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華恍然,據說這小子是西秦最小的將軍。最開始沐輕寒任命他在雲裔身邊做副將的時候,好多人都看不起他。結果這孩子硬是憑着自己的實力讓人心服口服,從此沒人敢小看他,都恭恭敬敬尊稱他爲將軍。也因此,潭淵最忌諱別人以他年紀小來說事兒。雲墨稱他一聲將軍,又偏偏加一個‘小’字,這不是打他的臉麼?
她暗笑,果然這天下還是沒人能讓雲墨吃虧的。跟他玩兒這些小心眼兒,不是自討苦吃麼?
潭淵氣恨恨的走了幾步,招來自己貼身屬下,吩咐了一句。
“去找一輛馬車來。”
屬下苦着臉,“將軍,這荒郊野外的哪裡上哪兒找馬車去啊?您早先不是吩咐給他們二人備馬就可以了麼?”
潭淵臉色有些憤懣,他哪裡知道雲墨會故意刁難他?憋了一肚子氣沒出發,只得對屬下道:“沒有也得給我找出馬車來,記得,要快一點。”
那屬下正欲說什麼,就聽見踏踏的馬蹄聲而來。兩人聞聲望過去,立即目光一亮。
馬車。
潭淵上前一步,宮人下車對他抱拳道:“啓稟將軍,皇上說雲太子和太子妃旅途勞累恐腳力有憊,特意讓奴才趕了馬車來。”
來得真是及時。
潭淵大喜,心中卻明白,只怕公子早就知曉自己會刁難雲墨。但自己道行太淺,不是雲墨的對手,所以才讓人準備了馬車吧。
遠處鳳君華挑了挑眉,頗有幾分興味兒的說:“我今天可算知道了什麼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雲墨只是笑笑,拉着她走過去,招呼也不打,當仁不讓的上了馬車。
潭淵對着他的背影瞪了兩眼,終究還是無奈轉身上馬,一羣人浩浩蕩蕩的往國都而去。
一上車鳳君華就靠在雲墨身上,“我先睡會兒。”
“嗯。”
她平躺在坐塌上,頭靠在他的腿上,逼着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雲墨低頭看着她靜謐安詳的容顏,伸手將她耳邊的髮絲捋到耳後,眼神微微有些複雜和嘆息。
帶她來西秦,到底對不對?
他微闔了眸子,思緒全都拋諸腦後。
==
趕了七天的路,終於來到國都,潭淵將他們送去了驛館,午時的時候沐輕寒便召兩人進宮。上次一別也有幾個月了,鳳君華自然是很高興見到沐輕寒的。他如今做了皇帝,政務繁忙,好不容易抽出時間讓他們進宮相聚。
私下裡沐輕寒沒有穿皇帝龍袍,換了常服,仍舊讓他們去了御花園,旁邊坐着楚詩韻。
酒過三巡,沐輕寒笑道:“你們倆可是難得來西秦,這次可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才行。”
雲墨含笑應道:“如今天下太平,國事無憂,閒來無事,正好可觀西秦名勝古蹟。”
沐輕寒面上揚起幾分笑容,顯然十分開心。
“既如此,那咱們可就說好了,不許反悔。”
“然也。”
鳳君華在旁邊道:“這不是在朝堂,也不是處理公事,你們兩個說話能不能不要打官腔,聽着累。”
沐輕寒一頓,雲墨脣邊帶了幾分笑意。
“你一路睡過來,現在還累?”
鳳君華回頭瞪他一眼,起身去拉楚詩韻。
“嫂子,他們待會兒要談公事,我不愛聽。你如今有孕在身,也不能累着了,我送你回去吧。”
聽着那‘有孕在身’四個字,楚詩韻明顯眼神閃了閃,看向沐輕寒,他已經從剎那的情緒變動後恢復了從容冷靜,對她溫和的點頭。
“去吧。”
楚詩韻點點頭,扶着鳳君華的手走出了亭子。
身後,沐輕寒面色一寸寸暗淡下來。雲墨瞥他一眼,“你打算瞞她多久?”
沐輕寒抿脣,“你都知道了?”
雲墨不置可否,“你身上蠱蟲未除,若楚詩韻在此時有孕,會禍及你們的孩子。我想,那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沐輕寒自嘲一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他頓了頓,擡頭看着他,眸光微暗。“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那麼做?畢竟,詩韻是無辜的。”
雲墨看了他半晌,移開目光,淡淡道:“她遲早都會知道真相。”
“我知道。”
沐輕寒喝了口酒,雲墨又瞥他一眼。
“宮廷佳釀太過濃烈,對你的身體不好,最好不要沾惹。”
沐輕寒又怔了怔,隨即失笑。
“我發現你現在怎麼變得越來越囉嗦了?”
雲墨很淡定,“我只是不想看她愧疚自責而已。”
沐輕寒眼神又暗了下來,神情有些低落。
……
鳳棲宮
楚詩韻已經換上一身輕便的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微笑看着下方的鳳君華。
“一別數月,我瞧着你好像更美了,看樣子云太子對你十分寵愛。”
鳳君華面色有些紅,嗔了聲。
“嫂子,你就知道拿我打趣。”然後又看向她的腹部,“聽說嫂子有喜了,我可是專程來給你道喜的。只是事出匆忙,未來得及準備禮物,還望嫂子莫怪纔是。”
楚詩韻眼睫顫了顫,面上又浮現方纔離開的時候那種神情。她盯着鳳君華,眼神裡染上覆雜和微微不知名的情緒,然後揮了揮手,對兩旁伺候的宮女道:“你們都下去,不用在這裡伺候了。”
“是。”
女官領着一羣宮女依次走了出去。
鳳君華皺了皺眉,察覺到楚詩韻有話要對她說。便坐正了身子,道:“嫂子,你…”
楚詩韻看出了她的疑惑,抿了抿脣,似猶豫了會兒,才道:“我沒有懷孕。”
鳳君華目光睜大,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
杯盞放下,沐輕寒脣邊噙幾分苦澀。
“好像這次我是弄巧成拙了。”
雲墨不說話,眼神微微卻微微有些複雜。
宮人都伺候在三尺之外,沒有吩咐不敢靠近半分。涼亭圍繞在一片花團錦簇中,輕紗漂浮,微微的風攜帶着花香絲絲飄入鼻端,卻化不散心底那股陰鬱之氣。
他盯着那株開得最好的牡丹,想起那女子曾站在回眸微笑,婉約而柔美,宛如國色天香的牡丹。
賜婚前一天,他約她在同遊於此,猶豫半晌終究開口了。
“詩韻。”
“嗯。”
她站在他旁邊,依舊那般娉婷如荷般的嫋嫋動人,微低垂的眉眼總是掩藏了無限心事。他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啓齒,她何其無辜,怎能因他的自私而浪費大好青春?
見他半天不開口,她擡起頭來看着他。他半低着頭,側臉如玉如雪,長長的睫毛覆蓋了一雙晶瑩如寶石的眸子,流蕩着無言的多情亦或者無情。
她心中一動,抿脣微笑。
“殿下有話不妨直言。”
他依舊低着頭,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着她,眼神複雜隱約歉疚。
“詩韻,我…”
她仰頭看着他,眼神溫柔隱着無限情誼。
那情誼是藤蔓似大網也是鋒利的刀劍,一觸及他眼底便帶了血絲,狠狠的戳中他的心,讓他清楚看見自己的自私和殘忍。
他別過頭,不去看她的眼睛,又慢慢的走着。
“明日父皇會下旨給你我賜婚。”
“我知道。”
她跟在他身邊,語氣輕柔如風,喜悅裡有多了幾分了悟的沉靜。
他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若你不願意…”
“我心甘情願。”
她忽然打斷他,語氣仍舊和婉,卻透着十分的堅決和固執。
他回過頭來,眼神更加複雜。
“詩韻,你知道…”
“我知道。”她微笑點頭,他將所有宮人都支走,她便知道他打算對她坦白。他一直是那樣溫柔的男子,從不願強迫和傷害其他人。他有着高貴的身份地位,有着令天下女人都趨之若鶩的魅力容貌。他明知道她對他癡戀至此,即便是爲他付出性命也心甘情願。更何況皇后之位,乃天下無數女子夢寐以求所得。然而就因爲知道她對他一片癡心,就因爲知道他無法對她的感情有任何迴應,他不想利用她對愛來傷害她。所以即便是到了這個地步,他仍舊還想最後徵求她的意見。
這樣溫柔又寬厚的男子,她如何還能逃得開?
“那是詩韻的榮幸,永無怨悔。”
他沒有看她,目光投得很遠,像天際漂浮的雲,永遠無法觸及。
“詩韻,你要想清楚,你是個好女子,我不想害了你。皇室太過複雜,你應該有更美好的婚姻。那日…那日是我唐突了。”他說的是那天在御花園涼亭中,當着鳳君華的面對她表現出來的親暱舉動。彼時他只想安鳳君華的心,來不及想其他,事後纔想起那對於另一個女子是多大的傷害。其實他可以不必愧疚的,他是一國太子,將來的帝王,他可以如他父皇和歷代帝王一樣有着三宮六院,他不必對任何女人抱有絲毫的虧欠或者愧疚。因爲那是她們想盡方法想要獲得的一切。
可是對着這個女子,他無法理所當然的將她當做後宮傳宗接代的工具。她對他的情誼他如何不知?就因爲如此,他更不能肆無忌憚的利用她對他的感情來滿足自己的自私和卑劣。
楚詩韻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更加心疼這個男子。
“殿下不必覺得對臣女有所愧疚。”她頓了頓,面上飛起幾分紅霞,聲音也低了幾分,“女人最美好的人生,不外乎嫁給自己所愛之人。詩韻有幸能伴殿下身側,已是從未想過的福分,心中只覺惶恐欣喜,怎會怨恨痛悔?”
這便是隱晦的告白了。
沐輕寒怔了怔,側眸看見她低着頭,如玉的面頰早已紅暈佈滿,眼神也流蕩着羞澀和彷徨,本就精緻的容顏別有幾分動人嫵媚韻味。
到底是從小學習詩書禮樂的大家閨秀,即便因好武而心性比較開闊明朗,但提起如此女兒心事,難免還是會不好意思。
沐輕寒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滋味,知道她知書達理寬容明毀,知道她坦蕩心善,知道她是最合適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后人選。若他們倆並未曾相識,若他沒有再一開始拿她做擋箭牌。這樣的女子,他可以給予她所有的尊榮富貴,心中不必有任何的虧欠。可偏偏她並非普通愛慕虛榮或者因家族入宮獲取利益的棋子,她只是一個對他真心真意的女人。
帝王無情是自古常理,而她又何其無辜?
“詩韻,你不懂。”他搖頭,苦澀黯然道:“我也不瞞你,當初爲了緋兒,我身中蠱毒。”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在蠱毒未除之前,不可有子嗣,否則重蹈覆轍再無回天之力。”
這事兒楚詩韻也是知曉幾分的,她咬了咬脣。
“我明白。”
沐輕寒眸光變幻,“即便如此,你也願意嫁給我?”
他雖然話說得委婉,但她豈會聽不明白?他可以給予她所有尊榮富貴以及這世上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權利後位,唯獨不能給予她寵和愛,他不會碰她。她若嫁給他,便只有獨守空房。也正是因爲如此,沐輕寒才幾經猶豫。他心裡已經住進一個人,無法忘卻。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若他再耽誤了另一個女子,是對楚詩韻的侮辱和不公。況且他身上的蠱,也不知道能否徹底解除。若不能,他再過個幾年便先一步離去,楚詩韻便成爲了寡婦。皇帝的女人,即便保有清白之軀,以後誰還敢要?
楚詩韻是個好女人,所以他不想害了她。
然而他聽到她寂寞依舊固執的說,“願意。”
…。
抿下最後一口茶,楚詩韻很淡定的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擡眼看向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鳳君華。她覺得有些事不該瞞着這個女子,當然她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那個男子最擔心的便是鳳君華會因爲自己的感情而心中壓抑自責覺得無法面對他,即便娶了她也不願碰她。愛屋及烏,她如何不明白他的苦心?所以她不會告訴鳳君華他們大婚幾個月仍舊沒有圓房。
當初入宮是她自願的,她也早有準備面對他溫柔的眼神背後無盡的空虛和寂寞。她願意陪在他身邊,願意做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更願意做一個永遠的紅顏知己。
有些事情她不能說,但假懷孕一事瞞不了多久。與其到最後真相大白鳳君華心中多思多想,不如現在換一種方式告訴她,或許她更容易接受一些。
“我沒有懷孕。”
她重複了一遍,微笑道:“皇上遭蠱毒侵害,擔心日後會傷及我們的孩子,所以這幾年內我們都沒有打算要孩子。”心中萬千思緒劃過,她已經能從容鎮定的說着亦真亦假的話。知道這話會讓鳳君華愧疚,但就算她不說鳳君華事後依舊能夠猜測得到。不,或許她已經有所擔心和懷疑。那個女子,她是那般聰明,時時刻刻惦記着沐輕寒身體裡的神蠱,此番自己懷孕,她如何會不擔憂?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來西秦祝賀了。而這個時候,也不會單獨和她來到鳳棲宮。
鳳君華抿着脣沒有說話,她的確有懷疑有擔憂。她自幼便是練毒的,知道某些毒霸道到一定程度是會禍及下一代的,而蠱毒更甚。楚詩韻能這般坦蕩的告訴她真相,那麼也就是說這事兒是沐輕寒鳳主意,爲什麼?
楚詩韻好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道:“父皇身體越來越差了,眼看後宮凋零,怕這一代子嗣如他一般稀少有礙皇室傳承,便提議讓柔太妃安排着給皇上選秀。”她低垂着眉眼,面上幾分微笑,似欣悅又似嬌羞。
“大婚當晚,皇上便對我說過,此生絕不納妾也不選秀,後宮虛無,只有一後。”
鳳君華眼神微微震動,卻並不怎麼意外。沐輕寒本身就不是貪圖女色之人,況且自己的生母就是死在後宮爭寵之中,他又豈會再讓悲劇重演?
“可我入宮幾個月還未傳來喜訊,長此以往,父皇便對我諸多不滿,以爲我善妒狹隘霸佔皇上恩寵不許後宮雨露恩澤。皇上爲了保護我,也爲了讓父皇晚年安心,便與我商量假懷孕。如此,父皇也不用擔心皇上未來後繼無人。皇上說,如今我剛懷孕,若再次選秀,若後宮妃嬪又因此爭寵多生事端禍及皇嗣,豈非追悔莫及?再加之有仙逝母后的例子,父皇便不再提選秀一事。”
鳳君華點點頭,“原來如此。”聽說太上皇已經無法下榻,想來過不了多久也就駕崩了,到時候就管不了沐輕寒和楚詩韻的私生活了。
她沉吟一會兒,鄭重道:“大嫂,我會治好大哥的,你放心。”
楚詩韻笑着點頭,“這件事皇上和我說過,我自是相信你和雲太子的。”
鳳君華沒再多說,其實很多事情即便楚詩韻有所隱瞞,她又豈會猜測不到幾分?沉默了許久,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大嫂,我聽說秦雲舟至今還未被判刑,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楚詩韻頓了頓,又笑道:“朝廷大事,我一個深宮女眷如何得知?不過我相信父皇和皇上這麼做一定有她們的道理。”
話雖如此,但鳳君華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不過瞧楚詩韻這個樣子,大約今天是問不出什麼了,只好作罷。
直到鳳君華離開以後,楚詩韻才收回目光,坐了好一會兒,神色幾分怔忪,然後將自己的衣袖拉起來。只見白玉如藕的手臂上,一點櫻紅觸目驚心。
守宮砂!
她閉了閉眼,脣齒間濃茶的苦澀已經吞入腹中,心裡那些悽苦似乎更濃。然而她不能怪別人,這條路是她自己當初選擇的。
……
沒有在宮中用膳,鳳君華讓人去通知了雲墨,自己在宮門口等他,不多時雲墨便出宮上了馬車。鳳君華靠在他肩膀上,不說話。見她這個樣子,雲墨也大抵猜到她應該已經知道那件事了。
“心裡難受?”
鳳君華抿脣,“我想早日給大哥解了蠱毒。”
“這種事急不得。”他說,“你忘了師父之前說過的話了?”
“我沒忘。”
鳳君華斂下眸子,靜靜道:“大哥因爲我纔會被下了蠱,這件事有我的責任,我希望他以後都不要再爲我操心,一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好。”
“會的。”他攬着她的腰,“三年以後,一切都會好的。”
“嗯。”
……
在西秦呆了一個多月,將西秦的幾處名勝古蹟基本觀賞了個遍,鳳君華和雲墨才告辭離去。沐輕寒沒有挽留他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們都不再年幼,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和家庭。出國都的時候,鳳君華認真的對沐輕寒道:“大哥,嫂子是個好人,我真心祝你們幸福。”
沐輕寒含笑點頭,看了看她旁邊的雲墨。
“好好照顧緋兒,要是她在東越受了絲毫委屈,我這個做大哥的可不依。”
雲墨大爲鬱悶道:“我好像娶了個後臺很硬的妻子啊,看來這輩子都只能被你吃的死死的了,不然禍患無窮啊。”
鳳君華嗔了他一眼,“就你會貧嘴。”
潭淵站在一邊,看着他們夫妻打情罵俏,心中十分憤懣,哼了聲就別過了臉。
沐輕寒仍舊笑着,“緋兒,如今你已經爲人婦,不能再如從前一般任性了。要知道,皇室可不比普通人家,該…”
“大哥。”鳳君華不滿了,“你可是我大哥,怎麼着也得幫我這個妹妹說話吧?”
沐輕寒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隨即意識到這個舉動過於親暱,手僵了僵,很淡定的收了回來。
“妹妹長大嫁人了,就是別人的妻子了,也是該長大的時候了,可不能如小時候那般撒嬌。”
鳳君華想說,她也沒對他撒過嬌。不對,有過,那只是在她闖了禍可憐兮兮的拉着他的衣袖向他求助企圖讓他給她抵罪的時候她纔會對他有那麼少得可憐的溫情。而他總是露出那般寵溺的微笑,即便明知道她是在利用他,依舊甘心替她受罰。
想起從前,她心頭又堆積了濃濃愧疚和自責,聲音也低了下來。
“嗯,我知道。”
沐輕寒又笑了笑,有些感嘆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他頓了頓,眼神微有不捨,更多的卻是釋然。
“保重!”
“保重。”
……
跨過了葛瑪牙山脈以後,雲墨收到一個消息。
“南陵要和金凰聯姻?”鳳君華看着他,“聯姻人選是誰?”
“剛被封爲齊王的明月笙,與金凰十二皇女凰靜貞。”
“明月笙?”鳳君華有些訝異,隨即便笑道:“也對,南陵皇室成年的也就只有他和明月澈還未娶妻。”她又頓了頓,不解道:“按理說明月澈比明月笙大,就算聯姻也該明月澈吧?怎麼輪到明月笙?況且他…”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完,明月笙即便有過人才能,但無論如何掩蓋不了不良於行的事實。換做其他人也就罷了,如今南陵金凰兩國聯姻,金凰不會因此覺得受了侮辱?她又想起那個所謂的十二皇女凰靜貞,眯了眯眼道:“我記得凰靜貞好像也是一個貴君所出的皇女,應該還未及笄,一直養在深宮閉門不出。金凰女子爲尊,所以皇女必定文武雙全,唯有這個凰靜貞天生經脈有損不可習武,是以在皇室之中一直不曾得到重視。南陵讓明月笙聯姻,難道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雲墨笑了笑,“本來明若玦是讓明月澈作爲聯姻人選,可是他至今對你妹妹念念不忘,不想娶其他女人。明若玦沒辦法,只得拉了明月笙來頂替。”他頓了頓,笑意裡多了幾分別的意味。“你焉能不知道,這凰靜貞雖然不能習武,卻熟讀兵法謀略諸子百通,是個名副其實的才女。況且她有一項技能,便是感官比常人敏感。無論嗅覺視覺味覺,幾乎是旁人的十倍有餘。”他又低頭看着她,“舉個例子吧,就比如你的隱身術。隱身術能隱匿你的身影連氣息也能隱藏,即便是高手,若不靠近你也無法察覺你的行蹤。但若你是在她面前用隱身術,只怕會弄巧成拙。”
鳳君華若有所思,雲墨說的她都知道。離恨宮的消息網遍佈天下,別說各國皇族之人的簡歷,凡是和政權沾上點關係,或者說有可能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出現實際上卻是某國的暗探的簡歷,在離恨宮裡都有確切清楚的記載。
“這麼個能人,好似專門用來對付我們倆的?”
“嗯。”
鳳君華眯了眯眼,“要阻止麼?”
雲墨搖搖頭,“沒理由阻止。”
鳳君華抿脣,眼神裡露出冷光。
“刺殺呢?”
雲墨笑了,“你以爲他們想不到你會乾脆一勞永逸的殺人滅口?到時候必定會佈下重重防備,要是一個不慎,就掉入人家的陷阱了。所以,殺不得。況且…”他眸光一晃,笑意瑩然。“有對手不好麼?何必急着現在除掉?”
鳳君華想了想,點頭道:“說得也對。”又嘆息道:“只是沒想到明月澈那小子還是個情種,小鶯這次惹的禍可不小,要是讓雲裔知道了,估計心裡又得憋屈了。”
雲墨道:“我以爲你會樂見其成。”
鳳君華瞥他一眼,坦然道:“自然。讓他知道小鶯不是沒人要,不是非他不可,他纔會珍惜,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招惹別的女人。”
雲墨失笑,“還好…”
後面的話他沒說,她歪着頭追問。
“還好什麼?怎麼說話說一半?”
雲墨回頭笑看着她,眼睛裡有某種柔光漫溢,流蕩出海棠般的春色盎然,又生出幾分曖昧的色彩來。他忽然湊近她耳邊,呼吸拂在她耳側,低沉而魅惑道:“還好我一直潔身自好未曾和其他女子有任何關聯,否則今日就該面對你這個霸道夫人的秋後算賬了。”
鳳君華被他灼熱的呼吸侵襲,面色泛上幾分紅暈,又聽得這番話,尤其那‘潔身自好’四個字,讓她微微迥然。
“什麼霸道?論起霸道,全天下你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白影一晃,火兒從她袖中跳了出來,十分贊同的點點頭,又鄙夷的看了雲墨一眼,隨後不屑的哼一聲,表示對他的不滿和輕視。
鳳君華這會兒樂了,抱着它道:“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故意針對他呢?怎麼說他可是養了你十多年哎,做人呢要記得感恩,知道嗎?”
雲墨適時的湊過來,在她耳邊道:“它不是人。”
鳳君華一怔,隨即恍然憐憫的看着因雲墨一句話怒火中燒的火兒,摸了摸它的頭,嘆了口氣道:“不好意思,因爲你聽得懂人話,又有人的脾氣,我總是下意識的把你當做了人,卻忘記了你只是一隻會靈性的寵物而已,我不應該以教導孩子的角度來教育你。”
火兒憤憤的瞪着她,毛都快豎起來了。
鳳君華又哀嘆一聲,眼神越發憐憫。
“可是就算你不是人,做爲一隻高智商高靈性的寵物,也應該懂得以德報恩,知道麼?要是以人的年齡算呢,你應該比我們的年齡都大吧,那就是前輩了。人家照顧了你十多年,你可不能倚老賣老蹬鼻子上臉,知道嗎?”
雲墨在一旁看着,覺得這主僕倆真是可愛得很。不過她向來冷情,倒是很少看到她這般有些狡黠孩子氣的一面。他微微恍惚起來,七歲以前的她,便是這個樣子的麼?
火兒已經抓狂了,它張牙舞爪目露兇光似乎在說着什麼,一隻爪子還不停的指向雲墨,眼神裡寫滿了控訴和憤怒。
雲墨回神,饒有意味兒的問道:“它在說什麼?”
鳳君華臉色有些詭異,輕咳一聲道:“它說我見色忘寵。”
雲墨怔了下,隨即失笑。
“見色…忘寵?嗯?”他尤其在那個‘色’字停留了幾秒,鼻音發出一個嗯字,聽得幾分調笑風流的味道來。
鳳君華臉色有些紅,回頭瞪他一眼。火兒見此又去抓雲墨,看樣子似乎要抓爛他那張臉,看他拿什麼美色去蠱惑它的主子。
雲墨伸手將它提過來,火兒更加有機會‘行兇’了,不遺餘力的伸出四隻爪子去爪他。
鳳君華在旁邊涼涼道:“你抓吧,抓傷了他反正我也只有用你的血給他解毒了。而且他自己就是神醫,就算臉上多了幾道疤痕也不是不能恢復。嗯,就算他不能,我可還會玉晶宮的修復術,大不了就是浪費點修爲,在牀上躺個三五個月的…”
還未說完,火兒就歇菜了,十分委屈的垂下頭,還哀怨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寫着,看吧,你就是見色忘寵,還不肯承認。
鳳君華乾咳一聲,雲墨已經開口了。
“我聽說千年雪狐要是長期呆在有靈氣的寶物身邊,再通過自身修行,也是可以修煉成人的。”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火兒,眼神充滿了探究和考量。
火兒卻聽得目光灼灼,鳳君華身上就有具備靈氣的三魂珠,況且它曾經就吞噬過還魂珠,身上應該也吸收了不少還魂珠的靈力,這麼說…
雲墨又慢吞吞的說話了,“不過據說萬物生靈脩煉成人有違天德,所以修行之路十分辛苦,而且要花個幾千年的時間。也就是說,等你修煉成人了,估計她都輪迴無數次了。”
火兒立即就垮了臉,咬牙切齒的瞪着雲墨。就知道這人不安好心,故意逗着它玩兒的。
鳳君華笑了,把它抱過來,道:“你就愛捉弄它。”
雲墨不置可否,眨了眨眼,火上澆油道:“不過我覺得就算你修煉成人,應該也修不出一張足以讓她無視我轉而對你側目的臉來。”
鳳君華嘴角抽了抽,這人也太自戀了些吧?
火兒幾乎暴走,在心裡罵着,“變態,自戀,臉皮厚,卑鄙,無恥…”
頭上被拍了一下,鳳君華涼涼道:“你將他貶的一文不值,不就是在說我眼光不好麼?”
火兒呆了一呆,然後悲催的想起,自己和主子心靈相通,它想什麼主子都知道。況且主子如今被雲墨那黑心的迷得神魂顛倒壓根兒就忘記了它這個愛寵。它鬱卒的想着,再這麼下去,以後主子身邊是不是就沒自己的位置了?雲墨那小氣的禽獸一定徹底霸佔主子而將它給趕走。
不行,絕對不能讓他的奸計得逞。
這麼想着,頭上又被拍了一下,它又恍然大悟,剛纔怎麼又將心思外露了,失敗啊失敗啊。
鳳君華只覺得好笑,將它從新塞入袖中,回頭見雲墨盯着她,眼神黝黑深邃,像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潭。
“怎麼了?”
“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他說,“顏如玉的傷已經被治好了,手筋腳筋修復完整,眼睛舌頭被重新組裝,臉也徹底恢復,如今正在顏家接受魔鬼訓練。再過個兩年,她就會復出。”
鳳君華眯了眯眼,冷笑一聲。
“顏家當真是有能耐。”又頓了頓,聲音微低,“難怪爹不希望我跟顏家有什麼關係,如此變態的家族。如果當初我娘生活在那樣的地方,還不知道被折磨成什麼樣呢。”她搖搖頭,“幸虧我那舅舅將我娘送走了。”
雲墨攬過她的身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道:“顏諾那天傷得很重,顏老爺子親自給他療傷,如今還未康復。”本來這個時候是不便告訴她這些事的,但離恨宮也收到了消息,和魅顏她們匯合以後她一定會問,然後又會一個人悶悶不樂,倒不如他現在告訴她。她心裡難受,至少他可以陪在她身邊。
鳳君華愣了愣,隨即眼神暗了下來,咬了咬脣。
“他是受刺激太大了吧,不然以他的武功,怎麼也不至於如此…”她也沒想過她和如今的顏諾居然有着這樣的血緣關係,顏諾此刻的心理她十分理解,就像去年的她。或許他還是忘不掉她,所以纔會矛盾痛苦。
她神色複雜心中思慮萬千,忽然道:“給他吃忘情丹吧。”她擡頭望着雲墨,眼神含了幾分懇切。“他的情況和大哥不同,只有讓他忘記我,他纔不會這樣痛苦。”她低着頭,靠在他身上,聲音很輕也很飄忽。“我不想他再繼續因我痛苦了,不值得的…”
雲墨沉吟了會兒,並不意外她會說出這番話。
“青鸞,我尊重你的決定,但要不要望,不是我們可以做得了主的。還是那句話,這對他並不公平。你現在是爲他好,但你卻沒有問過他的想法,萬一他不想忘記你呢?即便知道那是錯的,他寧願繼續錯下去呢?誰都不能去幹涉他的記憶和情感,不是嗎?更何況如今你們立場不同,讓他忘記了你,從今以後你們便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將來若有一天他想起了一切,只會比現在更痛苦。”說出這番話,雲墨可算是深有體會。“我懂那種感覺,他此時此刻寧願把你放在心裡,也不願忘記你然後來傷害你。到那個時候,他只會比現在更恨自己。”
就如同從前的他,即便她再怎麼傷他厭棄他不要他。他氣他痛,卻依舊捨不得傷她分毫。
情之一字,大約就是如此吧。寧願自己千瘡百孔,也不願對方受絲毫傷害。
鳳君華怔怔的靠在他懷裡,半晌後閉上了眼睛,掩蓋了眼底重重複雜神色。
情深奈何,緣淺若何?
不是不能愛,而是命運弄人,顛倒這人世蒼涼輪迴。
或許此時此刻的顏諾,當真希望從未有過這一場穿越吧。他或許寧願至死將她放在心上,也不願如今活着無法愛她吧。就像她曾經對小鶯說,願意用下半輩子以一個妹妹和女人的身份去愛雲墨一樣。她害怕她們倆因爲這樣的情感而連累他被世人唾棄辱罵,顏諾此刻的心理,大抵就如同那個時候的她。
所以他寧可死,也不想活着受這樣的煎熬和折磨。
她忽然覺得冷,心冷,冷到骨子裡,也冷到血液裡。爲這森涼的命運,爲這無情的蒼天。
他們以爲是命運的重生,卻沒想到只是轉角的玩笑。
車窗響起鐸鐸的聲音,雲墨擡頭。
“講!”
“西秦太上皇於一刻鐘前駕崩九朝殿。”
------題外話------
十一點多了,來不及了,今天就更三十點吧,表介意,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