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晨光還是夕陽透進來,照亮那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容顏,細緻而絕美的眉眼,挺直的鼻樑,和一線單薄的脣,以及微微低頭的動作,雍容高貴而溫潤清雅。他眼神微微下垂,似乎很專注的看着某個方向,亦或者某個人。
只是當時她未曾察覺,以至於無法雕刻出他眼底倒映的影子。
……
鳳君華握緊了那個木偶,眼神震驚中還有未褪的迷茫。
雲墨一直盯着她的表情,他知道她已經想起來了某些事情。每次她想到什麼與他相關的記憶,總是這種不可思議和震驚迷茫的神態。
“我們…”她恍惚的看着他,“是在黑木林嗎?只有我們兩人?”
火兒不知道從哪兒竄了出來,用自己的頭去蹭她的臉,眼神寫滿了控訴和幽怨。自從昨晚它突然發狂跑出去以後,不知道在哪兒呆了一晚,第二天自己就回來了。
她低頭看着它,眼神不解。忽然又想起火兒正是那年在狩獵場上捕獵的靈獸,當時萬靈山山崩,她和雲墨被困在黑木林,這個小傢伙也在她身邊。
心頭有些好笑,“昨晚跑去哪兒了?”
火兒乖順的窩在她懷裡,似乎有些疲倦了,趴在她手臂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摸了摸它的頭,眼神柔和。
雲墨眼神落在她始終握着那個木偶的左手上,眼神飄遠而幽靜。
鳳君華也盯着那個木偶,想着當時她是懷着什麼樣的心境刻這個木偶的?對了,他不是還給她雕刻了一個嗎?
“我的那個呢?”
雲墨深深看了她一眼,雲淡風輕道:“或者早就丟了吧。”
鳳君華愕然看着他。
他卻已經將目光投向別處,語氣淡淡又微顯自嘲。
“也或許你將它隨意仍在某個地方,連自己都忘記放哪兒了。”他眼睫低垂,“一個普通的木偶罷了,本就不是什麼珍貴的物事,扔掉也是理所當然。”
他語氣很淡,淡到帶幾分惆悵和落寞。他清晰的記得那天她將那個精緻的木偶捧在手裡,滿眼的興奮和喜悅。然而她不知道,當看着他一刀刀將他的容顏雕刻成木偶之時,心中又是何種滋味。
她那時年幼,不懂情之何物,所以可以肆意輕賤他人真心。
況且以當時的心境,她那般厭惡他,怎麼還會留着他送的東西?就像那塊玉佩…
他閉了閉眼,將心裡涌動的苦澀和疼痛全都吞入腹中,然後在血液裡醞釀發酵,直到麻木,有迎來新一輪的疼痛。
鳳君華不說話,只是心頭忽然有些淡淡的悲傷。她想要反駁,直覺的,那個木偶她應該沒有丟。因爲那時,她是那般喜歡。
火兒忽然睜開眼睛,看向那個木偶,然後目光慢慢亮了起來。它伸出爪子去抓那個木偶,鳳君華不妨一下子就被它奪走了,她下意識想要拿回來。
“給我。”
火兒卻抱着那個木偶很是興奮,然後又東張西望,看到小榻上的茶水,它又蹦過去,不由分說就將茶壺打翻。
“火兒,回來,你在做什麼?”
鳳君華俯身去抱它,雲墨卻盯着它的爪子,它粘着茶水,在寫字。
“樹…埋下…”
鳳君華剛將那個木偶拿過來,看到這幾個字,怔了怔,腦海裡忽然劃過一些片段。
幽暗的密道…黑色的小匣子…金光閃爍的玉佩和簪子、耳環…還有…一把梳子…她手中拿着那個木偶,明明很是想丟掉,卻又捨不得,便隨意的將它仍在那一堆七七八八的東西里,然後轉身就走。
那個密道…似乎是在一棵樹下。
“你是說…”她皺了皺眉,將火兒抱起來,不確定道:“我將那個木偶埋起來了?”
火兒指着她手中的木偶,連連點頭。
這個答案…
鳳君華無奈的將目光轉向雲墨,想着她當年究竟是有多討厭他,以至於把他送給她的東西全都埋起來而不願觸碰?不知怎的,如今再看着他,她便有些心虛起來。
雲墨則是若有所思,而後笑了笑。
“總歸你沒有扔了就好。”
埋起來了,證明她還是捨不得的。
他又看向火兒,這小東西一向很排斥告訴他關於她的事,只是不停的對他說,她還活着,其他的便隻字不提。其實對於他們之間的事,他問的並不多。或許,他潛意識裡已經猜到,不想再被那樣血粼粼的事實傷一次吧。
鳳君華低垂着頭,忽然又問:“剛纔爲什麼要對顏諾說那樣的話?”
“嗯?”他眨眨眼,無辜道:“我剛纔說了很多話,你指的是哪一句?”
鳳君華知道他是故意的,明明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故意裝作無知,非要從她口中再重複一遍不可。
自從和他冰釋前嫌以後,他未再對她做出從前種種親暱的舉動,就連偶爾想要抱她都顯得有些猶豫和小心翼翼。她知道,他害怕她的拒絕,害怕她好不容易給予的機會被他親手粉碎。可是剛纔他竟然對顏諾說,她是他的女人。那樣冷硬而強勢的語氣,她清晰的從他身上察覺到了霸道的獨佔欲。
就像他從前說的那樣,他不會逼迫她做什麼,但不會放她離開。這輩子她要嫁就只能嫁他一個,他不會允許她嫁給其他男人。
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厭惡嗎?或者排斥?或許有些不贊同,倒不至於對他避而遠之。
一個女人面對一個男人的佔有慾,如果沒有厭棄憎惡,那麼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她對這個男人動了心,用了情。第二,她對這個男人毫無感覺,所以對他所有的熱情都可以視而不見。
從前或許她是第二種,那麼現在,應該就是第一種。
“爲什麼不說話?”
雲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鳳君華低着頭,忽然輕輕開口。
“雲墨,我不需要你對我做出任何承諾和保證,哪怕你做得到。但正如你所說,有些感情太沉重,我承受不起。”
“沉重麼?”他嘴角似乎有笑意劃過,而後淹沒在眼底深處,最後輕輕一嘆。“我曾以爲,在你眼中,那些不過輕如鴻毛。如今看來,竟如泰山般重麼?”
鳳君華眼神震動。他是在暗示她,她從前對他有多麼無視和厭棄嗎?
“青鸞。”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溫度幾乎要將她灼傷。她微微一顫,手指下意識收緊,卻沒有擡頭看他。火兒眨了眨眼,鑽到了雲墨寬大的袖口中。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以至於那麼害怕接受別人給予你的一切,我也不知道你爲何明明想要卻又如此害怕觸碰那些陌生的情愫。”他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晰。
“但我要讓你知道,有些東西你願意承受,便不再沉重。有些東西你不願容納,便什麼都不是。”
他是在告訴她,無論他給予的愛有多濃多重,她都有資格承受得起麼?儘管她無法給予相應的迴應,也不必覺得有所愧疚嗎?
車駕忽然一停,外面有人道:“殿下,到了。”
雲墨牽着她的手站起來,“走吧。”
她一聲不吭的隨着他下了車,驛館早就準備好了,前來招待的官員被雲墨打發去了沐輕寒那裡,雲墨直接將鳳君華送到城主安排的貴賓房內,又將火兒留給了她。離開的時候他道:“青鸞,有些話或許我現在說來你會覺得反感或者不高興,但我還是要說。”他背對着她,擋住了門外射進來的光線,衣衫單薄身姿秀逸,朦朧光暈自側臉打下,昏黃而美好。
“我將你定義爲我的女人,因爲遲早有一天我會讓這句話變成現實,並且…”他緩緩轉身,逆光而來,他眼神深沉而灼熱,帶着某種看不清說不明的自信和堅決。
“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嫁我爲妻,一生,不離不棄。”
鳳君華一震,他卻已經轉身離開。
鳳君華怔怔的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的摸着火兒的頭,心裡感覺複雜。
“火兒,你說,我該生氣嗎?”
她坐下來,喃喃道:“當年我和他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爲什麼他可以對我執着那麼多年?”
火兒眨眨眼,心想他腦子秀逗了唄,眼光差唄。不是它腹誹自個兒主子,十多年前的慕容琉緋,的確沒什麼值得人喜歡的。刁蠻霸道,囂張暴躁,一個不高興就亂砸東西,還虐待它不給它東西吃。
哎,要不是當初她將它從那個惡毒的女人手中解救出來,它纔不會認她當主人。
當然,這些心裡想想就可以了,千萬不能說出來。想到這裡它又有些慶幸,幸虧主子失憶了,不然感應到它在心裡說她壞話,指不定自己又要被虐待了呢。隨後又想起主子已經不是十多年前那個任性無狀的慕容三小姐了,性子完全和以前大相徑庭,沉默得它都有些不習慣。有時候,它甚至希望她回到從前那個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慕容琉緋的模樣。
這大抵就是任性的劣根性,不,應該是自找虐。
也不對啊,它是靈獸,不是人哎,怎麼會有人類的劣根性呢?莫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她久了,染上了不好的習慣?
火兒十分悲催的聾拉着頭爲自己默哀,自然也沒空理會主子的問題。要它回答的話,這種事兒說不清楚。這十幾年來,它親眼看着雲墨是如何爲主子癡狂堅持的。那些年雲墨滿天下的尋找主子,受了不少苦,連它看着都覺得動容。
可惜他愛上了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如今還好,至少那天被雲裔罵了以後,她總算找回點僅剩不多的良心和仁慈。這要是換了十二年前,估計聽到那些話,她第一反應應該是驚訝,然後不屑冷笑,再指着雲裔的鼻子臭罵一頓,最後高傲的轉身離去。
嗯,這纔是慕容琉緋的性格。
永遠自負自大,自以爲是,永遠清高驕傲對旁人不屑一顧。
老實說,它真不明白十二年前雲墨到底看上主子哪點。難道雲墨也有受虐傾向?高貴無比人人尊崇小心伺候不敢有絲毫冒犯的雲太子,突然間遇到一個處處和他作對不把他放在眼裡脾氣還又臭又硬的小丫頭,於是很自甘墮落的動心了?非得到不可?
按照人類的話說,就是犯賤。
好吧,雖然那個看起來有些腦子不清醒的男人某些時候是挺自作自受的,但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讓它那個向來無法無天的主子都無可奈何。
依它看來,再這麼下去,主子的一顆心早晚得被那個黑心的給奪了去。
但如果主子恢復了記憶,想起那件事…
它忍不住抖了抖,心裡有些發寒。如果雲墨知道那件事,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震驚亦或者痛苦?每次想到這個,它又不希望主子恢復記憶,就這樣嫁給雲墨得了。兩人郎才女貌的,天造地設一對嘛。那些什麼記憶,不要也罷。慕容家全是一羣豺狼虎豹,唔,不對,那個慕容於文其實還不錯。至於明若溪和慕容琉仙那兩個女人完全就是變態的瘋子。
火兒想起某些令它痛苦的回憶,不由得又往鳳君華懷裡縮了縮。
鳳君華正在發怔,見它蜷縮着身子窩在自己懷裡,好像有些驚怕的樣子,不由得詫異。
“怎麼了?”
火兒搖搖頭,在她臂彎處尋了個位置,安靜的閉上眼睛。睡一覺吧,睡一覺那些事兒也就都忘了。它雖然是動物,某些習性和心理其實和人類差不多,總是習慣性的做鴕鳥,自我安慰。
鳳君華也沒多想,原本想着將它放到牀上去,可這小東西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抓着她不放,她沒辦法,只好就這樣抱着它。
**
夜深人靜,月上中空。
有人負手沉吟着,“她到中城了?”
似疑問又似喃喃自語,身後人沒有回答。個了許久,他才揮了揮手。
“下去吧。”
身後人無聲無息的消失。
他看着夜空中那一輪彎月,眼神如夜蒼穹,深沉而無盡頭。
看來,他得親自去一趟才行。
眯了眯眼,想起許多年前也有這麼一個夜晚,寂靜而深沉,訴說着無數的殺戮和血腥。那一晚原本有月,然而被那一夜的鮮血浸透,最後被烏雲掩蓋,不見絲毫光亮。
他站在無月的夜空下,聞着空氣裡還未散去的血腥味,只覺得心口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寶貝,一去不復返。
回去後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一夜。第二天又安之若素的去上朝,周而復始。他的生活,還是那般平靜毫無波瀾。
十二年了…
十二年的時間,他以爲足夠讓他忘卻那些記憶。然而有時候不去想,卻不代表那些事就從腦海裡徹底拔除。
他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
另一個安靜的房間裡,顏如玉轉身對慕容琉仙和孟月眉道:“他們現在在驛館。”
兩人臉色皆是憤恨又帶幾分期待。憤恨於即將見到生平最痛恨的仇人,期待於馬上要見到自己的心上人。
“雲墨受了傷。”
孟月眉眼神一跳,眼底憂色劃過,又微微閃過幾分複雜。雲墨和雲裔聯合殺了她的父親,樑王府偌大家族一夜之間連根拔起,她如今也得遠走異國他鄉,躲避追殺。
那個男人,她癡心所戀十多年的男人,竟真的這般狠心。
慕容琉仙則是想到沐輕寒,因爲不想被人發現她練媚功,尤其是不想被和她齊名的孟月眉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沒有再找男人吸食精氣。之前散去的那些功力還未恢復,再加之體內積壓的*弄得她整個人煩躁不已,如果再不發泄,她早晚得爆體而亡。
想到沐輕寒,她就覺得渾身躁動*難耐。
那個男人,那個溫潤如水笑起來如沐春風的男人,是她心底最深的執念。
所以,她一定要得到他。
她站起來,眼波嫵媚而妖嬈。慢悠悠道:“我那個妹妹可是跟隨雲太子一路而來,如今雲太子受傷了,只怕保護不當。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應該去接她‘回家’。”
她刻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回家,回老家。
說完她便轉身出去了,她的暗衛已經來了,用不着跟顏如玉和孟月眉一道。她跟慕容琉緋是姐妹,去驛館見慕容琉緋,沒人敢攔她。
顏如玉也沒阻止,等到慕容琉仙離開後,她纔對孟月眉道:“你現在還改初衷嗎?還是要報仇?”
孟月眉沉默,眼裡有矛盾也有掙扎,最後似下定了決心,咬牙道:“我要讓他永遠也忘不掉我。”
“很好。”
顏如玉丟給她一個透明的水晶瓷瓶,“那顆藥丸可以讓你功力大增,至於下面的藥水…”她眯了眯眼,傳音告訴她幾句話,孟月眉聽後神色十分震驚。及時不可思議又是興奮,又帶幾分幽暗和惱怒。
“我想…”顏如玉已經轉身,“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孟月眉深吸一口氣,“我知道。”
她起身走出去,在門口的時候頓了頓。
“你跟我表…雲墨到底有什麼仇?”
“這個你不用管。”顏如玉聲音清冷,“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行了,各取所需而已,咱們互不干涉。”
孟月眉眼裡射出一抹冷意,又漸漸淡了下去,轉身離去。
顏如玉緩緩回身,斂雙出現在她身後,說了什麼,她神情微微有些訝異。
“明月軒?”
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抿了抿脣,“知道了,下去吧。”
她又走到窗邊,看着窗外泠泠月色,眼神也如霜月般清冷。
顏諾離開了,這倒是讓她有些訝異。原以爲他對鳳君華如此鍾情,必定會想方設法的留在她身邊纔是,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走了。
她又沉思一會兒,今晚的行動絕不能失敗。錯過了這一次,只怕以後再難有機會了。
……
另一個安靜的角落,有白衣男子迎風而立,眺望黑夜蒼穹,眼神比這黑夜還要深沉。
“考驗的時機來了,若你能護她周全,我便願放手成全。若你不能…”他眼神又暗了幾分,周身涌動着冷意和殺氣。“即便她會恨我,我也要將她帶離你身邊。”
……
又是那個夢,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她躲在封閉的空間裡,透過一絲縫隙看外面的風光。
淫穢而得意的笑聲,伴隨着撕裂的衣衫和女子拼命壓抑的低泣呻吟,空氣中還有那種難聞的,刺鼻的,很久很久以前便讓她恐懼的,痛惡的,一輩子都不願靠近的…
血腥味。
她蜷縮着身子,渾身劇痛,明明頭暈眼花,卻將外面的場景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粗糙淫邪的手,撫摸過白皙柔嫩的肌膚。聽着他們口中的淫聲浪語,污穢辱罵以及興奮快慰的低吼,充斥着整個房間…
她渾身都在顫抖,死死的咬住脣,眼睛瞪得堪比銅鈴。
不能動,不能出去,出去就只有死,不可以發出聲音。哪怕她此刻承受着冰火兩重天的煎熬以及良心的譴責和無可奈何的憤怒絕望,她也不能有絲毫的動作。驚動了他們,她就得死。
她想閉上眼睛,她不要見到這淫辱不堪的一幕。然而她必須睜大眼睛看着,必須看清他們的樣子,將來…
報仇!
……
“啊——”
鳳君華猛的從噩夢中醒過來,驚得滿頭大汗。月色泠泠從窗戶射進來,照得她面色雙白如雪,眼神裡還有未褪的驚恐迷茫。
是誰?
那個人是誰?
那些人,那些人對她做了什麼?
她突然抱着頭,滿臉痛苦而疼痛。
久遠的記憶,殘破不堪的畫面,跨過年歲的久遠,如洪水般沉沉壓迫而來,壓得她心臟疼痛欲裂,無法喘息。手指忽然觸碰到什麼東西,軟軟的,毛茸茸的。
她怔了怔,緩緩擡頭,見火兒蜷縮在角落裡,渾身顫抖,眼神驚恐。
“火兒?”
她想去抱它,火兒卻忽然尖叫一聲,竄了出去。
“火兒!”
鳳君華一驚,然後追了出去。
屋子裡淡靜而沉默,不一會兒,忽然有人影漸漸顯露出來,一身紅裝妖嬈,眉眼五官精緻而絕美,赫然便是鳳君華的模樣。她慢悠悠的坐到牀邊,將外衣脫了下來,只露出一身潔白的裡衣。還沒坐下來,就聽到門外有急急的腳步聲。她皺眉,然後立即翻身上牀,做出一副被噩夢驚醒的樣子。
哐當——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雲墨急急而來。
“青鸞。”
他剛纔在運功調息,忽然感應到胸口灼熱而疼痛,立即知道她又做惡夢了,便急急而來。
‘鳳君華’坐在牀上,面色還有些蒼白,彷彿夢到了什麼十分驚恐的事。
雲墨第一時間奔過來,下意識的要按住她的雙肩詢問,心頭忽然一跳,他立即後退,冷冷的看着她。
“你是誰?”他已經感應到了,原本他安排來保護鳳君華的暗衛應該追着她而去了,暫時應該沒有危險。這個女人不是她,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是絕對不是她。這個世上,他可以認錯任何人,但絕對不會認錯她。
‘鳳君華’似乎有些訝異,眼神劃過一絲憤怒,然後又一臉的迷茫。
“你在說什麼?”
雲墨臉色更冷,也不廢話,直接揮袖一掌劈了過去。
‘鳳君華’大驚,原本還想試探他幾分,然而眼見他出手毫不留情,也顧不得再裝,立即從牀上翻身下來,故意將衣襟拉下,露出凝脂一般的白玉肌膚。她緩緩回頭,眼神妖冶而魅惑,無聲勾引着他。
雲墨面無表情,掌風帶起旁邊素色的牀帳,化作剛烈的劍要將她纏繞。
她咬牙暗恨,身影一閃忽然憑空消失。
雲墨眯眼看着落在地上的牀帳,眼神一寸寸冷下去。
玉晶宮的隱身術。
他地哼一聲,身影忽然一閃,掌風后發先至,直直打向方纔站的位置。
有悶哼聲傳來。
她捂着胸口退後幾步,臉色蒼白嘴角帶血,哀怨而憤恨的看着他。
“她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如此迷戀?”
她一開口,連聲音都跟鳳君華一模一樣,但沒有獨屬於鳳君華那樣漠然而清冷的語氣。
雲墨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字道:“孟、月、眉。”
孟月眉一驚,下意識的退後兩步。然後雲墨一揮袖,大門猛的關閉。孟月眉心中一緊,猝然回頭,迎面又是撕裂的風聲劃過,她只覺得似乎臉要被割裂一般,寸寸疼入骨血。她哀叫一聲,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生怕被毀容。
雲墨站在窗邊側身而立,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千不該萬不該易容成她的模樣來誘惑我。”他語氣平緩而森冷,“即便你易容得再像,也不是她。”
他說罷身形已經閃了過來,眼底殺意驟然而起。
孟月眉嚇得猛然後退,腳下絆到了桌角,她輕呼一聲倒在地上。擡頭時正好對上被撞到在桌面的銅鏡,從銅鏡裡她看到自己的容顏,膚光勝雪,顏如嬌花美玉,眼如秋水脣如櫻桃,如白瓷的下巴拉下優美的脖子,鏈接着精緻絕倫的鎖骨。
可以令無數男人傾倒的美色,偏偏這個男人不爲所動。
頭上殺招呼嘯而至,她心中駭然驚懼,忽然想起了什麼,衣袖一揮,清淡而細膩的香味立即在空中蔓延,飄入鼻端。
雲墨掌風已至忽然察覺不妙,立即揮袖將那香氣散去,然而那香氣如入骨之蛆,無孔不入,總歸是有些吸入了鼻端。
他面色更冷,指尖一股罡氣直直穿透了孟月眉的肩胛骨,痛得她輕呼一聲。然而她卻沒再躲,反而妖嬈魅惑的站起來。因爲雲墨已經不動了,他站在原地,眼神從未有過的陰寒,眼神卻漸漸有些迷離起來。
孟月眉捂着左肩,慢悠悠的走過去。
“表哥,就算你看穿了我不是她又如何?你不還是中了我的招?”
她走一步,雲墨就退一步。他想殺了這個女人,然而神智卻不允許。因爲他眼睛裡看到這個女人已經幻化成了另一張容顏,一張早已刻在他心底纏繞進骨血的容顏。
鳳君華!
她沒有易容,然而他卻產生了幻覺。
不,不止是幻覺,連神智都已經被那藥物侵蝕。
他知道,這是玉晶宮特有的媚藥,焚火幻情。
中此藥者,玉女變*,聖人變猛獸。
最可怕的是,這要不止藥效猛烈,還能讓中此藥者產生幻覺,不止是視覺,而是精神靈魂上的幻覺。會將對方幻想成自己所愛之人,並且漸漸任那樣的認知侵佔腦海。
即便他閉着眼睛,精神意識上卻已經將這個女人當做了他心心念唸的青鸞,所以,他無法對她動手。
孟月眉已經在慢慢靠近,她邊走近邊將身上唯一一件裡衣脫下,然後踩在腳底,纖長的手指伸到後背,將肚兜的繩索解開。
“表哥,別再忍了。”她聲音帶着魔魅的誘惑,一點點擊潰他最後的神智。“何苦勉強自己呢?我是你的青鸞啊,你忘記了嗎?你找了十幾年的青鸞啊。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不想要我麼?”
青鸞…
雲墨緊繃着身子,屏蔽了五識,拒絕外界的所有誘惑。
孟月眉眼底劃過一絲憤恨和嫉妒,聲音卻更加甜膩柔媚。
“表哥,別再撐了。你本就內傷未愈,若再強制逼出藥物,只會斷送你一生修爲。”男人再是對一個女人癡情又如何?還不是逃不過*的折磨。雲墨向來對女色退避三舍,但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他癡戀多年的女人,他又如何忍得住?雖然她不知道顏如玉爲什麼會有焚火幻情如此霸道的媚藥,但是隻要能讓她達到目的便成。
她知道無論今日事成還是失敗,她都逃不過一死,但是死前她也不會讓這個男人和慕容琉緋那個女人好過。他不是有潔癖嗎?他不是要爲那個女人守身如玉嗎?好,她今天就非要得到他不可。到時候,看他如何再面對那個女人。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美眸裡劃過一片堅決之色。
慕容琉仙只怕脫不了沐輕寒多久,她得加緊時間才行。
想到此,她迅速來到雲墨身邊,手指已經觸碰到了他的衣襟。
雲墨忽然睜開眼睛,眼神迷離而癡纏,隱匿着刻骨的柔情愛戀。
“青鸞…”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以一種非常溫柔的姿態要去觸碰她的臉頰,感受那獨屬於她的溫度和柔軟。
……
在鳳君華被噩夢驚醒的時候,慕容琉仙也已經來到驛館門口,遞上了自己的拜帖,求見沐輕寒。沐輕寒原本已經要睡下,聽聞她來了,有些意外,神色有些冷,卻還是讓人帶她進來。
闊別十二年,當慕容琉仙再次見到沐輕寒的時候,眼神裡除了恍惚還有驚豔。當年那個儒雅溫潤的少年已經長成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尤其一舉一動更是透着說不出的高貴和風華,眼神隱隱流動着寶石一樣的光彩,再配上那柔軟的面部線條,更是讓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眼底迷戀毫不掩飾,甚至還燃燒着貪婪和*。
沐輕寒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顯然對她十分厭惡。
“你來做什麼?”
慕容琉仙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笑得溫柔而嫵媚。
“多年不見,琉仙十分思念大哥,所以…”
沐輕寒沒興趣跟她虛與委蛇,冷冷打斷她的話。
“我不管你想做什麼,但是我得警告你,如果你再敢動緋兒一根毫毛,我絕不放過你。”
原本懷着一顆春心的慕容琉仙一聽這話,臉上笑意立即一僵,眼底劃過深沉的妒恨和不甘,又笑得更加柔美而勾人。
“大哥這是什麼話?三妹回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傷害她呢?”
沐輕寒冷笑,“不要以爲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今天我不殺你,現在,你立即,馬上離開這裡,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你——”
慕容琉仙聞言心中一怒,而後想到自己的此行的目的,又緩緩壓制住心底的怒氣,面上依舊笑意不變。
“大哥誤會了,我聽說三妹跟大哥在一起,特意來接她的。”她眼波流轉,邪魅的光澤絲絲流瀉,似要勾人魂魄。“三妹這一失蹤十多年,父親很是想念她。”
她已經站起來,輕移蓮步,緩緩的走過去。
“大哥——”
旁邊的潭淵立即走過來,擋在沐輕寒面前,死死的瞪着慕容琉仙。
“走開,你這個妖女,別靠近我家公子。”
“你——”慕容琉仙因出生攜帶七彩祥雲,世人視其爲仙女,此刻居然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辱罵妖女,如何忍得了?當即冷哼道:“哪來的黃毛小子?竟敢對本姑娘不敬,小心本姑娘摘了你的腦袋。”
沐輕寒冷笑一聲,伸手拂開潭淵,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慕容琉仙。
“別在我面前耍的大小姐威風,我再說一次,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別讓我再看見你。”他素來教養良好,便是與人一言不合也不會說些粗俗難聽的話。如今對慕容琉仙用了‘滾’字,可見對她厭棄至極,甚至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
慕容琉仙咬牙切齒,“沐輕寒!”
“叫什麼叫,我家公子的名諱是你能叫的麼?”潭淵雙手叉腰一步步逼近,毫不客氣道:“沒聽到我家公子話麼?從哪兒來滾哪兒去。就你這樣子,衣不蔽體的,打扮得跟個妓女似的。哦不,妓女都比你看着舒服。還名門閨秀呢,你也不嫌丟人。”
慕容琉仙睜大眼睛,氣得渾身顫抖,臉色紅白交加。她今天爲了來見沐輕寒,可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的。一身乳白色柔絹曳地長裙,將她美好玲瓏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處,薄紗的衣料根本遮不住如玉的肌膚,尤其胸前的起伏跌宕,幾乎都快要呼之欲出。再加上她天生好顏色,柳眉如黛,星眸含情,波光盪漾嫵媚搖曳,姿態又如楊柳扶風,陣陣香氣隨風而散,相信只要是個正常男人看到這樣一個天生尤物,都恨不得將她立即撲倒,再狠狠蹂躪。
更何況她因修煉媚術的關係,五官比之從前更爲精緻魅惑,尤其一雙眼睛,含着魔魅的光,尋常人只要被她看一眼,立即就會忘乎所以任她擺佈。
沒想到沐輕寒不爲所動罷了,反而放任身邊的小童如此侮辱她。哼,她堂堂公主的女兒,豈是那些低賤的青樓妓子可比的?當即怒火中燒。
“你這猖狂的——”
“別這樣看着我。”潭淵一點都不畏懼她,聲音比她還大,“真不知道世人到底是眼瞎了還是你太會做戲了?就你這樣的女人,還仙女呢,我看啊,娼婦差不多吧。”
慕容琉仙大怒,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掌就劈了過去。
潭淵閃身一躲,沐輕寒已經揮袖擋開了她的攻擊,低聲呵斥。
“看來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他忽然一頓。
燈光下,慕容琉仙緩緩擡頭,肌膚隱有流光而動,媚眼如絲紅脣輕啓,一舉一動都透着萬種風情,纖長的手指柔弱無骨,吐氣如蘭的靠近他。
“大哥…”
她一聲低低的呼喚,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低啞,隱約幾分熟悉的感覺。
沐輕寒微微恍惚,眼前晃出另一張容顏,情不自禁呢喃了一聲。
“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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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鳳君華追着火兒出了驛館,忽然發現周圍空氣一緊,有殺氣。
她停了下來。
前方不遠處,有白衣女子迎風而立,隔着不遠的距離,她可以看見那女子眼神清冷如月,冰冷如霜雪。
是她。
顏如玉。
金凰邊境無名山下那個小樹林裡派人截殺想要抓她的女人。
她出現在這裡,定然是爲自己而來。
鳳君華眯了眯眼,感受到暗處氣息涌動,是雲墨派來保護她的暗衛。但是顏如玉不是一個人,如今她只有回到驛館纔是最安全的。
她後退,有黑衣人無聲靠近,已經將她團團包圍。同一時間,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隱衛也出現了,不過須臾,就陷入了廝殺之中。當然,她沒有落單,有人近身保護她。
“姑娘,您先回去。”
“來不及了。”
顏如玉已經飛身而來,白綾如虹,纏繞如蛇,凌厲的殺氣逼迫而來,身邊一個黑衣人應身而上,剩下一個帶着她往回走。然而還沒走幾步,前方又出現了四個黑衣人,看起來不是顏如玉的人。而他們的目的,是攻擊鳳君華身邊那個隱衛。
鳳君華後退幾步,忽然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月色下,有人負手而立,淡紫色華貴衣袍加身,周身如玉清朗,他側着身,半邊容顏隱在暗處,只看得見那淡如秋水橫波的眼以及櫻花色的脣。朗月其華,斑駁如畫。
鳳君華眯了眯眼,“你是誰?”
他終於緩緩回頭,悽豔絕倫傾國絕色的容顏剎那映入眼前,那樣強烈的衝擊力令她下意識後退一步。這才發現,原來他竟然在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前。不知爲何似乎有些怔忪,以至於沒有在第一時間抓住自己。
鳳君華捂着胸口,努力剋制這張臉帶給她的熟悉感和那些莫名的複雜感情。
他卻已經從短暫的失神中恢復了冷靜,衣袖一動,一個白色的物體飛了過來。鳳君華下意識要擋開,然而看清那是火兒,又立即伸手將它抱在懷裡。
火兒一落到她懷裡,立即蜷縮着身子努力往她身上靠,似乎在吸取她身上的體溫。
鳳君華摸了摸它的頭,纔看向紫衣人。
“尊駕是何人?又有何目的?”
他靜靜凝視了她半晌,目光裡有什麼東西在凝聚,又有什麼在破碎,初見的驚豔和恍惚也一點點褪去,只剩下無盡的淡漠。
“不要去南陵。”
他一開口,聲音也是清淡如水的,很容易讓人忽略,卻又十分清晰的響徹在腦海裡。
鳳君華眯了眯眼,再次打量他,這人衣着不凡氣質高貴,又武功奇高。這個時候在中城,一開口就讓她不要回南陵…
腦海裡有亮光一閃而過。
“你是明月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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