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樓臺下先得月這個主意實在不錯。
自從慕容青鸞住進錦繡閣以後,獲益最大的就是雲墨了。
兩人都住在皇宮,雖然一個在後宮,一個在東宮,但每日給皇后請安卻是擡頭不見低頭見。要說慕容青鸞其實對雲墨也沒什麼仇,不過就是有些小孩兒心性,不大待見他而已。
按照常理,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是不會故意去惹她生氣讓她更不待見自己的。但云墨卻要反其道而行,偏偏喜歡逗弄慕容青鸞,尤其十分喜歡看她明明氣得跳腳卻拿他無可奈何的模樣,他覺得她實在是可愛得緊。
她初來東越,皇后擔心她一個人寂寞,便開辦了賞詩會,所有貴族門閥的小姐都會參加。
御花園中,奼紫嫣紅,百花爭豔。
無數閨秀齊聚一堂,三個一羣五個一堆湊在一起說話。
她坐在皇后身邊,一雙眸子不停的轉動。
七歲以前她沒參加過什麼宮宴,七歲以後她就離家和師兄周遊天下,更沒機會參加這些什麼宴會了,這算是第一次,因此難免有些好奇。
“緋兒。”
皇后含笑拍着她的手,“她們都是世家女子,大部分和你年齡相仿,你若是和她們性情相合,日後多多走動也是好的。”
她點點頭,卻不以爲意。
她雖然沒參加過這種類似的宴會,但士族門閥的女子可見得不少。以前在慕容府,慕容琉仙和她那個愛虛榮的母親爲了炫耀自己的高貴,時不時的就會舉辦這種類似的宴會,南陵那些貴族少女更是巴不得攀上安鉞公主這顆大樹,擠破了頭驢往慕容府裡擠。
名門閨秀的女子大多嬌柔做作,她不喜歡,尤其那種豔羨又嫉妒的目光,讓她很是討厭。只是皇后好意,她也不好拒絕。
孟月眉是皇后的侄女兒,又一向得皇后喜愛,這種場合,自然是少不了她的。她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又是四大美人之一,在東越貴族圈裡頗有好評。
此時她笑吟吟走過來,“姑姑說的是。羽仙郡主,你初來東越,大概對衆家千金都不太熟悉,如果你不介意,我…”
“我很介意。”
不知爲什麼,她就是不喜歡孟月眉。這女人明顯對她有敵意,偏偏還笑得那麼溫柔,她看着都替她覺得累。
這段時間以來,她住在皇宮,多少和孟月眉有些交集,每次面對孟月眉的笑臉她都沒什麼好臉色,久而久之,孟月眉也就習慣了。因此面對她顯而易見的厭惡,孟月眉倒是沒有如那一日般委屈,依舊笑得溫婉。
“是我唐突了,郡主莫怪。”
皇后微微蹙眉,而後無奈一笑。
她自己的侄女兒多少還是瞭解的,別說孟月眉,就是這世家大族的那些閨秀們,又有誰是真正善良寬厚溫柔賢淑的?出生大宅門的女子,自幼就見慣了後院爭鬥風波,心裡若是沒半點陰暗,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孟月眉心裡打什麼主意,她如何不知?
從前她倒是樂見其成,但時間久了,瞧着雲墨對孟月眉也不上心,便知道孟月眉入宮爲太子妃是不可能的了。
只是這孩子一根筋兒,不撞南牆不回頭,她也沒辦法。
這時候,她忽然站起來,朝着某一個方向奔跑而去。
“緋兒,你去哪兒…”
皇后站起來要喚她,她卻轉瞬已經沒了身影,皇后連忙吩咐身邊的人跟上去保護。
“姑姑,我過去看看吧。”
孟月眉體貼的說道。
皇后回頭看着她,點點頭。
……
御花園可以說是整個皇宮景緻最好的地方,園林奇花異石,假山流水涼亭小築,空氣清幽環境清雅,令人如臨仙境之中。其中西南側,有一片桃花林。這個季節原本不是桃花盛開之時,但御花園的桃花林,卻開得十分妖嬈奪目。
剛纔慕容青鸞就是遠遠看到一簇桃花落下枝頭,因此急忙追了上去。
一路上許多宮女見到她低頭行禮,她看也不看一眼。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那些閨秀看見她,也跟着過來見禮,她直接將人推開。
“走開,別擋我的路。”
被她推開的兩個少女有些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這就是莫將軍的遺孤,羽仙郡主麼?剛纔遠遠的看不太清楚,如今近距離一看,長得可真美,比樑王府的千金還勝幾分呢。”
身邊容貌秀美捂脣點點頭,“可不是?據說皇后娘娘對這位羽仙郡主十分寵愛,不但破例封了郡主,後宮除了未央宮最華麗的錦繡閣也給她住了。如今這只是在皇宮,日後靖王府修葺完畢,就直接封王了。”
剛纔那女子不無羨慕的說:“要說這羽仙郡主可真是好命,只因是開國女將軍的女兒就能得此殊榮。”她又想起了什麼,對自己的同伴道:“我聽說太子殿下對這位羽仙郡主非同一般呢,怕是想要娶回東宮去做太子妃。羽仙郡主馬上就要及笄了,殿下今年也到了及冠之齡。羽仙郡主的母親和皇后娘娘是好姐妹,如今莫將軍去世了,兩人來個兒女親家也不錯。”
不知何時,又有兩個衣着華貴的女子走了過來。
“私下議論皇家之事,兩位妹妹不怕惹怒了太子殿下牽連府上麼?”
兩人一驚擡頭,最開始說話的那女子連忙道:“原來是方姐姐和楚姐姐,妹妹這廂有禮了。”
來人正是內閣大學士楚兼鴻的女兒楚汐和丞相姚士恆的千金姚萱兒,之前開口的就是姚萱兒。繼承了其父的剛正不阿,姚萱兒爲人比較清冷,再加上原本容貌美麗,長眉入鬢,乍一看上去就是個冷若冰霜的美人兒,不好相處的類型。剛纔那句話就是她說的。
而之前議論的兩人,一個是御史臺方文正的女兒方素娥,一個是吏部尚書之女水蘭芝,最開始說話的就是她。
楚汐溫和的點頭,道:“方纔聽兩位妹妹是在議論羽仙郡主和太子殿下麼?”
水蘭芝神色有些尷尬,“我們…我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兩位姐姐不要見怪。”
心中卻琢磨着,太子即將及冠卻還沒大婚,這兩位也已經及笄,又還沒有定親,論家世人品,也是當得起東宮太子妃的。再加上樑王府的千金,也不知道這太子妃之位,到底花落誰家。
姚萱兒神色冷淡,“這些話被我們聽見也就罷了,可兩位妹妹要記住了,這裡是皇宮,不是你們家的後院,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想必二位應該分得清楚。太子殿下是什麼人,容得你們在這裡私下裡議論?若是傳入皇后娘娘耳中,會有什麼後果,你們可有想過?”
方素娥和水蘭芝臉色都是一變。
楚汐拉了拉姚萱兒的衣袖,溫聲道:“好了,萱兒妹妹,我們都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進宮參加賞詩會。大家心知肚明,雖說是賞詩會,實際上就是來陪郡主說話的。方纔我瞧見羽仙郡主往那邊去了,身邊也每個人伺候,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幾人點點頭,跟着去了。
等所有人都消失,假山後才走出來一個人,衣着華貴容貌絕美,眉目卻有淺淺幽暗之色,紅脣緊抿,捏着錦帕的手微微收緊。
“小姐…”
春蘭有些忐忑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心翼翼的問:“我們要不要跟上去?”
孟月眉舒展了秀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容。
“姑姑讓我來陪羽仙郡主,自然是要跟上去的。”
“是。”
……
今日下朝早,從金鑾殿出來後,雲裔就走到雲墨身邊,懶散的問道:“聽說咱們那個小師妹脾氣可是火爆得很,樑王府的千金已經吃了好幾次閉門羹了。”
雲墨神色淡漠,不說話。
雲裔負手而立,又漫不經心的說:“我還聽說,你似乎對那小丫頭很感興趣?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她可是玉無垠的女人。你不能…”
“只是未婚妻。”
雲墨忽然出聲打斷,他一怔,有些怪異的看着雲墨。
“你…”
雲墨神色如常,“女子閨譽爲重,這種話不可亂說。她不僅是千姨唯一的女兒,還是我們的小師妹,母后也寵她,你平日裡不羈也就罷了,要是壞了她的名聲,小心王叔將你禁足。”
雲裔摸了摸鼻子,被他這麼一打岔倒是忘記了剛纔想問什麼了,輕哼一聲道:“你何時關心起這些了?我還以爲你不喜歡女呢…”
雲墨忽然腳步一頓,看着他,眼神沉靜似乎帶幾分笑意。
“總之我不會喜歡男人就是。”
雲裔又呆了呆,擡頭卻見他已經走遠,忙追上去。
“哎,這不是東宮的方向,你要去哪兒?”
“御花園。”
……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慕容青鸞截了一枝桃花,口中唸唸有詞。
這是娘以前最喜歡的一首詩。娘折枝桃花的時候,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是她爹吧,不然她眼神裡也不會總是充滿了哀傷和思念。
“好詩。”
隨後而來的楚汐撫掌讚道:“久聞當年莫將軍文武雙全,是個難得的才女。方纔聽聞郡主做此詩,其寓意深厚,收尾相連,字字精髓而精妙,乃上乘之作,堪爲經典。”
慕容青鸞回頭一看,人還不少,不過她一個都不認識。
“你是誰?”
楚汐擡頭,見那紅衣少女一襲紅裝如火,眉目似山水之畫,一雙眸子深邃而黑白分明,寫滿了妖妖光華,灼灼芙蕖。她就那麼淡淡立在桃花旁,神色慵懶,眉梢微挑,帶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眼底卻不經意閃過魅惑的光澤,引人沉淪。
桃花風景,妖嬈如畫,卻不及那少女一分華姿。
她心中感嘆,如此容色,當得起天下無雙。
“找了許久,原來郡主在這裡。”
孟月眉人未到,聲先到。
慕容青鸞一看見她臉色就不大好,孟月眉和楚汐等人打過照面後卻自來熟的來向她介紹幾人。
“郡主,姑姑擔心您初入皇宮不熟悉路,特意讓我來尋你…”
“怎麼哪兒都有你啊?”
慕容青鸞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你是幽靈還是鬼魂啊?要我說幾遍你才聽得見,我不喜歡你,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好好做你的王府小姐不好麼?非要來我面前找不自在,有病。”
剛纔的好心情因爲看見孟月眉而蕩然無存,“在我生氣之前你給我立刻,馬上,滾。”
孟月眉臉色變了,慕容青鸞再不喜歡她,卻也從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讓她如此沒臉。
慕容青鸞纔不管那麼多,見她站着不動,真的生氣了。
“禁淵。”
“小姐。”
身邊忽然無聲無息的出現一個人,嚇了衆人一跳。
慕容青鸞直接吩咐,“把這個女人扔出去。”
“是。”
禁淵身影一閃,在孟月眉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輕輕一揮袖,她身體就飛了起來,啊的一聲落到了數裡之外。
“小姐…”
春蘭驚呼一聲立即追了上去。
楚汐等人面色變了變,回頭的時候卻沒有再看到禁淵。
慕容青鸞挑眉,“你們還不走?也想被丟出去?”
方素娥和水蘭芝臉色有些發白,連忙道:“郡主別生氣,我們這就走。”
姚萱兒則是看了慕容青鸞一眼,眼底深處隱隱有幾分笑意。樑王府勢大,朝中無人敢與之爭鋒,這孟月眉又是東越第一美人加第一才女,更是內定太子妃,沒有人敢惹她。這羽仙郡主倒是個真性情的人兒,絲毫不給樑王府面子,就這樣把人給扔了出去,只是如此衝動,難免會得罪樑王府。
臨走的時候,她說了一句。
“郡主,日後小心孟月眉和樑王府。”
慕容青鸞有些訝異的看了她一眼,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女十分對她的脾氣。
“你叫姚萱兒對吧?我記住你了。這宮裡無趣的很,以後你天天進宮陪我玩兒好不好?”
姚萱兒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承蒙郡主不棄,萱兒十分榮幸。”
慕容青鸞揮了揮手,“什麼郡主不郡主的?不就一個封號而已,我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我看你應該比我大一點,以後就跟晴姨一樣,叫我緋兒吧。”
姚萱兒含笑點頭,“好。”
楚汐走上來,有禮的問道:“冒昧問一句,郡主何以對這片桃林如此鍾愛?”
慕容青鸞收了笑意,擡頭看了楚汐一眼,這女子比孟月眉看着順眼,她心情頓時好了很多,也就不再扭捏。
“我娘生前最喜歡桃花,以前我在家的時候院子裡就種了一片桃花林,我娘最喜歡在桃花林裡彈琴。”她嘆息一聲,靠在一顆桃花樹上,神色微顯幾分落寞。
“我娘喜歡的地方,怎麼可以被那些討厭的人玷污?”
她一向是個灑脫之人,乍然露出這樣悲傷的一面,還真是讓人不太適應,連帶着周圍的空氣也顯得低沉了幾分。
楚汐正準備說什麼來安慰她,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輕笑。
“丫頭,看不出來你還挺霸道。這皇宮可不是你家,你居然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讓人把孟月眉個丟了出去,不怕皇嬸不高興?”
雲裔懶散的走出來,眉目風流,眼神裡笑意如桃花灼灼,周圍景色立即黯然了幾分。
楚汐和姚萱兒立即福身,“臣女參見太子殿下,見過裔世子。”
慕容青鸞臉色又沉了下來,“你們倆跑這兒來做什麼?”
雲裔挑眉而笑,“這裡是皇宮,你能來,爲什麼我們就不能來?”
慕容青鸞瞪着他,然後眯了眯眼。
“你就是外面盛傳以風流聞名的雲裔?順親王府的世子?”
雲裔先是瞥了眼身邊的雲墨,才笑吟吟道:“上次你冊封郡主的時候我們見過的,你忘了?”
慕容青鸞把玩着手中桃花,懶散而不屑道:“雖然本姑娘我記性好,但某些討厭的人,還不值得讓本姑娘記住。”
厄…
雲裔愕然,雲墨倒是輕笑了聲。
“孟月眉又是怎麼惹你不高興了?”
慕容青鸞輕哼一聲,“怎麼?我讓人扔了你心愛的表妹,你心疼了?心疼了你就去看她唄,跑這兒來幹什麼?無聊。”
楚汐和姚萱兒暗暗心驚,天下間敢對雲墨用這種口氣說話的女子,這位羽仙郡主大概是第一人了。
這下子輪到雲裔看好戲了,他抱拳,漫不經心而戲謔道:“我怎麼聽着這話酸溜溜的呢?丫頭,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話雖然是對慕容青鸞說的,他的眼神卻看向了雲墨。
“吃醋?”
慕容青鸞愣了愣,而後用一種十分怪異的眼神看着雲裔,彷彿在看一個白癡。
“你腦子有病吧?我吃醋?爲他?”她又上上下下將雲墨打量了個遍,慢慢的踱步走過來,圍着他轉了一圈,用一種評價貨品的語氣說道:“長得還過得去,武功也不差,個人私生活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她已經來到雲墨面前,眨眨眼,而後十分不客氣說了一句。
“就是人品太爛,自高自大至自命清高不可一世。”
最後用一句話做了總結,“除非我腦子被門夾了纔會看上他。”
噗——
楚汐和姚萱兒還怔愣於慕容青鸞這番話,雲裔已經很不給面子的笑了起來。他邊笑邊對雲墨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女人這麼不將你放在眼裡。哎丫頭,不對,應該叫你小師妹。我說小師妹,你實在太可愛了,難怪皇嬸那麼喜歡你。我告訴你啊,你說得實在是太對了,他就是自高自大自命清高不可一世,而且還不解風情。以後誰嫁給他誰倒黴,所以啊,你最好隨時保持清醒,千萬不要讓你的腦袋被門給夾壞了看上他,否則你下半輩子可就慘了。”
雲墨一個淡淡的眼神看過來,他立即就止住了笑,肩膀卻還在不停的抖動,顯然在憋笑。
慕容青鸞卻哼了聲,用更加不屑的語氣說道:“你幸災樂禍做什麼?你比他更不如。”
厄…
雲裔茫然的看着她。
慕容青鸞又有剛纔打量雲墨那種眼神看着他,“長着一雙桃花眼,天生招惹桃花的命,不知道辜負了多少女子。”她臉色一沉,惡狠狠道:“我最討厭花心多情的臭男人,你給我出去,呆在這裡都侮辱了這片桃花林。”
她說着就去推雲裔,“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
“哎…喂喂,小丫頭,你你你…”
雲裔冷不防被她推得後退了一步,睜大眼睛看着她,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我什麼我?”她眼睛瞪得比他還大,忽然發現他比自己高很多,這樣仰着脖子說話實在是辛苦。她四處打量,看見不遠處有一塊大石,立即一揮手將石頭移了過來,然後提着繁複的裙子跳上去,立即比雲裔高了半個頭,非常得意的俯視他。
“我告訴你,本姑娘我可是早就名花有主了,你別打我的主意,小心我告訴師兄讓他挖了你的眼睛。”
原本一直沒說話的雲墨在聽見她口中師兄兩個字的時候,擡頭看着她,眼底眸光明滅。
雲裔還驚訝於她剛纔那一系列的舉動中,此刻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居然要仰視這小丫頭了,登時瞪大了眼睛。
“你…”
她一把拍開他的手,叉腰做出一副潑婦的樣子道:“別以爲你長得高就了不起,本姑娘我可不怕你,哼!”
雲裔瞪了她半晌,忽然笑了。
“我現在真有點可憐你那個師兄了。”
“你說什麼?”
她美眸裡涌上怒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雲裔懶洋洋道:“你這麼刁蠻,也虧得玉無垠受得住,倒是替這天下男人解決了一大禍害。”
他輕飄飄一閃,躲過了她怒火中燒踢過來的一腳。
“小丫頭,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又不是什麼君子,管那些做什麼?”
她截斷他的話,手中桃枝就要扔出去,手卻被人握住了。
“青鸞。”
她一怔,心口乍然一痛。明明是很陌生的稱呼,卻如兩把鋼刀,跨過前世今生,跨過時空河流,重重撞擊在她的心口上。一瞬間疼得她幾乎神魂俱碎。她控制不住的向他倒去。
雲墨臉色一變,趕緊接住她。
“青鸞,你怎麼了?”
他說着,伸手就去探她的脈搏。
雲裔等人也驚了驚。
她卻反手扣住雲墨的手腕,死死的看着他。
“你剛纔叫我什麼?”
雲墨怔了怔,眼神黑如一團墨,低頭對上她明亮深幽的眸子,那雙眼睛裡隱匿了很多東西,複雜得他幾乎看不懂。
“青鸞…”
青鸞,青鸞…
腦子裡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喚她,哀傷的,痛苦的,無奈的,寵溺的,無助的,絕望的…那個聲音明明很模糊,語氣卻十分清晰的傳達進她腦海裡,化作無數銀針利劍,刺得她全身都在痛。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悲涼和痛楚,好似前世裡有那麼一個人已經刻在血脈深處,卻被她遺忘了很多年,以至於如今只需那麼輕輕的兩個字,都能觸動那些塵封的記憶,帶來刻骨的疼痛。
“你叫我…青鸞?”她瞪大眼睛,眸光無神,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就開始流淚。毫無預兆的,淚水一顆顆從眼眶裡滑落,滴滴灼熱,幾乎要燙傷他的手。
他手背一顫,平靜的眼眸似投下一塊大石,驚起滔天巨浪。
雲裔等人全都愣住了,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滿臉悲痛無聲流淚的慕容青鸞。她臉上沒表情,但任何人一看就能感受到那種彷彿從靈魂深處散發出的莫大悲慟,令人看一眼都會窒息。
“我…”
她動了動脣,想要說話,忽然眼前一黑,暈倒在雲墨懷裡。
“青鸞。”
“啊!”
楚汐忽然驚叫一聲,“這些桃花…”
雲墨已經將慕容青鸞打橫抱起來,正準備走,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桃花樹上的桃花片片凋謝,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剛纔還滿目妖嬈的桃花林立即變成了枯木。
天女,攜祥雲而生,出生之時十里外花草全都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這桃花林,也是受她影響而凋謝麼?
轟隆隆——
天空咋然驚雷而起,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剛纔還晴轉多雲的天氣忽然變得陰沉霧靄,即將大雨傾盆。
雲墨不再猶豫,擡步欲走。禁淵忽然出現,二話不說,一掌對着他劈過來。他輕飄飄的躲過,雲裔閃身過來,眉眼含着幾分怒氣。
“你做什麼?”
禁淵面無表情,“宮主之令,凡是靠近小姐的男子一律殺無赦。”
雲裔嘴角幾不可查的抽了抽,玉無垠的佔有慾還真是強。
雲墨這時候冷淡的開口了,“你們宮主吩咐,是她的命擺在第一還是清白更重要?”
禁淵是玉無垠的神衛,武功高強不在主子之下,爲人冷淡木訥沒有感情,一心只懂得按照主子的命令行事,相當於一個聽話的木偶,用來保護慕容青鸞再合適不過。
此刻聞言難得的表情有片刻停頓,宮主說了,不許讓任何男人觸碰小姐半分,他自然也不敢冒犯。
“讓宮女帶小姐回去。”
雲裔臉色黑了黑,忍不住罵道:“你還真是塊木頭,不知道他是神醫嗎?真是笨。你家小姐現在這個樣子,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性命危險,等讓人擡了轎子過來再擡回去,你能保證她不出事兒?到時候你以死謝罪你家宮主也不會放過你。”
禁淵蹙了蹙眉,似乎在衡量思索什麼。
雲墨已經大步離去。
這一次,他沒有阻攔,而是轉身,跟了上去。
雲裔輕笑了聲,然後擡頭看了眼凋謝的桃花林,眼神若有所思,微微有些嘆息。
“放把火,把這裡燒了吧。”
他回過頭來,笑吟吟的看着楚汐和姚萱兒,道:“郡主貪玩兒,命人燒了桃花林,讓兩位姑娘受驚,待會兒本世子會派人送兩位姑娘回府,今日之事,還望兩位姑娘莫放在心上。”
他尤其強調了最後一句。
楚汐和姚萱兒不是笨蛋,自然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剛纔羽仙郡主忽然暈倒,隨之桃花林凋謝,天氣驟變,明顯非同尋常,八成和那位羽仙郡主有關,只怕還涉及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雲裔這話說得客氣,實際上就是警告她們,今日之事不要說出去,否者她們可能在半路就會沒了性命。
貴族官宦家的女子比常人敏感許多倍,自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當即就點頭,道:“裔世子言重,是我們誤闖此地才惹得郡主不快,如今郡主怕是身子不適,我等惶恐,只盼郡主安泰,自是不會怨懟在心。”
雲裔滿意的點點頭,“來人,送楚姑娘和姚姑娘回府。”
“是。”
立即就有兩個暗衛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
楚汐和姚萱兒點了點頭,默不作聲的離開。
……
且說另一邊,皇后還坐在御花園中,各家千金小姐也在賞花評詩,忽然驚雷突顯,人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突然就打雷了?”
“這是怎麼回事?”
“看樣子要下雨了。”
……
議論聲此起彼伏,皇后不由得皺眉,對身邊的嬤嬤吩咐了聲,讓她安排人送這些貴族小姐出宮。又問:“緋兒呢?還沒找到嗎?”
話音剛落,雲墨就已經抱着慕容青鸞走了出來。
她臉色一變,大步走過去。
“墨兒,緋兒她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雲墨沒理會那些走過來行禮的衆家千金,皺眉道:“她剛纔還好好的,突然就暈倒了,兒臣也不知道爲什麼,現在只能將她送回去,再好好檢查。”
皇后忙不迭的點頭,一臉的焦急。
“那你趕快將緋兒送回錦繡閣。”
雲墨點頭,大步離去。
皇后臉上難掩憂色,草草吩咐了幾句,然後就急匆匆的帶着人去了錦繡閣。
……
御花園這邊發生的事很快就傳遍了皇宮,雲皇原本還在御書房批閱奏摺,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驚了驚,立即就去了錦繡閣。
錦繡閣中。
慕容青鸞躺在牀上,臉色慘白,毫無血色,似乎在做什麼噩夢,額頭上冷汗涔涔。
雲墨坐在牀邊,替她探脈,眉頭緊皺。
周圍宮女跪了一地,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這時候,皇后帶着人匆匆而來。
“墨兒,緋兒她怎麼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脈象紊亂,氣血不平。”雲墨眼神裡浮現幾分疑惑,“她應該是受了刺激才昏迷不醒。”
然而令他不明白的是,她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似乎,從他開口叫她的名字開始,她就變得不正常。
“刺激?”皇后更擔心了,“什麼刺激?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母后…”
雲墨收回手準備說什麼,正昏迷的慕容青鸞卻忽然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口中喃喃自語。
“別走…別離開我…”
雲墨一怔,皇后顯然也驚詫了下,用手去探她的額頭,立即被燙得收回了手。
“好燙,緋兒發熱了。”
雲墨用手背探了探問題,提筆寫下了藥方,命人去抓藥。
不多時,雲皇和雲裔也來了,滿屋子宮女又齊聲叩拜。
雲皇揮了揮手,扶着欲下拜的皇后,看了眼躺在牀上昏迷不醒還死死抓着雲墨的慕容青鸞,皺眉道:“她可有大礙?”
雲墨原本想站起來,無奈慕容青鸞抓得緊,他只能無奈搖頭。
“發熱了。”
雲裔在一旁道:“剛纔一直都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暈倒了?不會是練功走火入魔吧?”
皇后一聽更加擔心了,雲墨卻搖頭。
“她只是發熱,其他的很正常。”
“那她什麼時候纔會醒?”
“退熱…”
雲墨話還沒說完,周嬤嬤忽然急匆匆而來,跪在地上,道:“陛下,娘娘,不好了,剛纔有侍衛來稟報,樑王府的孟姑娘落入太液池中。御史臺府上的方姑娘和禮部尚書府上的水姑娘被燒傷,樑王和方大人水大人已經進宮,請求覲見皇上。”
燒傷?
雲裔臉色冷了下來,他前腳才吩咐人燒了那桃花林,不出一刻鐘的時間,就傳出水蘭芝和方素娥被燒傷的消息,來得可真快。
皇后驟然回頭,“你說什麼?”
雲皇倒是要冷靜許多,“查出是何人所爲嗎?”
“是…”
周嬤嬤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眼昏迷中的慕容青鸞,咬牙道:“據說剛纔在御花園西南側桃花林中,孟姑娘和方姑娘以及水姑娘與郡主起了爭執,郡主一怒之下讓人將孟小姐扔了出去,恰好就扔進了太液池。而方姑娘和水姑娘,也是被郡主所傷。不但如此,郡主還…還燒了桃花林,說是不許任何人踏入…”
雲皇眉頭皺了起來,皇后顯然也有些詫異,回頭看向慕容青鸞,神色不定。
“這…”
雲墨眼神淡淡瞥過來,“死了嗎?”
周嬤嬤愕然,沒想到他一開口語氣如此涼薄,觸及他冷漠冰寒的眸子,機靈靈打了個寒顫,忙道:“孟姑娘已經被宮女救了起來,只是受了很嚴重的傷。方姑娘和水姑娘手臂被燒傷,太醫已經過去了,現下已經沒有性命之危。只是…樑王和兩位大人聽說此事後,請求皇上做主,嚴懲郡主…”
“做什麼主?”
雲墨忽然笑了,眼神卻有些森涼。
“既然人沒死,難不成他們還想讓郡主抵命?”
這時候,禁淵又出現了,硬邦邦的說道:“我扔的方向很準,她不可能掉入太液池,而且我也沒傷她。小姐的鳳凰訣連三層都沒練到,索性燒物體還可以,燒人是萬萬不能的。”
他話說得簡短,意思卻很明確。
顯然,這是一場陰謀,故意針對慕容青鸞的陰謀。
雲皇臉色很難看,回頭看了眼發熱口中說着胡話的慕容青鸞,“墨兒,你好好照顧她,千萬不能讓她有事。”
他說着就大步離去,雲裔也跟了上去。
“皇伯伯,我跟你一塊去,好歹還能做個見證人。”
皇后面色有些陰暗,眼中幾分無奈跟嘆息,心中自然也明白,這多半是她那個兄長弄出來的事兒。
“墨兒,緋兒就交給你了,我得過去看看。”
雲墨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才又看向慕容青鸞。
禁淵又冷硬的說:“小姐只是發熱,沒有性命之危,你可以放開她了。”
雲墨回頭看他一眼,揚了揚眉。
“你看見了,現在是她抓着我的手不放。”
禁淵緊繃着脣,顯然十分不高興。
雲墨又道:“這事兒別告訴你家宮主。”
禁淵立即戒備的看着他,雲墨莞爾。
“他如今分身乏術,自己的事都處理不過來,要是知道她出了事兒,定然會心煩氣躁,快馬加鞭回來看她。他這次回去要做什麼你應該很清楚,準備了這麼多年,成敗在此一舉,萬一一個不小心被人鑽了空子,只怕性命難保。我想,你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禁淵繃着臉,他雖然不聰明,但是也不笨,知道利害輕重。宮主對小姐的感情他比誰都清楚,要是知道小姐發熱昏迷不醒,宮主定然會不管不顧的跑回來。玉晶宮那幫人個個都不是好想與的,稍有不慎就前功盡棄。宮主今日所爲,都是爲了日後能夠和小姐長相廝守。
小不忍則亂大謀。
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暗自調節氣息,靈息鎖住,將消息封閉。
“你不許對小姐心懷不軌。”
宮主讓他保護小姐,也防止其他男子靠近小姐,他就要盡忠職守,不能讓其他人覬覦小姐分毫,小姐只能嫁給宮主。
雲墨覺得好笑,眸光一閃,道:“你剛纔闖禍了,知不知道?”
禁淵依舊面無表情,“她自己會武,我沒傷她。”
玉晶宮出來的人,那都是火眼金睛。孟月眉那點道行,怎能瞞得過禁淵的眼睛?
雲墨看着他,“你是沒傷她,但你卻對她動手了。”
“宮主說過,凡是讓小姐不高興的人,都該受到懲罰。小姐心善不欲傷人,我只是給了她一個小小的教訓,沒傷她分毫。”
雲墨眸光微動,“現在她被人陷害,你得救她。”
禁淵還是冷着一張臉,“宮主說雲太子有通天之能,別說在東越境內,便是天下九州,凡人所能及之事,就沒有云太子做不到的。如今不過幾個女人而已,雲太子也無法幫小姐脫罪嗎?”
呵呵~
還不傻。
雲墨眼中笑意微微,“我現在要照顧她,無暇分身。父皇不瞭解實情,我怕會出亂子,這事兒宜早不宜晚。你先去御書房,好歹是你動的手,有些事情,還是你說得比較清楚。”見他要反對,雲墨又道:“你家小姐現在昏迷不醒,你難道希望她白白被人冤枉蒙受冤屈?要是讓你家宮主知曉你護主不力不說,還間接的害得她沒人所冤,你說會如何?”
禁淵本就不是十分聰明的人,雖然武功不一定比雲墨差,但若論起心機口才,那肯定毫無疑問處於弱勢。雲墨這麼一說,他立即權衡利弊一番,覺得雲墨說得有道理。可宮主說了,讓他寸步不離的保護小姐,這樣離開,豈不是也違背了宮主的命令?
雲墨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好脾氣的說道:“她現在生病了,你守在這裡也沒用,錦繡閣有我,沒人敢動她分毫。”
禁淵想了想,小姐一直不大喜歡雲墨,雲墨看起來對小姐也沒什麼別的心思,如今小姐昏迷不醒,他不能讓人冤枉欺負了小姐,便點點頭。
“你不許對小姐有非分之想,她是我家宮主的未婚妻。”
雲墨其實很想說,你家宮主的未婚妻可不少。不過好不容易將這個一根筋兒卻難纏的禁淵支走,他纔不會又自找麻煩,遂只是笑了笑,不說話。
禁淵走後,不多時,宮女端着藥碗走了進來。
“殿下,郡主的藥好了。”
雲墨擡頭瞥了眼,“交給我,你們都下去吧。”
“是。”
一屋子的宮女盡數退得乾乾淨淨。
雲墨低頭看着慕容青鸞抓着自己的手,目光動了動,三分無奈七分寵溺。
“青鸞。”
他手指在她身上某處輕輕一點,她皺着眉頭,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睛,眼神茫然。
“青鸞?”
她渾身一震,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忽然炸開,渾身血液都跟着逆流而上,呼吸開始不暢,許多陌生而灼熱的感情洶涌而來。意識佔據了一切,她猛然坐起來,一把抱住了雲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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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第二世算是一個小故事,但不會寫得太多,下一章馬上就會是一個大轉折,親們耐性看哈,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