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降臨之時,兩匹快馬疾駛着進了蒙龍峰,而剛一回到東朝軍營,江遷就命人去燒水,自己則跟在赫連昱身邊忙開了。
褪去外衣,一擡眼就看到裡面的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多處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再度掙裂開來,江遷一見就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嘀嘀咕咕道:“早知如此,我就該拼上一死,也要攔住殿下……”
赫連昱瞪了他一眼,咬緊牙,從江遷打開的藥箱裡挑出幾瓶藥遞給他,淡淡道:“你若攔我,此時你確實已經死了,可是死人一樣是攔不住我的。”
聞言,江遷只覺得心中一陣無奈,連連嘆息,“可是殿下,你這一身的傷,卻不好好養傷,若是讓關心你的人知道了,只怕要擔憂死了。就算你不爲別人考慮,也要考慮一下皇上、考慮一下太子殿下,以及咱東朝這麼多的無辜將士和百姓啊。”
他邊說邊熟練地給赫連昱上藥,他知道這種藥粉敷在傷口上可以讓傷口更快癒合、恢復,可是這種藥粉也有其敝處,沾了傷口會疼痛難忍不說,用量若是重了,日後逢陰雨、寒冷天氣,也許傷口還會隱隱作痛。
赫連昱自己明明知道這些,卻還是堅持要用這種藥,他雖不言明,江遷卻看得出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傷能夠儘快好起來。
他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不能就這麼倒下……
待幫赫連昱換了藥、重新包紮好傷口,天已經亮了,赫連昱額上滲着汗珠,江遷見了只能連連嘆息,輕輕替他擦去汗珠,擦乾淨了手臂,而後拉好被子,這才躡手躡腳地出了營帳。
他自己已經是疲憊不堪,卻又不敢掉以輕心,赫連昱每次敷了這種藥都會昏昏沉睡至少十二個時辰,他若不能親自守在跟前,總覺得不放心。
哪想他在營帳門口坐了一會兒就打起了盹兒,多虧潘祿走過來,及時扶住他,否則,他一定會摔個四腳朝天。
“潘將軍,你怎麼來了?”江遷揉了揉有些暈乎的腦袋,“這幾天正是關鍵之時,將軍那麼忙碌,怎的有空過來?”
潘祿伸頭看了看他身後帳門低垂的營帳,小聲道:“殿下昨夜是不是去了江瓏城?”
江遷一把拉住他,做了個“噓”的姿勢,“殿下交代了,這事決不可外傳,要是讓殿下知道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我這腦袋就得要搬家了。”
潘祿一聽,頓時急了,道:“現在腦袋要搬家的不只是你,就連本將這腦袋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
江遷不由得沉了臉色,問道:“出什麼事了?”
潘祿沒有說話,招了招手,江遷跟上去,兩人一道進了一間營帳,江遷一看到地上的那具屍體,頓然變了臉色,蹲下身去:“這人不是去江瓏城的信使嗎?怎麼會……”
驀地,他眼尖地看到了塞在他胸前的書信一角,取出一看,卻正是赫連昱命他送給洵王楚豐的那封信。
“譁!”他一把把信揉成一團緊緊握在手中,咬牙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個道理是人便懂,這楚豐拒不和親也就罷了,竟然連人都殺了!”
頓了頓,他站起身,神色嚴肅地問道:“在哪裡發現的?”
一旁的小兵答道:“今日一早在軍營外五里處,被外出尋探的兄弟發現的。”
“今日一早……”江遷輕輕唸叨了兩遍,“這麼說,人昨天晚上就被殺了,而後立即送了回來……”
換言之,這個信使並沒有與楚豐他們有過多交談,從一開始,北洵就沒答應聯姻。
北洵爲三朝之中最弱者,對於其他兩朝的態度雖算不上巴結奉承,但至少也算是和氣爲貴,而這一次的態度,竟是如此強硬!
沒由來的,他突然想到了楚傾,直覺告訴他這件事與楚傾有關。
沉沉吸了口氣,他道:“殿下剛剛敷了藥睡下,這件事暫且就不要打擾殿下了,將軍可有什麼打算?”
潘祿與江遷一起出了那營帳,邊走邊道:“依本將之意,北洵如此不識擡舉,就該一舉將其拿下,我東朝鐵騎無往不勝,只要殿下一聲令下,踏平北洵王都江瓏城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可是將軍有沒有想過,璃軍就在三山城,對我們虎視眈眈。而且……”江遷深深吸了一口氣,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和殿下在北洵王宮見到了蕭珏,看那樣子蕭珏與北洵已經言和,如此一來,我們若貿然出手,定會落入兩難之境,屆時南璃和北洵若前後夾擊我們,鐵騎再怎麼厲害,也難完勝。”
“哼哼……”聞言,潘祿不由得冷笑兩聲,看了看江瓏城的方向,“太子殿下說的沒錯,你確實是個將才,只可惜殿下將你留在了身邊,否則來日,你一定會大有作爲,前途不可估量。”
被莫名其妙地誇了一通,江遷心中雖沾沾自喜,卻也有些不明所以,“這種時候,潘將軍還有些與我說笑?看你這樣,是不是有什麼好辦法對付他們?”
潘祿嘿嘿一笑道:“有能力對付他們的不是本將,而是中宸王殿下。”
“中宸王?”江遷一愣,“此事與他何干?”
潘祿道:“中宸王聽聞了這邊的戰事,早已料到璃軍與北洵可能會識破此局,聯手抗敵,早已先一步做了準備,這個時候我東朝大軍應該已經快到三山城了,最遲不出明日就能到達三山城背後,我就不信到時候三山城裡的璃軍還敢亂動!”
江遷下意識地皺緊眉頭,沉聲道:“中宸王計劃得倒是周詳,如此一來,我們就不擔憂璃軍的事。只是……”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了赫連昱的帳外,江遷擡頭看了看營帳,猶豫了一下,後面的話沒有說完。
潘祿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點點頭道:“本將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吧,就算殿下現在受了傷,本將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到殿下一根頭髮。中宸王固然是東朝的王爺,是太子殿下的親兄弟,可是東朝的未來終究還是掌握在太子和殿下手中,敢怎麼做,本將心中自有思量。”
聽他這麼一說,江遷憂慮的心總算稍稍平靜了些。
“將軍的心意,殿下自會明白。”
潘祿點點頭道:“你也一夜沒睡了,先回去休息吧。中宸王到達之前,我軍是不會動手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養精蓄銳,等到時開戰,殿下還要你來照顧。”
江遷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轉身朝着另外一個營帳走去。
潘祿一擡手招來一隊將士,沉聲喝道:“本將明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殿下的營帳,任何人都不得隨意靠近,絕不容有失!”
“是!”
天已亮,門外院子裡鳥雀晨鳴。
這麼多天以來,這是楚傾第一次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沒有戰亂、沒有追兵、沒有噩夢、沒有艱險,更不會有人打擾。
若非青霜進屋給她整理東西,也許她還可以再睡得久些。
“青霜……”緩緩擡起身看了一眼青霜忙碌的身影,楚傾豁然覺得這種感覺很是熟悉,卻又好像隔了很久很遠。
青霜快步走過來,“公主你醒啦?”
楚傾坐起身問道:“什麼時辰了?”
青霜想了想道:“差不多巳時三刻了。”
楚傾不由得吃了一驚,“這麼晚了?你怎麼沒有叫醒我?”
青霜嘟嘟嘴,委屈道:“公主,不是奴婢不想叫醒你,而是王和王后都不讓。王后一大早就來過了,看過了公主,心疼公主這一路勞累不已,特意吩咐奴婢千萬不要叫醒公主,公主想什麼時候起身都可以。”
她說着跑到外屋打來洗臉水給楚傾洗了臉,又端來一碗清湯,“這是王后吩咐小廚房一大早熬的芙蓉粥,清心養顏去火,王后交代公主起牀之後,無論如何也要讓公主先喝一碗湯,再進食。”
楚傾伸手接過碗聞了聞,不得不承認這宮裡的廚子就是不一樣,這一碗清粥實在是清淡,卻能做得如此香味撲鼻,顯然是下了苦功夫。
身爲學醫之人,楚傾自然知道傅王后這麼做的用意,她在外奔波這麼久,現在回宮,若是直接大補,只怕她的身體吃不消。
大口嚥下清粥,楚傾迅速起了身收拾完畢,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昨天晚上的事,你……”
青霜掩面一笑道:“公主放心吧,一大清早就有人比你早一步叮囑過奴婢了,奴婢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
楚傾凝眉,“一大早……是珏王?”
定然是他錯不了了,昨天晚上的事只有他們三個知道。
見青霜點點頭,楚傾不由得又皺了眉頭,“那珏王殿下人呢?他現在在哪裡?”
青霜道:“這個時候……算來,珏王殿下應該在與王下棋吧。”
聞言,楚傾頓然就怔住,“父王與珏王……在下棋?”而後她失聲輕笑,這倒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觀。
來不及想太多,她匆匆進了點水食,就跟着青霜一路朝着後院的小花園走去,大老遠地就看到楚豐與蕭珏正坐在亭子裡,各執一子在手,皺眉凝思,而傅王后則不遠不近地坐在一旁,靜靜地看棋,眼底時而閃過異樣神色,卻一字不言。
“珏王殿下原來還好這個。”楚傾走上前來,看了看棋盤上經緯正行,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一句,而後在傅王后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見楚傾臉色好了很多,三人都稍稍放了心,蕭珏淡笑道:“興致所致,略懂一二。”
“哎,年輕人也不必這麼謙虛,論棋術,珏王絕對算得上是個中翹楚,孤王不得不佩服。”
楚傾目光輕輕落在蕭珏身上,心中暗暗冷笑,他自然是個中翹楚,畢竟他是璃軍的領將,就論帶兵殺敵,只怕整個離朝無人能及,他的棋術早已在這一場場征戰之中,磨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