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王后笑容溫和地看着衆人,轉向楚傾之時,眼底沒由來地升起一絲疼惜,抓住楚傾的手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聽着溫柔問候,楚傾心中一陣沉沉酸澀。
楚傾,你可見到了?你的父母皆健在,你的北洵也還在。你放心,不管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你保住北洵,保住親人。
“母后放心,有父王和母后疼愛,孩兒怎樣睡得都好。”
聽她這麼說,傅王后心中又是一陣心疼,總覺得這一行之後的楚傾變得堅韌的同時,也比以前更加懂事、更加善解人意,明明吃苦受累的人是她,她卻要反過來照顧他們夫婦感受。
“我的孩兒,你受苦了……”傅王后說着,眼淚就要落下。
一旁的楚豐和蕭珏將母女二人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擡頭相視一眼,卻沒有出聲,楚豐正將心思撲在眼前這一盤棋上。
國難當前,敵軍兵臨城下,他卻在此與璃國的王爺對弈,並非他無心國事,而是因爲他心裡再明白不過,這一局棋的輸贏,也許便決定着北洵這一次的命運。
想到這裡,楚豐擰了擰眉,思索良久終於下了一子,卻沒有擡眼去看楚傾母女。
蕭珏將他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正要落下一子,突然他眉峰一擰,側身向楚傾看去,只見楚傾正正與傅王后笑談着,無意之中向他投來一記沉斂目光。
蕭珏笑了笑,終究還是改變了心意,沒有按照原本的盤算落下那一子,而是隨便放了個位置。
如此一來,原本該是楚豐輸的局勢頓然扭轉。
楚豐皺了皺眉頭,剛想要說什麼,一擡頭就看到一名將領匆匆而來,對着幾人行了禮,焦急道:“王,將軍有消息傳來。”
楚豐皺眉道:“說。”
那將領瞥了蕭珏一眼,遲疑了一下,道:“陸將軍探得消息,東朝一隊人馬已經朝着三山城的方向來了,最遲明日便可抵達。”
楚豐豁然一驚,喝道:“何人領兵?”
“這……”將領愣了愣,這個他真的不知道。
蕭珏將手中棋子放回棋盒裡,緩緩說道:“中宸王赫連盛。”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帶着疑惑與驚訝。蕭珏看了楚傾一眼,只見她也忍不住輕輕蹙着雋眉,眼含考究地看着他。
蕭珏淡笑道:“此事,我璃軍早在兩天前已經打探清楚了,之所以沒有說出來,一則是不希望此事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二則,此事說與不說並沒有多少區別,他們來與不來對於這場戰爭也並沒有多少影響。”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無論中宸王赫連盛有沒有帶來援兵,對於這次東朝與南北對抗一事影響不大,那也就是說,蕭珏早已有了對付他們的策略?
楚傾站起身來,緊緊握拳,“赫連盛陰險狡猾,詭計多端,他與赫連昱不同,赫連昱至少還算得上是一派君子,而赫連盛卻最多隻能算是個城府極深的老狐狸。”
蕭珏問道:“你知道赫連盛?”
楚傾咬了咬嘴脣,道:“自是知道。此次泄露我前往東朝求援一事的人,就是他。我到了東朝之後,從頭至尾就沒有再見到別人,出了赫連盛。”
蕭珏頷首,沒有出聲,卻默認了楚傾所言沒錯。
他與東朝不止一次交手,自然對赫連盛早有耳聞,此人確如楚傾所言,是個“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之人”,不過他沒想打赫連盛竟然就是泄露楚傾行蹤、又差點害死楚傾的人。
想到此,蕭珏不由凝眉,如果楚傾真的因爲赫連盛而被殺,那他是不是這輩子都聽不到絲毫與宛珺有關的消息?
眸色驟然沉下,變得陰冷,而這一點也正好被楚傾看在眼中,兩人相視片刻,楚傾突然出聲道:“父王、母后,孩兒想隨珏王一道去一趟三山城。”
兩人一驚,問道:“爲何?”
楚傾緩緩道:“眼下,三山城的璃軍是阻攔住東朝鐵騎軍和赫連盛軍隊的關鍵,它是最重要的一顆棋,我們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馬虎大意。我北洵軍隊已經嚴重損兵折將,只剩陸將軍一名大將,他必須留下守住皇城,所以這三山城,只得有孩兒親自走一趟。”
楚豐大手一揮,厲聲道:“不可!你是孤王唯一的女兒,之前那一次是你偷偷溜走,姑且不論,結果讓你受了那麼多傷、吃了那麼多苦,孤王絕不會容你再一次離開孤王,離開江瓏城,我們……”
“父王。”楚傾語氣和神情都是出奇地冷靜,“現在鐵騎軍還沒有攻來,赫連盛也還沒有達到,這個時候若再不去,晚了就更危險了。再說,正是因爲孩兒身爲北洵公主,這個時候才更加不能躲在宮中,任由別人來保護,孩兒必須要爲北洵做點什麼。”
“你……”一番話聽得楚豐夫婦徹底愣住,心中一萬個不願意讓楚傾前去冒險,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再也說不出口。
最終無奈,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蕭珏和楚傾一道離去,饒是楚豐心知蕭珏不會這個時候才浪費力氣傷害楚傾,然爲了保護楚傾安危,他們還是執意讓伯瑜同行。
出了江瓏城之後,三人便馬不停蹄地朝着三山城而去。
蕭珏淡笑着問道:“你怎知我要回三山城?”
楚傾道:“按時間來算,赫連盛明日就會抵達三山城外,你身爲一軍統帥,不可能不會來看一看。”
蕭珏不由得挑眉一下,無聲默認。
中宸王赫連盛爲崇明帝第五子,然位分卻僅次於永成太子赫連祁,也是唯一一個能與永成太子相抗衡之人。此人心狠手辣,手下有大批死士,南璃和北洵的衆多重臣或是重要之人,皆是命喪他們手下。
此時此刻,在東朝京都風倉城外十里處的一座別苑裡,一名年輕男子終於從昏迷之中悠悠轉醒。
他扶着沉重的腦袋四處看了看,確定這裡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且他沒有來過,不由得警覺起來,小心翼翼下了牀,然而,他在屋裡裡外找了個遍,也沒見到一個下人。
“這裡是……”他站在門前,擡眼向四處望去,此時院子裡的百花已經開始漸漸凋零,隔壁花園裡的秋菊葉子卻正繁茂。
正疑惑之時,突然聽到一陣女子的談話聲傳入耳中:“靈安,你覺得這一身怎麼樣?會不會被爹爹認出來?”
“奴婢覺得郡主您穿這一身着實英姿颯爽,威風極了,活脫脫的一名女將,您往戰場上這麼一站,估計那些男人都不想着打仗了,就瞪着眼睛看你了。”
“耍貧!”聽出侍女是要故意打趣兒,被稱爲“郡主”的女子不由得一聲嗔罵,卻並沒有真的生氣。
突然,她聲音一頓,向着他的房間看了兩眼,撅撅嘴道:“是誰沒有把他的房門關好?”
聽到這裡他隱約猜得出這個姑娘身份特殊,且心地善良,不像是會取他性命之人,不由得站起身來,聲音虛弱地問道:“敢問姑娘是誰?”
這姑娘和她的侍女都嚇得一驚,快步走來,看了看他,突然那盛裝女子神色一喜道:“你終於醒啦!”
他揉了揉腦袋,不明所以,“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那女子道:“你忘了?你被人追殺,受了很重的傷,是我救了你,把你帶了回來,放在我在別苑裡養傷,你已經昏迷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爲你醒不來了。”
追殺……
她所有的話裡,就只有這兩個字印入他的腦海,他的臉色驟然變得沉冷,眸色微凜,緊緊握起拳頭。
是了,他是被人追殺,一路從南璃逃到了東朝,只是在昏迷前他早已受了重傷,後來有個女子帶着一行人救下了他……
這裡是東朝,而這個侍女剛剛喊這個女子爲郡主,在東朝,身爲郡主,卻能擁有這麼大一座別苑的人只有那一個——中宸王赫連盛之女、錦妶郡主赫連曦。
竟然是赫連曦救了他!
他勉強俯身,正色道:“多謝郡主救命之恩……”
“哎……”赫連曦連忙上前來一把扶住他,詫異道:“你知道我是誰?”
他淡淡一笑,道:“在整個東朝,提起這‘郡主’二字,出了錦妶郡主之外,還能想到誰?”
聞言,赫連曦頓然展眉朗聲一笑,示意侍女靈安扶着他在桌邊坐下,饒有興致地看着他,“那你倒是說說你是誰,爲什麼會被人追殺?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當時追殺你的人是南璃的死士,而且其中一人身上還帶着東宮的腰佩,這麼說,是南璃太子蕭珩要殺你?你是誰,他爲什麼要殺你?”
他低垂在寬大袖子裡的手驟然緊握成拳,定定地盯着赫連曦看着,那眼神幽深沉冷,似乎要將赫連曦看穿。而赫連曦又豈是常人,見他看來,她便回望過去,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最好不要對她說謊。
他突然挑眉,在嘴角勾出一記殘冷笑意,與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完全不符。
“郡主可知南璃近日出了一件大事?”
赫連曦凝眉想了想道:“你說的是南璃丞相宛蒼風叛國,被滿門抄斬一事?”
見他點了點頭,赫連曦的臉色不由得漸漸凝重起來,緊盯着他問到:“難道你是……”
他笑得漠然,似乎早已不在乎生死。直直迎上赫連曦驚愕的目光,淡淡道:“在下姓宛名珂,正是南璃宛相的長子宛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