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珏道:“說吧。”
其中一人恭聲道:“回王爺,這三人是出戰前一月,由刑部尚書王大人舉薦入伍,在軍中一直沒什麼突出的表現作爲。可是前兩日屬下跟蹤他們,發現他們跟東朝的人有所接觸,方纔屬下又去試探了他三人一番,雖然他們一直努力躲避,並未出手,但是看那步伐移動和身形閃躲,分明就是深層不露的練家子。”
堯冽暗暗一驚,明白了蕭珏此舉何意。待那兩人一走,他便上前一步問道:“王爺懷疑那三個人?”
蕭珏神色暗沉,起身道:“我軍紀律嚴明,莫說此行有女人相隨,便是沒有,也不會出現在外姦淫無辜女子之舉。而他們發現宓寧公主下落,非但沒有上報,反而將人放走,依你之見,璃軍將士凌辱北洵女子、並追殺宓寧公主一事若傳回北洵軍中,會怎樣?”
堯冽凝眉,沉吟道:“若讓北洵軍隊得知我璃軍如此對待宓寧公主和北洵女子,定會惱怒不已,傾全國兵力而出,屆時就算我們能獲勝,也會損兵折將,傷亡慘重。自古兵戰,最懼敵軍破釜沉舟,以死決戰。”
說到這裡,他也不由得沉了臉色,明白了蕭珏的意思,道:“原來王爺早就懷疑他們了。”
蕭珏一步步走過來,神色越發冷肅,道:“本王的將士本王自是比誰都瞭解,怪只怪他們對本王太不瞭解。”
堯冽點頭道:“如此一來,我們就正好找到了解決他們的由頭,而這個傅寧就是我們的由頭。”想到此,他欲要離去,道:“末將這便去處理。”
“不急於這一時。”蕭珏擺擺手,眸色沉了下去,指了指一旁的桌案,道:“坐下,陪本王喝兩杯。”
堯冽愣了愣,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早已沒了熱氣,便知蕭珏定是動也沒動。自從傍晚京中消息傳來之後,他就一直留在帳中,晚飯送來了一個時辰他動也沒動一下,命人熱了三遍,還依舊原封不動地擱在那。
堯冽垂首斂目,道:“王爺,此舉怕是不妥。”
話剛出口,頓又覺自己所言不妥,卻只聽蕭珏淡淡道:“軍規紀律本王比你記得牢,但喝無妨。”
堯冽點點頭,與他對面而坐。其實他的心中也是五味雜陳,悲痛不已,只是眼下兩軍交戰不宜表露,只能一直壓抑着,見杯盞滿溢,他一擡手舉杯飲盡,突然就皺了皺眉。
擡眼看着對面的蕭珏,見他雖是面無表情,眼底卻暗潮洶涌,只是他向來對自己的情形控制的很好,不露絲毫。
淡淡茶水,並非是酒。然而,他卻喝出絲絲醉意與苦澀。
“王爺……”一如上午在湖邊,堯冽只喊出兩個字,接下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明白,他的心裡悲痛難過,而蕭珏定是比他悲痛萬分。
那個人,一年前已經被從他身邊硬生生扯開拉走了一次,只是那時候至少她還安然地活着,而現在,再一次被扯開,卻是陰陽兩隔。
宛珺,從三年多前她出現在丞相府那一刻起,有些人就註定要爲她神傷。
旁人不知,身爲宛珂和蕭珏的至交好友,堯冽卻很明白,一年前她及笄之齡,若非蕭珏征戰在外,定不會容璃王這般輕易就將宛珺賜婚於太子,若是蕭珏在朝中,即便是冒着忤逆犯上之名,也會加以阻攔。
堯冽對這個聰穎異常的小女子自也是疼愛有加,此番宛家滿門遭難,他的心裡猶如刀絞,卻無能無力。
畢竟,親辦此事之人是璃國太子,宛珺的未婚夫婿。
如此說來,太子此舉也算得上的大義滅親了吧。
京中不知又有多少人會讚揚太子處事冷靜果斷,併爲之慶幸,在與宛珺完婚之前發現了宛家的陰謀……
“十日拿下北洵,你可有信心?”蕭珏突然開口,將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堯冽拉回神,他一擡頭就撞上蕭珏冷肅眸子,心中一凜。
想了想,他道:“十日之內滅陸文欽人馬絕非難事,然若要拿下整個北洵,只怕時間上有些困難,其他不說,便是我大軍行至北洵皇城,也要不少時日。”
蕭珏清冷一笑,晃了晃手中杯盞,“若是由暗營出動呢?”
“王爺!”堯冽豁然起身,臉色嚴肅道:“暗營一動必會引人注意,此時露面怕是爲時尚早。”
蕭珏俊冷的面上閃過一絲陰寒,沉靜的眸中透出些許迷離,緩緩道:“尚早?若是暗營提前一月動手,只怕此時我們已經站在大月城,站在京都,而宛家也不至到這個地步。”
堯冽話音一滯,哽在喉間。
雖不言明,可是兩人此時心下皆已明瞭,爲何璃國要突然出兵北洵,又爲何要指定由蕭珏和堯冽領兵,卻偏偏將宛珂留在了京中。
也許,璃王或者太子早已有意要動宛家,此番是刻意支開可以救援宛家的人。
就在他怔諤間,蕭珏已經站起身,沉聲吩咐道:“傳本王之令,全軍整肅,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出兵璸城。”
堯冽不言,領命而出。
璸城,那是北洵軍隊所在之地。
一夜未眠。
昨天夜裡璃軍突然夜半整肅,楚傾心中明白,他們下一個目標定是璸城。昨夜她向帳外守衛小兵套了話,那小兵道珏王殿下素來行事手段凌厲,此番只怕誓要滅了北洵。
在楚傾的記憶裡,她並未去過璸城,對陸文欽的印象也很模糊,他自幼從軍,十七爲將,征戰無數,是個十足的錚錚鐵漢。只是他爲人性情冷了點,不善言語,與楚傾少有的幾次碰面也少有交流,倒是楚傾常常笑他的鬍子,道他年紀輕輕就蓄起了鬍鬚,裝老城。
第二日天稍稍亮起,璃軍便出動,先鋒軍隊現行,大批人馬緊隨其後,後勤及隨軍奴妓跟在最後。
許是受了堯冽之命,楚傾得以與三名容貌美豔的女子同乘一車,不用步行。馬車一路顛簸,加上她昨天夜裡沒有睡好,一路上都是昏昏沉沉,顧不得那三人看她的疑惑眼神,幾度欲睡,卻又被顛簸醒來。
直到日落西山,隊伍才緩緩停下,前方有人高呼着讓衆人下車下馬,就地安營,楚傾與那幾名女子也被分別帶到幾個小帳中歇下。
直到這時候楚傾方知,獨居小帳的女子也僅僅只有她們四個,不用明說也知那三人要麼是自身身份特殊,要麼是在這軍中攀上了高枝兒,得了款待,而她也無疑被說成是因爲討了堯冽將軍歡心,所以才由此待遇。
楚傾一笑置之,並不多言,看着桌上的飯菜半晌,未動一下。
小兵入帳看了看,道:“姑娘這又是何苦?得將軍厚愛,姑娘才能受到這般照顧,你可知有些人在這軍中三月,連見都沒見過這麼好的飯菜。”
身後一道身影隨之入內,問道:“什麼事?”
小兵回頭一看,忙行禮道:“王爺,這位姑娘從早上到現在粒米未進,小的擔心……”
“你下去吧。”蕭珏向他擺擺手,走到楚傾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神色漠然,“不要試圖跟飯菜慪氣,就算你餓死在此,璸城也一樣會落入我璃軍手中。”
楚傾起身後退兩步,半年前她爲了他可以捨去自己的命,然而現在她卻只想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這個殺人惡魔,劊子手!
“王爺前來,就是爲了告訴我這個?”
對於她這般怪異的冷漠態度,蕭珏有些捉摸不透,也不打算琢磨,冷笑道:“我軍已探得璸城內情況,明天日落之前,定能拿下璸城。本王是來提醒你,也許明天就能見到陸文欽,你可想好了要轉達他的話?”
楚傾回了一記冷笑,道:“原來王爺已經知道了這個交易,王爺真正想問的是,我可想好了要告知你們的公主遺言吧。”
蕭珏不言,算是默認,伸手指了指飯菜,道:“想要報仇,就先保住自己的命,你的命對我來說,無甚輕重,但是對你來說,卻是全部。”
他說得很慢,語氣也淡極,楚傾心底卻微微一凜,擡眼看他,卻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憐憫,正要細究,小兵便匆匆入內,慌道:“王爺,老將軍找您。”他說着偷偷瞥了楚傾一眼,有些不安,“堯將軍也在那裡……”
聞言,蕭珏微微皺了皺眉,卻還是片刻不多留,大步離去。
楚傾卻不由得挑起嘴角,執起碗筷吃飯,儘管食之無味,卻還是勉強吃下。
老將軍便是堯老將軍堯仇了,也是堯冽的父親,此人素來嚴肅,又最忌男人貪戀女色,可現在全軍都知道堯冽將軍戀上了一個剛剛抓住的北洵女子,而蕭珏更是對這個女子照顧有加,他豈能容?
吃完飯,楚傾藉着小兵進來收拾碗筷的時候,跟他又套了幾句話,得知從昨天到現在,除了她之外,並未聽聞其他人被抓,她終於稍稍放了心,想來洛無塵他們暫時脫險了。
這小兵約十七八歲,進入軍隊時間不久,善心未泯,加之楚傾聰明又明事理,從不哭不鬧,不給他招惹事端,他待楚傾的態度也比昨天好了許多。
時剛入秋,天氣略有悶熱,一直待在帳內,有厚重門簾遮着,不由得有些透不過氣來,那小兵每隔半個時辰便將門簾撩起一條縫隙給帳內換氣,雖然每次時間都很短,但是楚傾卻覺得舒暢了許多。
入夜,小兵給楚傾送了茶水,道:“姑娘今晚早些歇着吧,將軍不會找姑娘了。”
楚傾心中明瞭,只怕璃軍攻城便是在今夜。
就在那小兵撩開帳門出去的時候,有三道人影從帳外一晃,無意中向帳內瞥了一眼,突然吃了一驚,與身邊兩人耳語了幾句,另外兩人也都驚了驚,快步走到帳外。
“這裡面是什麼人?”
小兵瞥了三人一眼,見三人來意不善,便道:“是傅姑娘,王爺命小的好生照顧着。”
他本以爲搬出蕭珏,這三人會有所顧忌,不想其中一人賊賊一笑,道:“能得王爺和將軍青睞,定不是庸脂俗粉,且讓本將瞧瞧。”
說完不等小兵阻攔,一把撩開帳門,徑自入內。
待看清帳內之人,頓然愣了愣,皺眉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