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有些沒有搞明白狀況,不由凝眉看了看祁碩,而後又看了看李夙,“李老找我?”
李夙臉色稍稍沉斂,擡眼看楚傾,但見這一雙星眸澄澈無波,平靜無底,卻也是怎麼也看不透,而越是這樣,他心中的疑惑便也越深。
似是稍稍遲疑了一下,李夙方纔不緊不慢道:“老夫只是想問你這丫頭一件事,你可否如實回答?”
楚傾淡笑道:“李老儘管開口,只要傅寧知道的,必據實相告。”
李夙頷首,深吸一口氣,而後沉聲問道:“你,不是傅寧,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楚傾豁然一怔,下意識地擡眼向蕭珏看去,只見蕭珏正好整以暇地飲茶,對於二人的談話似乎並未放在心上,然他無意中投來的那一眼楚傾卻看得清楚,他一直都在關心着她。
只這一眼便讓楚傾心下安穩了許多,然祁碩和李夙卻誤以爲楚傾是在責怪蕭珏,以爲是蕭珏對李夙說了什麼,只聽祁碩連忙道:“傅姑娘,你莫要責怪王爺,此事與王爺沒有半點關係。前天晚上李老頭在我的藥房裡卜了一卦而後就變得神秘兮兮的,我問他他什麼都不說,只說一定要見你一面,這不,老夫我也沒辦法,便只能陪着他一起下山來找王爺了。”
昨天蕭珏在沉香殿,被堯冽帶回請回王府的事,楚傾自然是知道,此時也並不用祁碩這般解釋。
楚傾和蕭珏相視一眼,兩人似是想到了一塊,蕭珏看了三人一眼,放下杯盞起身道:“本王府中有位病人想請祁老出面診治,不知可否?”
祁碩不是蠢人,聞言連忙點頭稱好,隨着蕭珏往外走去。
走過楚傾身邊的時候,蕭珏的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輕聲道:“晚些時候我來接你。”
楚傾沒有說話,頷首以應。
兩個老頭把這一幕收在眼底,不多言,只相視一笑,表示瞭然。
蕭珏和祁碩一走,屋內便只剩下楚傾和李夙,李夙神色淡然,並不在祁碩雖說的焦急模樣,只是偶爾投來一記深沉目光。
楚傾見了,垂首略微一笑,而後輕聲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他知道她不是傅寧?這一點,從何得知?
李夙輕輕蕩了蕩杯蓋,緩緩說道:“老夫找到了傅寧的八字,替她測過命,她命已絕。而你——”說着目光定定地落在楚傾身上,“老夫雖然未曾算你八字,卻面過你的面相,老夫……猜不透。猜不透,你就不可能是傅寧。因爲老夫後來親自找人去容城暗查過,傅寧……已經死了。”
相面……楚傾輕笑。
相面如何能看出她的命數?畢竟,這張臉是她,卻又不是她。
有時候連她及都快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楚傾還是宛珺,楚傾的所有記憶都已涌入腦海,她擁有楚傾的一切,可偏偏活着的心是宛珺。
“不怪。”短暫的失神之後,楚傾淡淡笑開,搖了搖頭道:“小時候我的那些師父也曾有人爲我看過面相,道是我命格奇異,不宜細究。”
“哦?”李夙顯然並不相信,便是奇異命格他也該能探出一星半點纔是,而不是如今這般全然摸不着頭緒,“如此說來,你當真不是傅寧?”
楚傾不由起身,緩緩走到李夙面前,突然俯身拜了下去,“晚輩楚傾見過李老前輩。”
“楚傾?”聞言,李夙結結實實愣了一下,皺着眉猶豫了片刻,突然怔道:“宓寧公主?”
楚傾淺笑道:“北洵不復,何來公主?”
寥寥八個字便將自己的身份道明,李夙先是皺眉思索,而後卻又哈哈大笑開來,竟是連連擊掌,接連道了三聲“好”。
楚傾不解看他,他便收了笑意,正色道:“早就聽聞珏王殿下與宓寧公主定有婚約,只是因爲太多俗世紛爭,這門婚約終是未能履行。珏王娶妃,偏偏不願娶正妃,而婚後更是長時間陪在你身邊,老夫現在總算知道這是爲什麼了,看來,這珏王府的正妃之位,王爺一直留着。”
聞言,楚傾頓然薄涼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前輩看中楚傾了,楚傾不過一個普通的將門女子,何來這等福分?楚傾只求一生安穩便可,而今王厚待,親封官位,楚傾只願能一直陪在太后娘娘和王的身邊就好。”
李夙卻直搖頭,“並非如此,老夫雖看不破你命數,可是老夫總還能看得出你的一些心思,如你這般心高氣傲、瀟灑慣了的姑娘,怎麼可能甘願一生被關在皇宮那座牢籠?丫頭,你命不至此。”
楚傾心下不由暗歎,從再見到李夙開始,楚傾的心裡就再難平靜。他果然還是她那個鋒牙利齒的師叔,字字珠璣,句句戳進心窩。
想到此,她只能微笑着點頭應下,道:“世事難料,今後的事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且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至少,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李夙聽出她的話外之音,也跟着點了點頭,“不管這樣,傅將軍的死,你願長途跋涉趕回去辦他的五七,老夫還是很認同的,一日爲父,終生爲父。你既以傅寧之名活着,就該盡傅寧該盡之命。”
楚傾垂首點頭:“晚輩明白。”
李夙盯着她始終素淡淨澈的眼眸看了好大一會兒,久久過後他終於長長一嘆,兀自搖頭道:“罷了,老夫心中的疑惑總也算是解了,便了無牽掛了。此番回容城,路途遙遠,而你的身體也是剛剛恢復了些許,不宜過度勞累,老夫聽聞你也是懂醫術之人,還是要照顧好自己,凡事盡己所能便好,不要太過強求。”
楚傾瞭然,“多謝李老關心,晚輩會有分寸。”
說罷,她緩步走到窗前,朝着外面瞥了一眼,雖然面上沒什麼變化,心中卻忍不住暗暗心驚。
天策樓不是隨隨便便叫的,這“天策”二字乃是當年蕭璉親筆所賜,此事一出,當初很多人都在猜想,蕭璉是有意封蕭珏天策之將,如此一來,整個南璃,除了蕭璉和太子蕭珩,便真的沒有人能凌駕於其上了。
只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蕭璉那邊都沒有什麼動靜,衆人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倒覺得這個天策之將的名頭封不封都已經不重要,衆人皆知,在軍中論威望,無人能及蕭珏,在朝中論勢力,他依舊不輸蕭珩,這天策之將於蕭珏而言,最多就是個名頭的問題,而蕭珏卻從來不曾看中這些,是以,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了,也沒見蕭珏有什麼動靜。
倒是聽說雲皇后那邊坐不住了,曾五次三番向蕭璉說起歷來各朝之中皇子掌大權、而後除儲君、自立爲君的事,只是每次都被蕭璉以“多慮”給壓了回去。
楚傾不是第一次來天策府,卻是第一次這般站在高處,俯視腳下的珏王府。
許是因爲天策樓的地勢獨特,加之她此時站得高,所以幾乎可以將整個珏王府都收入眼底,前院、正廳、別苑、書房、後院……
站在這裡,總會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蕭珏來領她下樓之時,夜色已濃。
出了天策樓,安頓好了祁碩和李夙,蕭珏並未直接招來馬車送楚傾離開,而是讓常林和宋盈把馬車趕到王府門口,自己則與楚傾緩緩踱步朝着大門走去。
乍了出了天策樓,迎面吹來的寒風讓楚傾下意識地咳了幾聲,蕭珏頓然蹙起眉峰,接下披風給她披上。
“若是身子不好,我們便晚兩日再動身。”
楚傾斷然搖了搖頭,“無礙,不能再耽擱了,否則很難趕上五七。頭七我已經錯過了,身爲他唯一的女兒,我不能再錯過五七。再說,辦完了容城的事,你我還要再立刻趕回京,總不能讓你爲了我,連這個除夕之夜都要再外度過。”
蕭珏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兩眼,本想說他已經在外過慣了,然看了楚傾滿臉的正色,他不由沉默,半晌,終究只說出一個字:“好。”
黑暗之中,一雙厲眸將一切盡收眼底,看着兩人並肩離去,她差點就要把手中的帕子絞爛了,用力咬了咬牙,卻一個字也沒說。
“王妃……”身邊的小丫頭輕輕喊了一聲。
蘇婕頓然一記冷眼掃來,“放肆!你莫不是不知道王府的規矩?王妃就是王妃,側王妃就是側王妃,今後不必爲了討好我而略去那個‘側’字,我不稀罕!”
小丫頭被她這莫名其妙的震怒嚇得愣住,垂首連連點了點頭,小聲道:“奴婢……奴婢記下了……”
“哼!”蘇婕又冷冷一笑,仔細地看了看兩人的背影,突然轉過身去回屋,小丫頭也來不及琢磨怎麼回事,便緊跟着追了上去。
遇上這麼個脾氣怪斂的主人,她也只能認命了。
但願王爺此行能早去早回,否則,這整個珏王府還不知道要被折騰成什麼樣了……
“有心事?”看着楚傾一直沉肅的臉色,蕭珏停下腳步,不由凝眉輕聲問道。
楚傾跟着停下,擡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王府大門,猶豫了一下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大婚剛過,便要遠離京都,還要帶着另一個女人,你府中的那位豈不是要鬧翻了天?”
蕭珏會意,清冷一笑道:“我蕭珏還在一天,這珏王府就容不得任何人翻了天,誰若動我珏王府,我便教他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