑衣男子寵溺的眼神。
彼時她天真爛漫單純活潑,絲毫不懂得什麼男女大防,高興了便坐在他腿上,雙手環着他的脖子,對着他笑得眉眼彎彎。他看着她笑得燦爛的臉,忍不住低頭去吻她。
她一瞬間瞪大了眸子,甚至忘記了反應,而後受驚一般的推開了他,看着他眼底未退的迷情,她臉色悠然蒼白,轉頭就跑。
他在背後喚她的名字,她跑得更快…
現實與記憶交錯而過,她再次忍不住落下淚來。
“爲什麼…”
“爲什麼?”
他手指觸碰她如玉的肌膚,重複的呢喃她的話,而後似乎極爲憤怒,雙手掐着她的肩膀,深黑的眸子翻涌着無數情緒。
“你居然問我爲什麼?你居然問我爲什麼?”一句話他重複了兩遍,顯然情緒過激,連手都在顫抖。
“青鸞。”他聲音又慢慢低了下來,似在風中呢喃輕語,帶着無法言喻的悲傷疼痛。“你怎麼可以那麼殘忍?”
殘忍麼?
她閉着眼睛,淚水劃過臉龐,濡溼了枕被,灼燙的又究竟是誰的心?
“知不知道這三百年來,我有多恨你?”他在她肩上咬了一口,似乎想要發泄,終究又捨不得傷她,放輕了力道,語氣溫柔而低啞。“我找了你三百年,你卻躲着不見我。天底下還有比你更殘忍的女人麼?還是…”他擡起她精緻的下巴,深深望盡她眼底深處。“你當真不懂我的心?”
她顫抖了一下,雪白的牙齒死死的咬住下脣。
她如何不懂?
三百年前她只是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兒,然而自從他吻了她,她便隱約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她恐慌,她害怕,所以纔會不辭而別…
然而三百年的時間,足夠她懂得這人世間所有愛恨情仇。多少個午夜夢迴,她想起他那雙幽深的眼睛隱藏着灼熱深情,便覺得心中沉重。
彼時她才知曉,原來在她還懵懂無知的時候,他已經對她情根深種。
可是那樣是不對的。
“君上。”她顫抖着低聲說道:“不可以的,不可以…當年我母親被仙界追殺,是你救了還在襁褓中的我,一手將我養大。在青鸞心裡,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師尊乃至父親。青鸞從未心存他想。只望來日結草銜環,以報君上隆恩。”
“可我不是你的師尊也不是你的父親。”他更是被她口中那兩個稱呼激怒,深沉的黑瞳閃爍着翻滾的浪潮,似乎要將她摧毀攪滅。“你的親生父親是一個凡人,不是我。從我將你帶走的那天開始,我從未承認你是我的徒弟或者女兒。”
她悽然的笑了,“那麼在君上心裡,青鸞是什麼?”
他定定的看着她,她眼神朦朧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眼底閃爍着的灼熱情感,險些將她燒燬。
“我當你是我的妻。”
我當你是我的妻…
短短的七個字,卻帶給她從未有過的震撼。她幾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險些以爲自己產生了幻聽。
“你沒聽錯。”似乎看穿了她的懷疑,他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臉頰,輕聲道:“青鸞,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我沒把你當做女兒或者徒兒,我一直將你當做女人來愛。我寵你疼你,是因爲我將你當做我的妻。你明白嗎?”
“不…”
儘管心裡已經明白,然而親耳從他口中說出來,卻讓她更加震驚。
“怎麼會?”
“爲什麼不會?”他緊緊的抱着她,心裡塵封的秘密像是開啓了一條縫隙,那些密密麻麻深刻入骨的心事也伴隨着傾瀉而出。
“以前我總覺得你太小,怕告訴你這些會嚇着你,我想再過兩年再告訴你。卻沒想到你不給我機會甚至連說都不說一聲就離開了。”胸中涌現起沉沉壓抑的憤怒和痛楚,“青鸞,好歹你跟在我身邊十五年。即便你要走,難道都不告訴我一聲麼?你是怕我還是討厭我?”
他恨極了她的無情,卻又放不下對她的癡戀。這三百年來,他幾乎都不敢想象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輕輕的說,“你離開的時候還是半人半仙之體,性子又那般純善單純,萬一碰到道行高深的妖你該如何?人的壽命有限,頂多不過百歲有餘。三百年…”他閉了閉眼,手臂開始顫抖。“我多怕,你已經離我而去。”
她又流出了眼淚,胸口堆積的濃濃疼痛和不捨,以及深深歉疚和不明情愫。
“君上…”
“我去了閻羅殿,走遍了十八層地獄。”他繼續說着,“我讓閻君查遍了生死錄,沒看到你的名字。”
她呼吸微滯,萬沒想到他竟然已對她情深至此。
“沒想到,你卻躲到了這九重天宮。”說到這裡,他又有些憤怒。“若非此次王母壽誕宴請於我,我又剛好路過,你是不是打算躲着我一輩子?”其實他還是有些慶幸的,慶幸她還活着,慶幸她已經修得仙身。否則他該去哪兒尋找她?
“君上…”
“不要叫我君上。”他溫柔的吻着她的脣,呢喃着說:“叫我的名字,青鸞,叫我的名字。”
怎麼可以?
他在她心目中永遠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她尊敬他崇拜他從不敢有任何褻瀆。他對她那般溫柔那般寵溺那般珍視,就連那些伺候的仙娥都說從未見過君上對已女子如此呵護用心,勝過親生父親。
她在心中暗暗歡喜,從小沒了父母的她自然渴求更多關愛。君上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萬一哪天便煩了她趕她走,她又該如何呢?
或許是因爲他性子淡漠,容華宮裡伺候的宮娥很少,全都一溜的沉默寡言不愛說話,偏生就她最活潑聒噪,老是愛纏着他撒嬌。他不氣,只是用那種無奈而寵溺的眼神看着她。她哭鬧他便安慰,她受傷他便細心給她上藥,她做惡夢他便抱着她睡…
那麼多年,他們那般親密,她已然將他當做生命中最親密最信任的親人,他在她心裡比所有人都重要。
可是那不代表她就對他生出別樣的心思。
她是連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的凡人,而他則是上古大神,不死之身。他對她所有的好,大抵只是出於憐憫和同情吧。她也從來不敢妄想那般清高的君上會喜歡上她,那比天帝突然下令仙凡可以相戀還讓人不可思議。
她怎麼敢喚他的名字?即便是過了三百年,她心裡對他那種敬畏之情依舊沒有絲毫懈怠。
不是沒有想過會再見到他,可是萬萬沒想過會是在這般情形下。
“君上,不可以的,不可以…”她流着淚搖頭,“我不可以對不起師兄,不可以…”
‘師兄’兩個字徹底激怒了他,他心心念念三百多年的女子,此刻就在他身下,他可以輕易得到她。然而她卻在這個時候,口口聲聲喚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戳心之痛,莫過於此。
他突然吻住她的脣,沒有絲毫溫柔可言,粗暴而震怒的,還帶着無法抑制的痛楚和害怕。
“不許你喜歡他,不許,你聽到沒有。”他霸道的在她耳邊低吼,“不許你心裡有其他男人,你是我的,是我的…青鸞…我的青鸞…”
怒火與妒火一起焚燒,將眼底深處的浴火越燒越烈,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事實上在這個時候,任何人都無法保持冷靜理智。
肌膚相貼,灼熱的吻落在她身上,幾乎將她燃燒。心裡升起濃濃的恐懼,又並幾分無法言喻的複雜,似乎並不十分想要推拒。她腦海裡一片混亂,一會兒是三百年前的容華宮,一會兒又是九重天宮。一會兒是他的臉,一會兒又是另外一張溫柔的容顏。腦海裡兩種情感交織掙扎,幾乎要將她撕裂。理智告訴她現在應該拒絕,儘管她現在動不了。但她知道,只要她如從前那般對他撒嬌說軟化,他就會疼惜她,不會強迫她至此。然而話到嘴邊,又被他霸道的截取。
他那般瞭解她,如何看不穿她的心思?
“沒用的,青鸞。”他喘息着在她耳邊低語,語氣已然沙啞。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得到你,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永遠不會。”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萬萬不能停下來。他念了她那麼久,如何願意放開她?他知曉如果今日放了她,她立即就會轉身嫁給其他人,他怎能允許?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心裡知曉今日定然逃不過這一劫。
迷迷糊糊中忽然有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冒了出來。
如果他想要,就給他吧。
她忽然一驚,爲自己腦海剎那劃過的想法,她怎麼可以…
然而下一刻,撕心裂肺的痛傳來,險些將她撕成兩半。
她瞪大眼睛,眼神又片刻的呆滯。他在她耳邊低低呢喃,“疼嗎?對不起,青鸞,對不起…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她蠕動着脣,“怎麼可以這樣…”
驚痛已然過去,她是飄揚在海面上,身周又似乎漂浮着白雲,渾身每個細胞都似疏散開來,淡去了那樣撕心裂肺的痛。
她從不知曉,原來男女歡愛,會如此美好,美好到她都爲有這樣的想法而羞恥。難怪,難怪那些仙女也有貪戀人間七情六慾,甚至甘願放棄仙身投生爲凡人。
凡人?呵呵…
她本來就是凡人,不是麼?
她的母親是仙女,父親卻是凡人。所以她身上流着半人半仙的血,三百多年的修行,她終於修得仙身。
如今她倒是覺得,自己還不如做個凡人的好。歷經生老病死,再輪迴轉世,也沒什麼不好。
最起碼,不用陷入這樣的三角戀裡不可自拔。
……
他將她帶回了容華宮,軟禁了她。
他天天都陪在她身邊,對她呵護備至,他再不掩眼底濃得化不開的神情繾綣。或許是出於愧疚,他未曾再碰過她,卻不允許她離開。他說他們之間不過錯過了三百年而已,他可以用十倍百倍的時間去彌補。無論是三千年也好,三萬年也好,他不會放棄她。
從那以後,她就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她不恨他,只恨自己。爲什麼會把事情弄到這般糟糕的地步?
還有師兄…
想起那個人,她心頭又涌起濃濃的愧疚。
她已經答應要嫁給師兄,可如今她已經失了清白,如何還能配得上師兄?
門被人打開,他走了進來。
她沒有擡頭,這是他的房間,向來不許任何人在沒有他的吩咐情況下踏入。三百年前,她是唯一的特例。
“青鸞。”
他將她攬入懷中,依舊如從前那般溫柔纏綿。
她面無表情,只不斷重複着每天都會對他說的那三個字。
“放我走。”
“不可能。”
他的回答也如此乾脆決斷,“我不會放你走的,青鸞,上次是我大意纔會任你不辭而別。這一次,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她眼角閃爍着淚花,回頭看着他。
“君上…”
“叫我的名字。”他湊近她,手指擡起她精緻的下巴,眼神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青鸞,忘記這三百年好不好?我們都忘記。就像從前那樣,你陪在我身邊,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我們永遠都在一起,永遠都像從前那樣開開心心的好不好?”他親吻着她的脣,溫柔的嗓音裡帶着幾分蒼涼和憂傷。
“我會讓你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沒有人會比我對你更好。”
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兒,他那般愛護呵護的女子,怎能放手?
“即便是我死,即便將來要下十八層地獄,即便魂飛魄散,我也不會放你離開。”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有多愛她。全天下他可以傷害任何人,唯獨不會傷害她。
她抽泣着,心裡不知道是何滋味,只是隱約蒼涼和悽清。
“放手吧。”她聲音嘶啞,已不如從前那般清脆。“君上,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不。”他將她牢牢抱在懷裡,“都交給我,你什麼都不用管,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相信我。”
她依舊搖頭,無神的說着。
“我背叛了師兄,我對不起他…”
他聽不得從她口中吐出其他男人的名字,微怒的扳過她的臉。
“不許你再想他。”誰說高華淡漠的人不可以有七情六慾?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便是這位活了上萬年的上神也逃不過情關而怒火中燒。“從今以後你眼裡心裡都只能有我一個人,不許你再與其他男人有任何瓜葛。”
那天與她結合,她痛出了眼淚。他驚訝的同時微微喜悅,她還是完璧之身,她還是他的青鸞,他一個人的青鸞。
她擡頭看着他,眼神裡說不出來的複雜,唯獨沒有他所害怕的恨。
他心中一動,直直看盡她眼底。這麼多年以來,除了剛剛出生還在襁褓中落於他手的時候她睜着一雙純淨毫無雜質的眼睛那麼認真的看着他,好像再沒有這麼真切的與他對視。她的眼神是朦朧的秋水,是萬道霞光倒映的碧輝映月,又似無盡的溝壑,彷彿將他的靈魂也一併吸走。而最令他狂喜悸動的是,此刻她眼神裡有他的倒映。
再不如從前那般朦朧模糊,而是真真切切的倒映着他的容顏。
他攬着她腰間的手開始顫抖,連說話都控制不住的激動。
“青鸞,告訴我,你心裡是有我…”
砰——
大門被人推開。
“不要——”
鳳君華猛然驚坐而起,肩膀被人握住,清雅磁性的聲音響徹耳邊,帶着濃濃關切。
“青鸞,怎麼了?”
她渾身一顫,擡頭對上他急切的眸光,腦海裡迴盪着夢中那人同樣溫柔深邃的眼神…她忽然伸手抱住他,緊緊的,似乎害怕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一般。
“別走,別離開我…”
雲墨愣了一下,然後拍拍她的肩,溫聲道:“別怕,我不走,我永遠在你身邊,永遠不會拋下你,別怕…”
她在不停的顫抖,沙啞着說道:“我做了一個夢。”
“嗯?”
他微微鬆開她,“什麼夢?”
“我…”她眼神裡又出現幾分茫然,“我不知道,就像上次那樣,夢裡有兩個人,我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只是覺得那些畫面好像很熟悉。可…可我想不起來。”她抱着頭,神色十分痛苦。明明在夢中的時候她那般真切的聽見他們的對話,可一醒來就什麼都忘了,只隱約記得那是兩個人,只覺得心中沉悶而壓抑,隱約淒涼絕望。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他擁着她,輕聲安慰。“只是一個夢而已,忘記就好。”嘴上這樣說着,他卻皺了皺眉。最近她總是時不時的半夜噩夢驚醒,然後又極度害怕的抱住他,口中說些奇怪的話。
他仔細的替她檢查過身體,並無任何異樣,但又爲何噩夢連連呢?
鳳君華好半晌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擡頭才發現他們現在在馬車上,車輪滾動的聲音異常清晰。她先是有些茫然,隨即就想起之前他收到消息說雲依被送了回來,然後他就帶着她離開帝京,此時應該是在路上。
“我睡了多久?”
他便給她擦汗便道:“兩個時辰。”
她驚訝,“這麼久?”她向來淺眠,便是晚上被他纏着睡不了覺,第二天補眠也不會太過貪睡,可每次她做哪些怪夢似乎都睡得特別沉也睡得很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青鸞。”他攬她入懷,猶豫了半晌,才道:“你到底夢見了什麼?”
“我不知道。”她眼睛裡再次浮現了茫然疑惑之色,“我記不得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那個女子…我好像認識她。還有那個男子,似乎…”她皺着眉頭,沒有告訴他,她隱約覺得好像那兩個人是她和雲墨。夢中那般清晰而驚心的感覺依舊停留在腦海甚至心底,可就如黃粱一夢,醒來後那些原本清晰而熟悉的場景剎那就如泡沫般淹沒,絲毫痕跡也無。
或許,那是他們的前世?
前世…
她抿着脣,從前她是個無神論者,可這個世上詭異莫測的事很多。穿越重生似乎都很容易,還有玉晶宮那般神族後裔的存在,便是有前世今生也是說得過去的。
夢中那個女子的無奈和痛苦她感同身受,卻無能爲力。
“雲墨。”她茫然的看着他,“我是不是生病了?不然爲什麼老是做這些奇怪的夢呢?”
“別胡說。”他道:“你的身體很正常。”
她也感覺不到自己哪裡有問題,可那些夢又是怎麼回事?都說人投胎後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嗎?爲何她還會接二連三的夢到那些事?
還有,那真的是她的前世嗎?
甩開腦海裡那些莫名的思緒,感受着他溫暖的懷抱,心中糾結的沉痛這才慢慢散去。
“還有多久纔到?”
“一個時辰。”
她嗯了聲,便不再說話。
一個時辰後,馬車停了下來。
雲墨牽着她的手下了車,這是一個小樹林。雲依靠在一顆樹下,閉着眼睛昏睡着,顯然是被點了睡穴。
鳳君華眯了眯眼,探測到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氣息,是個高手。
“顏諾身邊的人嗎?”
“嗯。”
雲墨點頭,“若不是他身邊的近身暗衛,他也不可能放心。”
兩人走過去,低頭看着還未醒過來的雲依。
雲墨蹙了蹙眉,彎腰喚了聲。
“依依?”
雲依忽然睜眼,一瞬間眼神凌厲如刀鋒。
鳳君華瞳孔一縮,“小心。”
一開口她也出手了,然而云墨比她更快,幾乎是在雲依剛睜開眼睛他便毫不猶豫的一掌劈出去,另一隻手將鳳君華拉到自己身後。
雲依還未來得及出手就雲墨被一掌擊中倒在地上,嘔血不止。
“你不是雲依。”
雲墨聲音很平靜,似乎早有所猜測。
鳳君華指尖一點,白色的光暈剎那而至,籠罩着‘雲依’,她開始抱着頭痛苦的在地上翻滾。
“不要…”
白色光暈慢慢散去,她臉上未有人皮脫落,然而五官卻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變化着,漸漸顯露出一張熟悉的容顏來。
“明月琴?”
鳳君華有些訝異,萬萬沒想到扮作雲依的女子居然是明月琴?她去年和侍衛偷情,已經被貶爲了庶人,離恨宮倒確實有消息她並沒有死,就是不知道被躲到哪兒去了。卻沒想到,她居然被顏家收留了。
不,不對。
若是明月琴一直呆在顏家,顏諾不可能不知道。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在中途被人掉了包。
鳳君華的眼神慢慢變得深邃。
千變萬化唯有玉晶宮的人才懂,看來又是洛水兮在從中作梗。
她冷笑一聲,“你倒是命大得很。”
明月琴捂着胸口咳嗽着,擡頭看見鳳君華,眼神裡爆發出深沉的恨意。
“妖女…”
話未說完,忽然啪的一聲,她臉上立即捱了一巴掌。她驚愕擡頭,雲墨漫不經心的將右手背在身後,淡淡道:“若再口出污言,便不是一個巴掌那麼簡單了。”
明月琴本就是嬌滴滴的公主,除了父皇母后,誰敢對她掌摑巴掌?又聽得雲墨如此威脅的話,怒從心起。
“我就罵她怎麼了?她本來就是妖女。我說錯了?”
鳳君華阻止又要動手的雲墨,冷冷看着明月琴。
“妖女?通常口口聲聲罵別人是妖女的,其實心懷嫉妒不甘。你是自己想做這所謂的妖女卻不夠格吧?”
“你——”
明月琴被鳳君華一通搶白氣得臉色忽白忽紅,明顯是心事被戳穿心虛所致。
鳳君華眼神冷淡,忽然身影一閃來到明月琴面前,一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膽子挺大的。”
她只說了一句話便住了口,周圍不知何時已經圍繞了無數黑衣人,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
顏諾這兩天有些心神不寧,練功每每到了關鍵時刻總是無法聚集丹田真氣,依舊保持之前的程度,無法突破。並非他練功不得當或者走火入魔所致,而是他總覺得心中不安。
思索了半晌,他乾脆起身走了出去。
轟隆隆——
密室石門被關閉,他從容而過。
走出門口,發現外面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他心中有些疑惑,快要午時了,照理說應該有丫鬟給老爺子送膳食纔是。雖然是閉關,好歹年紀大了,又需要補充體力,在有食物的情況下,何必以內力充飢?那不是浪費麼?
忽然心神一凜,身影一閃便離開了。
砰——
他一掌劈開大門,看見顏如玉正淡定的盤膝練功,聽到聲音,有些不悅的蹙了蹙眉,睜開眼睛看見他,神色無波。
“你來做什麼?”
不得不說,顏家那些能人異士還真不少。顏如玉當初被折磨得那麼慘,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已經恢復如初,只是武功要從頭練起而已。 щщщ¸тTk án¸CO
顏諾沉着一張臉,死死的看着她。
“雲依呢?”
顏如玉淡定的站起來,走到桌邊給自己斟了杯茶,這才漫不經心道:“這好像不關你的事。”
“你——”
顏諾眼神裡升騰起濃濃怒火,忽然眯了眯眼。
“祖父下山去了?”
老爺子平素十分講規矩,他不過閉關練功才幾日的功夫,丫鬟們不可能忘了這基本的規矩。唯一的解釋就是,老爺子已經不在玉佛山。
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他纔將雲依劫走不久,老爺子就下山去了。不用說,定然是去殺她。顏如玉既然抓了雲依,便有其他的用途,斷然不可能送去東越。老爺子應當知曉,雲墨和她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即便再高明的易容術,都不可能瞞過他們兩人。更何況鳳君華本來就會玉晶宮的千變萬化,如何會上當?
一旦他們發現不對,必會對那個替身出手。
也就是說,老爺子這次不過和顏如玉合謀演了一齣戲,借他的手故意劫走雲依,實際上是想引雲墨和鳳君華離開帝京,從而對他們下殺手。
他臉色一寸寸蒼白下來,眼底隱約有着驚恐和擔憂。
老爺子武功高強出神入化,當今世上少有敵手。
再加上那個老頭。只怕…
他已經沒心思和顏如玉計較了,轉身就準備離開,他得下山去。顏家家主可不是簡單一個稱號那麼簡單,老頭子和璇璣都是不出世的高人,雲墨不一定能應付得了。
然而剛跨出一步,就被人攔住了,是大長老。他淡漠而深沉的看着顏諾,淡淡道:“家主,您要去哪兒?”
顏諾眉間浮現一抹厲色,家主威嚴立時閃現在眼底深處,他厲喝一聲。
“走開。”
他平素脾氣很好,只要不惹怒他他一般不會發怒。況且他如今並未真正掌握顏家權柄,對長老們還是有着幾分容讓的,倒是從未對大長老如此疾言厲色過。
大長老面色有些詫異,身後顏如玉走上來。
“小諾,不可對大長老無禮。”
顏諾如今心急火燎,纔不跟他們廢話,見大長老不動,他手心掌風匯聚,剎那如風雲狂暴逼近大長老。與此同時暗衛也跟着動了,先是去挾持顏如玉,然後和顏如玉的暗衛交戰在一起。顏諾則是專心應付大長老,他此時心中着急,出手也毫無顧忌,掌風風聲吼吼,招招致命。
大長老起先還面色輕鬆,漸漸的眼神就變了,由疑惑變爲震驚甚至驚駭。
砰——
掌風對決,他控制不住的退後幾步,眼神裡滿滿的不可置信。
“你…”
下一刻,顏諾已經出現在他面前,絲毫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大長老不敢大意,他沒想到顏諾的武功居然在短短時間內突飛猛進變得如此高強,這麼說起來,他以前一直在藏拙?
他想要做什麼?
忽然想起那天顏諾從掌刑堂冰池裡出來之時的眼神,那般漫不經心而深沉似海,好似沉睡的獅子,最初的隱忍,只是韜光養晦而已。這樣的人一旦爆發,那麼…
心中升起濃濃的恐懼,精力便有些不集中,顏諾找準時機就給予他必殺一擊。
“顏諾,住手。”
顏如玉淒厲的驚吼聲淹沒在冰冷的劍鋒上。
大長老被顏諾掌風擊中倒地的時候,她的脖子也已經架上了冰冷的劍。
……
重重黑衣人包圍着,他們面無表情眼神冷酷,那是來自死神的召喚。
雲墨表情淡定無波,忽然淺淺笑了。
“前輩費心引我夫妻二人來此,爲何遲遲不現身呢?”
空氣有片刻的凝滯,而後空曠的樹林裡響起老者沉悶的笑聲。
“果然不愧是五君子其一,居然能發現老夫,後生可畏啊。”
隨着他聲音落下,黑衣人自動分開兩條路來,一個深藍華貴衣袍的老者負手走了出來,耳鬢花白而精神奕奕,雙眉之中縈繞着淡白色的霧氣,腳步聲風,幾乎聽不到聲音,顯然是絕世高手。
鳳君華眯了眯眼,這就是爲一己之私殺了她外祖母和舅舅的仇人顏真義麼?
果然,顏家人,每一個簡單的。
顏老爺子走出來,一雙蒼老卻精煉的眸子瞥了眼雲墨,而後又落在鳳君華身上,剎那間眼底沉沉浮浮光芒不斷,竟是十分複雜,最後又化爲深深的恨意和殺意。
鳳君華皺眉,這老頭兒看她的眼神…
雲墨握了握她的手心,依舊笑意謙和。
“前輩已經避世多年,如今何苦出世參與這人間爭鬥呢?”他忽然一頓,聲音輕柔而低沉。
“不知師叔駕到,侄兒有失遠迎,還望師叔恕罪。”
鳳君華瞳孔一縮,擡頭看去,只見顏老爺子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灰衣老者。雖然那次爲保護她被璇璣子所傷的時候她已經失明,看不見那人的模樣,但她還記得這個人的氣息。此時他一現身,她立即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兩大高手齊齊出動,看來今日他們是下足了血本要他們葬身於此了。
不過這裡可是東越的地盤,這兩個老頭兒就那麼有信心可以殺得了他們還能安全離開?
璇璣子如往常一般,整個人都被灰衣籠罩,看不見真實面目,然而他周身散發的陰沉殺氣卻絲毫沒有變。此時聞言低低怪笑了聲,“我那師兄果然是收了個好徒兒。”他又似想到了什麼,語氣越發低沉而喑啞。
“小子,你命大,上次都被老夫震碎了心脈還能活下來,讓老夫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啊。”
一說起那件事,鳳君華眼神裡便爆發出深沉的怒氣和殺氣。那次雲墨倒在她身上,呼吸漸弱,她永遠都記得彼時心中刻骨銘心的絕望痛苦。
這老頭兒如今還敢提,當真以爲他們怕了他不成?
雲墨臉色不變,依舊笑意溫雅而從容。
“師叔大老遠的從九華山而來,便是印證侄兒是否已死麼?若是如此,師叔大抵是要失望了。”
鳳君華險些失笑,這個人毒舌的本質看來是改變不了了。她已經察覺到璇璣子氣息漸重,顯然被雲墨氣得不輕,而後又收斂了怒氣,冷笑一聲。
“小子,你不用激將法激老夫。今日無論如何,你二人是逃不掉的。”
雲墨輕笑一聲,“師叔說笑了,這裡本就是東越的地界,侄兒呆在自己的國家,如何能擔一個‘逃’字?倒是師叔和顏前輩不請自來,是爲何故?”
“你——”璇璣子被他一番話說得又是怒火中燒,身邊顏老爺子倒是淡定從容的笑了。
“何必跟他們置氣?左右不過將死之人而已。這小子最是狡詐,你且小心,別被他套了話去。”
璇璣子怒氣慢慢沉澱下來,低哼一聲。
“差點就上了這小子的當。”
鳳君華眯了眯眼,這顏老爺子的確有幾分真本事啊。
雲墨眼神閃了閃,面色不變。忽然聽得一聲驚呼,明月琴已然喪命於暗衛手上,死前都瞪着一雙眼睛,眼底深處寫滿了不可置信。
鳳君華臉色微變,還未來得及反應,對面那兩個老頭兒已經動了。兩人都是絕世高手,身影幾乎看不清楚,眨眼間就來到了兩人身前,分別攻擊。
雲墨推開她,低聲道:“小心。”
“我知道。”
話音剛落她身影悠然一閃,與此同時她剛纔所站的地方裂開一個大洞,身後高大的樹木已經分裂成灰。可見她若晚一步,性命必將不保。
她瞳孔微縮,對面顏老爺子的掌風已經呼嘯而至。她不敢大意,全力應對,鳳凰真力加上九天訣,和顏老爺子打得如火如荼,一時之間還真分不出勝負。
顏老爺子低哼一聲,“他果然將九天訣交給了你。”
鳳君華嘴角噙起淡淡笑意,“我孃的東西,自然要留給我這個女兒纔不顯浪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