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淺笑,果然是個聰明人,“閣下可聽說過‘月影’?”
馬車裡的人如她所料地怔了怔,良久,他輕笑一聲,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她搖頭:“是閣下救人在先,小女只是力盡所能。此毒毒性緩慢,以銀針而不察,索性,閣下的毒並不深,尚未侵入血脈,還望閣下能儘早找出月影的根源,斷了這毒。”
“好。”他乾脆地應了一聲。
談話間,那兩名侍衛已經回來,重新站在兩旁,馬車裡的那人便道:“既如此,在下就不耽擱姑娘,路已經清了,姑娘先行。”而後又對車伕道:“讓行。”
“是。”車伕一直靜靜地聽着,到這時心中已明瞭這個小姑娘救了自己的主人,便乖乖讓開一條道。
不管裡面的人看不看得見,她都欠身行了個禮,而後轉過身去,重新回到送葬的隊伍前面,領着衆人緩緩走過,對路邊那些東倒西歪的鬧事之人看也不看一眼……
“在想什麼?”見楚傾沉默良久不言,蕭珏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楚傾的手腕輕輕晃了晃。
楚傾回神,“沒事,只是想起了在北洵的一些往事。”說着她輕輕太息一聲,自己入宛府三年,卻對這裡並不是十分了解,甚至於,她突然覺得他還不如蕭珏對這宛府瞭解得深,便道:“你給我說說你們之間的事吧。”
蕭珏問道:“你想聽?”聽楚傾輕輕“嗯”了一聲,他便道:“說起我與堯冽和宛珂,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了。我與堯冽很早便相識,我自幼跟隨堯老將軍學習武功與兵法,說來,老將軍算是我半個師父,所以我與堯冽從很早以前就一起出入校場,習法練兵。而宛珂則不同,宛家爲相,且宛珂自幼便以儒雅之名聞名京都,是以,最初沒有人想過他會成爲一位名將。”
楚傾在心底輕輕一笑,她初見宛珂的時候,除了那血濃於水的親切感之外,對這個人一直有一種如見仙人般的感覺,直到後來漸漸熟絡了,便也能感覺得到他的溫柔實則也是一種抵禦,將那些他並不喜歡的女子一一抵擋在外面。
蕭珏繼續道:“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宛珂第一次隨我出兵,便打破了所有人對他的想法。彼時敵我懸殊很大,暗營初成,又在堯冽的帶領下在別處禦敵,我軍被困,是宛珂相出了暗度陳倉之法,助我軍以不及敵軍一成的兵力破了他的防禦,更殺敵過半。
那一戰之後我便看清,這個儒雅的男子可爲軍師,更可爲統帥,那這樣的人正是我需要的。宛珂與堯冽不同,堯冽看似冷麪,實則也有心軟之時,而宛珂,看似溫潤如玉謙謙公子,戰場上卻殺敵無數,從不手軟。不是親近之人,根本無法想象,這截然不同的兩面,會是同一個人,而這些正也是我後來決定把暗營交給宛珂而非堯冽的原因。”
楚傾心下愕然,怕是並非親近之人不知,而是隻有蕭珏、堯冽以及暗營的將士知道吧。
至少,連身爲宛珂的親妹妹的宛珺都不知曉,那個平日裡看起來隨和溫雅的哥哥,會有如蕭珏所言的那般冷血的一面。
“宛珂不易動怒,對任何人都是一副笑臉,然而能讓他真正關心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姑娘家就更少,這世間女子,我只見他對兩個人好過,一個是寒嬋,另一個則是……宛珺。”
月寒嬋是與他定下婚約的戀人,而宛珺則是他最親的唯一的妹妹。
提到月寒嬋,楚傾的臉色下意識地沉了下去,緘口不言。蕭珏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握着楚傾手腕的手不由得加了些力,“寒嬋的事,我知道時已經無力阻止。”
“就算你事先知道,又如何阻止?”楚傾語氣微冷,有些嘲諷之意,“連王都阻止不了的事情,別人又能有什麼辦法?有人故意想要促成這一切,就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把這件事辦成。”
蕭珏心知她指的是蕭珩,當下心中的疑惑又漸漸冒了出來。“爲什麼這麼恨他,厭惡他?”爲什麼,就連在昏睡之中,都要喊着他的名字?
他本以爲,蕭珩與楚傾之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可是那日珏王府相見,卻不見兩人有任何異樣,除了楚傾對蕭珩的敵意,除了蕭珩對楚傾的些許好奇,便再也沒有其他。
“因爲是他害了宛家。”楚傾直言不諱。
如她所料,到了宛家這裡,蕭珏果然噤聲不再多問。
“外面的人已經走了。”楚傾說着想要站起身來,卻因爲保持這個姿勢坐得太久,腿腳麻了,險些摔倒。黑暗中她聽到蕭珏輕笑一聲扶住她,與她一道緩緩出了山洞。
院子裡雖然依舊昏暗,然那星星點點的火光卻遠比山洞裡要好得多,楚傾頓然舒了口氣道:“都快要忘了,以前是怎麼待過來的。”
“以前?”蕭珏疑惑一聲。
楚傾一愣,低頭的瞬間想了想,道:“我是說,不知道宛珺以前是怎麼待過來的。”
蕭珏再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裡是宛珺的地方?”
楚傾笑道:“裡面有淡淡的脂粉香味兒,那是姑娘家用的,總不可能是你或者宛珂他們,再者,如果這裡的別的姑娘家所待的地方,你又爲何會常來這裡?而且宛府的人又怎麼會允許別人在這院子裡胡作非爲?算來算去,就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待在裡面的姑娘家是宛珺。”
蕭珏聞言,沒有應聲,算是默認。楚傾便低頭輕輕吐氣,總算是矇混過去了。
離開宛府的時候,楚傾怔怔地站着看了良久,直到蕭珏走上前來拉她離開。她沒想到這一次會遇上蕭珏,所以導致她的全盤計劃都被打亂,所以這一次就權當做是探探風,只能等下次再好好查個明白。
“我們現在去哪裡?”她在馬背上輕聲問着。
“珏王府。”蕭珏淡淡回答,感覺到楚傾愣了一下,他便不慌不忙道:“夜深了,此時送你回宮多有不便,再者,皇祖母也已經讓人送了信來,讓我找你,找到你以後要好生安頓、安撫。”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下意識地收緊手臂,“守獻的事你無須多費心,我自會處理,你只要照顧好自己。記住,不管是要報仇還是要復國,你最先要做的是,活着,好好的活着。”
楚傾的臉色稍稍沉了下去,抓着繩子的手不由得漸漸收緊。
“再者,府裡有人想見你。”
楚傾回神,道:“玉立可好?”
蕭珏便點點頭道:“放心吧,一切都好。”
楚傾便不再說什麼,靜靜地伏在馬背上,任由白風馱着向着珏王府而去。
剛一進了珏王府大門,蕭珏與楚傾下了馬,將馬繮丟給迎上來的陶鵬,道:“出什麼事了,擺這麼大陣仗?”
堯冽、韓奇、陶鵬齊齊在場,這珏王府大晚上的都不安生。
陶鵬湊上前來小聲道:“咱府裡能鬧得這麼多人一起出現的,你說還能有誰?”
蕭珏腳步一頓,下意識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明白他說得誰。轉身看了看楚傾,道:“文欽他們在後院,我讓陶鵬領你去,我先去處理一些事。”
楚傾心知府中情況不妙,便點點頭,乖乖地跟在陶鵬身後向着後院去了。
楚傾一走,蕭珏的臉色頓然沉了下去,快步向着正院走去,邊走邊道:“說下情況。”
韓奇連忙道:“其實末將也不是很清楚,今兒晚上問兒心情好,給做了不少好菜,哪知我這剛提起筷子,陶鵬就差人去叫我,說是側王妃在府裡鬧騰,偏偏王爺不在。”
一旁的堯冽也是滿臉無奈,聽說傅守獻出事,楚傾出了宮又消失不見,他連忙派人出去找人,找了很久卻沒有結果,半路上就被陶鵬派去的人給攔了回來。
“沒說是什麼事嗎?”蕭珏冷着臉,頗有些不悅,韓奇搖頭道:“若是說了反倒好辦了,她要什麼末將就去給她抓什麼就是了,可是……可是她要的是王爺,我這……”
三人走得極快,很快便到了正院,彼時,正廳外面站了一排排的下人,一個個臉色惶恐,尤其是在見到蕭珏幾人之後,頓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王爺,您可算回來了!”
蕭珏揮了揮手遣退衆人,對堯冽二人示意道:“你們現在外等着,本王進去看看。”說罷,擡腳進屋。
屋內,原本該是蘇姌的側王妃蘇婕正陰沉着臉色坐在桌邊,手中捧着一杯茶用力攥着,似乎想要把杯盞捏碎。
聽得有人進屋,她豁然擡頭,見是蕭珏,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連忙站起身道:“你回來了!”
“什麼事?”蕭珏神色冷淡地看着她,“鬧便鬧,大半夜地把他們都叫來是何目的?”
蘇婕咬了咬嘴脣道:“我若是不叫他們來,你會把今天晚上我找回來的事當回事嗎?”她說着氣沖沖地瞪了一眼門外,“你是不是又把那個人帶回來了?”
蕭珏眸色一沉,冷冷落在她身上,“她叫傅寧。”
“傅寧……”蘇婕咬咬牙,“我知道她叫傅寧,我還知道她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大紅人,可是那又怎樣?她只是個外人,你因爲一個外人而沒日沒夜地忙碌,卻對自己的家人冷眼相待,你……”
“家人麼?”蕭珏一聲沉吟,緩緩道:“蘇婕,代嫁之事我可以不予計較,然你今後,也莫要再過問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