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淺笑道:“珏王曾經提起過公主,說過公主的模樣。”她說着擡頭看了看蕭玥左邊眉角的每一個綠豆大小的痣,緩緩道:“如此深夜,能進得了太后娘娘的雍華宮、而且還能在宮中行動自由的美貌女子本就不多,再算上年齡,傅寧想來想去,覺得就只有清蕪公主一人了。”
聽出她話語中的誇讚之意,再想起她和蕭珏的關係,蕭玥的臉色不由得稍稍緩和了些,這才擡擡手示意道:“免禮吧。”
說話間,蕭玥身邊的侍女已經前去給她搬來了椅子,蕭玥卻並沒有坐下,而是繞着楚傾的香臺轉了一圈,問道:“你這是……在調香?”
楚傾點頭以應。
蕭玥也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指了指楚傾臉上的面紗,道:“你把面紗摘了讓本宮悄悄,本宮很是好奇,能讓四弟不遠萬里從容城帶回來的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楚傾也不扭捏,只淡淡一笑,便伸手摘下面紗。
就在她取下面紗的剎那,突然只聽蕭玥一聲“慢着”,而後她走上前來緊盯着楚傾,下意識地緊緊皺眉,“這戴着面紗的模樣,似是像極了一個人……”
說着,她竟是親自伸手,拿下她的面紗,見到那張陌生的面孔,蕭玥不由得輕輕一嘆,搖頭道:“像也只是像,卻終究不是,否則四弟也怎會答應成親?”
語氣之中竟隱隱帶了一絲悵然,她伸手將面紗還給了楚傾,轉而又笑道:“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你當真是個傾城傾國的美人胚子,我見猶憐,更別說那些男人。”
楚傾低頭應聲道:“公主謬讚。”
聞言,蕭玥不由得凝眉,怔怔地盯着她看。
從她進了沉香殿,她就一直是這副態度,波瀾不驚,不驕不躁,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之間都透露出與她身份極不相符的穩重。
即便她是一城總兵之女,自小受過好的教育,可是蕭玥卻不認爲,她能在短短几天之內,就能把宮中的一切都拿捏得如此有度。
也不知是爲何,這個丫頭給她的感覺似是熟悉,卻又帶着陌生,只是不管怎樣,她不喜歡楚傾,這一點是確定的了。
因爲,她給人的感覺,和那個人實在太像,最重要的是,她們都與蕭珏有關係。
所以,也正因此,儘管她不喜歡楚傾,卻也算不上討厭,對於這種矛盾,她自己似乎也很無奈,略有些煩惱地揮揮手,嘆道:“罷了,時辰不早了,本宮人已經見到了,該回去了。”
她邊說邊往外走去,楚傾在身後欠身道:“送公主。”
蕭玥已經走到門前的身形又是一頓,回身瞥了楚傾一眼,又看了看她的香臺,道:“你喜歡調香,這一點無可厚非,只是今後莫要再調靈香,本宮聽聞你醫術了得,就連父王也讚不絕口,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別的什麼方法,對皇祖母的睡眠有所幫助。再者便是,珏王將你帶回京,不過是受了你父親之託,卻並不意味着今後你就要依附着珏王而生,你該有自己的想法和路子要走。你,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楚傾低頭頷首,嘴角笑意不減,“傅寧謹記公主教誨。”
蕭玥的嘴角抽了抽,不管她與楚傾說什麼,都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根本使不上力,索性不說了,轉身大步離開。
雖只有寥寥數言,她卻能感覺得到楚傾是一個聰明之人,有些話點到即可,她相信楚傾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楚傾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從她踏進這道門的那一刻起,楚傾就已經明白了她的來意。
清蕪公主蕭玥,在衆兄弟姐妹之中排行老二,自小跟在蕭珏的母妃宸妃身邊長大,卻並非爲宸妃所出。蕭玥的母親是個地位卑微的宮人,當年宸妃剛入宮不久,其母便遭人陷害故去,留下稚子無人照顧,是宸妃毅然將孩子接過來,留在身邊,一邊照顧一個剛剛滿週歲的孩子,一邊還要顧着自己腹中的孩子。
即便後來宸妃離世,蕭玥依舊與蕭珏如同一母同胞的親姐弟,二十多年來,衆人早已把蕭玥默認爲宸妃的女兒,所以今晚她剛一出現,楚傾便知她是爲了蕭珏的事情而來。
這樣的勸說已經不是第一次,當初宛珺被賜婚於蕭珩,蕭珏闖宮,沒多久蕭玥便以長姐的身份找到了宛珺,語重心長地與宛珺說了很多道理。
只是那時,她雖勸說宛珺遠離蕭珏,但是至少她也是喜歡宛珺這個丫頭的,而今換了張臉,她依舊對她說着同樣意思的話,眼中卻早已沒有了那份清和與愧疚,有的只是理所當然。
在她眼中,一城總兵之女,終究是配不上蕭珏的,而當初已經出了一個宛珺,她不想再出現第二個人阻礙蕭珏的前途。
“長姐如母……”楚傾輕輕唸叨着,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面紗,而後緩步走到梳妝檯前,看着鏡子裡那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孔,緩緩挑起嘴角冷冷一笑。
宸妃,靈香。
這兩天出現在她耳中最多的便是這些,衆人爲之驚訝最多的,也是這些,楚傾不由想起當初還在大月城時,聽宛相無意中說起過的一件事。
當年宸妃受盡璃王寵愛,怎奈其脾氣怪斂,剛入宮就惹了古太后不悅,自此一直都受古太后冷眼。後來古太后生病,宸妃主動提出前去照顧古太后,卻不想,病情沒有緩和,卻反倒越來越重,後找來太醫一查,竟是有人在古太后的湯藥和膳食裡動了手腳,而那幾天近在身旁照顧的人只有宸妃一人。
這件事曾經引起不小的風波,只是很快就被蕭璉壓了下去,然自那以後,蕭璉待宸妃就大不如往前,這其中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小秘密就無從得知了,只知從那以後,宸妃便不再受寵,沒有了往日的風光。
再後來沒多久,宸妃便逝去,蕭璉悲痛欲絕,多日不朝,最後還是宛相與幾位衆臣一起前去跪拜,纔將人請了出來。
再後來,璃王對宸妃留下的兩個孩子百般疼愛,古太后更是將蕭珏帶在身邊親自照顧,一直到蕭珏十五爲將……
陳年往事不堪回首,楚傾清晰地記得,當年她隨師父遊歷在外之時,每每經過南璃與他國交戰之地,所聽到的名字裡一定有一個“蕭珏”,所以從她還是個懵懂孩童的時候,便已經對他的名字耳熟能詳,甚至直到他在哪些地方與哪些人交過戰。
只是,便又如何?如今他們依舊成爲了比陌路人還不如的關係。
第二天一大早,傅姑娘被遣回沉香殿休息的消息就傳入了各府,蕭珏瞭然,蕭璠與蕭珝驚訝,蕭珩則面無表情。
“遣回去了麼?”修長的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打着,眸色越來越沉,笑意也越來越冷。
“殿下,您的茶。”一名小太監看着他滿臉沉冷的笑容,更不能不上前,一揮手便將茶盞扔過去,這個時候的太子殿下最好不要去招惹,自從宛家出事之後,太子殿下就變得古怪很多,時不時地就會懲罰宮人。
“嗯。”蕭珩輕輕應了一聲,卻沒有去看那人,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手邊空着的位置。
小太監頓然一喜,輕輕放下杯盞,二話不說,轉身便悄悄退了出去。
蕭珩揭開杯盞的蓋子,看了眼被子裡的清湛茶水,一芽一葉的茶在水中漂浮、盤旋,到最後悉數沉了下去。
饒是他淡然自若,然這件事還是讓他稍稍吃了一驚,其實從蕭珏答應成親的那時起,他就已經覺得驚訝。
這些年來,蕭璉與古太后想盡了辦法,逼着他、哄着他,卻始終未能將他說服,而今,只是因爲那個人是楚傾選出來的,他便答應了?
又或者,是因爲他等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珺兒……”一想到宛珺,蕭珩的心底驟然一痛,最終她也離他而去了,所有人都離開了。
他本以爲,這一生就是如此了,所剩下的只不過是他與蕭珏之間的較量,關於女人,關於權勢。
現在,突然殺出一個古怪難測的傅寧來,不由得勾起了他的興致。
他不知道在北方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知道,楚傾在蕭珏眼中,絕對與別人不同,甚至,她的分量與地位也許僅僅次於宛珺。
當年,身爲親兄弟的蕭珏是如何冷麪待他,一次次地逼問賜婚一事,他還記憶猶新。
而今,怎的因爲一個楚傾,這一切就全都變了?
不可能……他只不過是如莫如寂所言,不動聲色而已。而越是如此,就越要防着他,因爲他們都不知道,蕭珏何時會突然站起來。
如是想着,蕭珩不由得緩緩站起身來,二話不說,擡腳就向門外走去。門外的侍衛見了,緊跟着上來,問道:“殿下,您這是……要去哪裡?”
蕭珩邊走邊道:“雍華宮。”
“可是……”侍衛爲難地看着蕭珩,“可是皇后娘娘吩咐下來了,您不能單獨去雍華宮,有什麼事,可以派人通知她一聲,她可以陪着殿下去……”
話未說完,頭頂突然一道凌厲的光照來,侍衛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只見蕭珩滿臉冷寂到極致的表情,雖然他淺淺笑着,卻笑得清冷,似乎,下一刻就會毫無徵兆地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