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以北的一條官道上,有馬車悠然而過,車內坐着鳳君華和雲墨。鳳君華神色有些發怔,半晌才道:“你說我姓慕容?”
“嗯。”
雲墨點頭,神色隱在昏暗的車璧中,晦暗莫測。
鳳君華回過頭來,眼神裡浮現複雜而奇異的光色。
“我跟慕容琉仙是什麼關係?”
南陵人,慕容世家。無怪她不會聯想到那個南陵第一美人慕容琉仙身上。
“沒關係。”雲墨回答得雲淡風輕,看不出在說謊。“她是她,你是你,你們倆並無關聯。”
鳳君華皺了皺眉,直覺裡,她如果是慕容家的人,那肯定和慕容琉仙有關係,可雲墨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騙她。
“我是出身在普通人家?”
如果不是慕容府的話,那也就只有普通平民了。可如果普通平民,她又怎麼會從小練武而且還招惹了禍患被人封印記憶呢?
這一切怎麼都說不通啊。
雲墨的話不可全信,然而她卻不知道何時該信他,何時該懷疑他。
“你出身高貴,常人難及。”雲墨自是知道她疑心重,淡淡微笑道:“其實你跟慕容琉仙也不是沒有關係,不過她不是你的親人,是你的仇人罷了。你小時候,嗯,很討厭她。”
“她跟我失去記憶有關?”鳳君華眼神變動,淡淡詢問。
雲墨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可以說間接,也可以說直接關係吧。”
鳳君華不說話了,每次一問道關於她身世的問題,雲墨的回答總是保守居多。他認爲她不是時候知道的,絕對不會告訴她。只是讓她奇怪的是,提到慕容琉仙的時候,雲墨明顯神情有異。看起來還是沉靜自若,然而眼底深處卻有淡淡的冷,和壓抑的森涼痛惡。
這個人高華深沉,嫌少有什麼情緒。
難不成這個慕容琉仙得罪過他?
想了想,她又道:“聽說慕容琉仙的母親,是南陵姜太后的小女兒安樂公主?”
“嗯。”雲墨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複雜。“南陵當今聖上並非姜太后的親生兒子,姜太后早年只是一個不得寵的昭儀,因一次機緣巧合得蒙恩寵生下一個皇子而封妃。慧儀皇后又體弱多病,她便時常侍奉湯藥,慧儀皇后仁慈良善,感念她溫恭端和,臨終前讓昭和帝封她爲後,並撫育太子,昭和帝應允。第二年她便誕下一個公主,昭和帝晚年得女,很是喜愛,破例給了封號。”
皇室一般只有原配嫡出的公主纔有封號。姜太后是從妃升到皇后,不算原配。她的女兒能得到封號,的確是莫大的殊榮了。
安鉞,安樂,一生平安喜樂。
心頭起了微微的嘲諷。鳳君華蹙了蹙眉,忽然莫名的對那個安鉞公主有些厭煩,更甚至痛恨。
爲什麼?
腦海裡忽然想起那天被雲墨關在密室裡那個婦人的瘋癲之語。
公主,侯爺,夫人,三小姐…
安鉞公主,下嫁武安侯…
“安鉞公主叫什麼名字?”
她下意識問出口,語氣有些迫不及待。
雲墨深深的看着她,“她叫…明、若、溪。”
轟的一聲,有什麼在腦海裡炸開。鳳君華臉色有些發白,她死死捂着胸口,有些喘息不均。
“青鸞。”雲墨伸手就要來點她穴道,卻被她擡頭喝止。
“別碰我。”
雲墨的一隻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神落下,帶點落寞和沉默,最後無聲放下。
鳳君華沒時間去理會他,此刻腦中一直緊繃的弦轟然斷裂,無數片段閃過,熟悉而驚心。華衣美服的女子,頭上珠翠滿蓋,看不清面容,卻能感受到她眼神不屑而尖銳,語氣更是刻薄毒辣。
“不過一個下賤胚子生的賤種而已,有什麼資格和本宮的女兒平起平坐?”
“哼,你比你那個不要臉的娘更賤。”
“小小年紀不學好,殺人放火無惡不做,慕容府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這次你運氣好,有人給你頂罪。我倒是要看看,以後還有誰能護着你。”
女子拂袖轉身,琳琅華衣在地面上逶迤而過,寫滿了高貴和驕傲。而背後沉默的少女眼神漆黑,隱忍而憤怒。
心口傳來窒息的痛,鳳君華腦子剎那空白後又被許多片段填滿。
血,一滴滴的鮮血從冰冷的木凳上點點滴落,匯聚成一片,落入她驚恐的眼中。耳邊啪啪聲不絕於耳,如魔音如惡魔的詛咒。聽得她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如雪,她想要撲過去,想要吶喊怒吼。卻動彈不得,有人點了她的穴道,用一種那人從未有過的森寒冰冷語氣說道:“不許去,不許閉上眼睛,好好看着,看着你的任性讓多少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好好記住這一刻,記住他身上的血都是爲你而流。記住,很多事情便是付出血的代價,也無法挽回。”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大雨傾盆而下,將那些血水沖刷,卻衝不走她那一刻翻滾的眼淚和刻骨的疼痛仇恨。
“我要你記住這一幕,記到你以後每次任性的時候就會想起有人曾爲了你的任性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記住你這一刻是怎樣的悔和痛。”
我要你記住——
我要你記住——
腦海裡迴盪着這幾個字,像是刻進靈魂深處,永遠也不可拔出。
呼吸開始急促,她死死的抓着胸口的衣服,眼前一片血紅。只覺得那痛,從十多年前跨過時光的流河,洶涌而來,壓得她無法喘息。
“青鸞。”
雲墨有些擔憂的看着她,有心想要給她鞏固封印,但又知道很多事情她必須要面對,何況她那麼苦苦追尋曾經,好不容易打開了記憶的縫隙,她如何肯放棄?
鳳君華此刻正陷在那些痛苦的回憶中無法自拔,太多面孔劃過腦海,讓她措手不及又想要緊緊的抓住。太多的記憶和血腥一同涌入腦海,導致的結果就是幾欲瘋狂入魔。
雲墨再也看不下去,伸手就要點她睡穴。此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刀槍碰撞聲漸漸逼近。
雲墨一頓,還未聽清暗衛的稟報,眼前紅影一閃,鳳君華已經破窗而出,下一刻就聽到慘叫聲肆起,空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來不及掀開車簾,雲墨飛身而出,馬車爆裂。
他一落地,就看到鳳君華已經飛到了十里外,正持劍瘋狂的殺人。那些人明顯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個個武功精湛招招狠絕。而他們要殺的對象,正是西秦沐輕寒和沐清慈的轎輦。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