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聲音和話語讓在場衆將士先是狠狠一愣,繼而齊齊應道:“末將領命!”
楚傾寬大的袍袖下面,指甲早已深深扎進肉裡,她卻全然不覺疼痛,挑起嘴角笑了笑,笑意淒冷,雙肩微微顫抖。
這就是他,冷血無情的蕭家人。
蕭珩冷血,因爲他能不顧宛珺與自己的婚約,不顧再過兩月便會舉行婚禮,毅然在此之前將宛家掀個底朝天,滅宛家滿門!
蕭珏亦冷血,爲了一己之私,爲了開疆擴土,不惜痛下很手,這一路究竟有多少無辜之人死在他的馬蹄之下,又有多少戰敗之地的女人受到悽慘凌辱!
心中明明恨之入骨,她的面上卻始終一片平靜,她原本僅存的一絲期待已經全部毀滅,宛家,當真已經被滅滿門了!就連她唯一的哥哥,宛家的獨苗,都沒能逃得過他們蕭家人的毒手!
堯冽下意識地回身向楚傾望去,那道清瘦的身影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風裡,堯冽只當她是受了驚嚇,所以瑟瑟發抖,心中沒由來的一陣憐憫,對她身旁將士道:“將她帶回去好生照顧,晚上送到我帳中。”
“是。”
楚傾努力剋制住自己暗潮洶涌的情緒,回過身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輕輕太息。堯冽,你還是那麼心地善良,尤其是對女人。
其他將士不明堯冽心中所想,只當他是看上了這個貌美的姑娘,偷偷一笑作罷。只是轉念一想起,京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珏王殿下大怒,要他們十天之內拿下整個北洵,又不由得犯難,北洵軍隊雖不難對付,但是要攻下整個北洵,也並非易事。
璃軍之中並非只有楚傾一個女人,想來這一路上他們攻下了不少城池,也擄掠了不少女人充妓。
夜幕降臨,時不時聽到四周的營帳內傳來女子低沉壓抑的驚呼與哭喊聲,楚傾不由得攥緊衣袖,暗暗蹙眉。
軍中之妓在璃國並非稀罕事,這些女子或有自願,或是征戰俘虜。軍中律例有言,自願之人可享報酬,平日裡洗衣做飯,行動自由,遇事也有商討選擇的權力。然而那些被擄來的女子,只怕就沒有這麼好命了。
思及此處,楚傾眼底閃過一絲怨恨,給她領路的小兵看了還以爲她是心有不願,不由笑道:“姑娘,能被堯將軍看中,可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們這一仗打了三個多月,雖然軍中有女人,可是堯將軍還是第一次點人去伺候。再說咱們將軍文韜武略,一表人才,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那小兵兀自絮絮叨叨說着,全然沒有注意到一路上楚傾的神色瞬息萬變。
說話間,一頂高大的帳篷已經在眼前,小兵在外喊道:“將軍,人已帶到。”
“進來。”淡淡的男子聲音。
楚傾來不及多想,低頭舒了口氣,壓下心頭的恨意與衝動,緩步入內,剛一進去身後的門簾便沉沉垂下。
擡眼望去,堯冽已經退去厚重的盔甲,一身輕衫坐在案前,正仔細研究手中的地形圖,垂首凝眉的模樣還是和以前一樣。
她記得,以前他常與宛珂討論事情,每每論及矛盾之處,都會像這樣皺眉思索,極其認真。宛珂打趣說他太過無趣,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突然,他將手中的地形圖一把抓起,緊緊揉成一團握在手心裡,雖不出聲,眼底的不安和擔憂楚傾卻看得清清楚楚。
“將軍在想宛家的事。”篤定的語氣,平穩的聲音。
堯冽豁然擡頭,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卻又在迎上楚傾雙眸的瞬間散去,沉吟片刻道:“方纔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楚傾擰了擰眉,垂首沉吟,旋即擡眼挑眉笑道:“姓傅,單名一個寧字。”
堯冽起身,神色略帶疑惑,道:“傅寧?”
楚傾神色始終淡然,點頭道:“正是傅寧。”
堯冽大步走到她身邊,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凝眉道:“這名字倒是耳熟。”
楚傾道:“正因與公主名號太過相像,曾想過更改,是公主寬厚,道是姓名不過一個稱謂,無須更改,又認我與她有緣,便將我留在身側伺候。”
堯冽挑眉道:“這麼說,你是宓寧公主隨侍?”
楚傾點頭默認。
不想堯冽神色一冷,斷然道:“你撒謊。”
楚傾微微一愣,蹙眉看着他,聽他繼續道:“你若真是宓寧公主隨侍,怎會孤身一人在河邊?公主何在,侍衛又何在?”
“呵!”聞言,楚傾豁然一聲冷笑,“將軍何故賊喊捉賊?我北洵國人,無論是軍中將士,還是無辜百姓,被你們璃軍迫害致死的,還少嗎?”
堯冽一怔,定定看着她凌然的神色,臨危不懼,不卑不亢,甚至沒有一絲該有的怯弱,不由得心中暗驚。
楚傾繼續道:“七日前,璃軍發現我們蹤跡,不惜派出那麼多人追殺我們,一行三十餘名宮人侍衛,係數被斬殺,獨留我與公主活命,卻怎知你們璃軍對我們緊追不放,公主……”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胸口一陣擁堵得厲害,讓她難以喘息,頭痛欲裂,似要炸開。
原來,死去的楚傾竟受了這般折磨,身爲一國公主,自小被捧在手心,又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和驚恐?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親近的人被一個個殺死在自己面前,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痛!
她懂,宛家被滅門那日,她也曾親眼看到過!
踉蹌兩步走到一旁扶住木柱,她緩了口氣繼續道:“公主與此次同行之人早在五天前就被你們璃軍殺害,獨留我一人受傷留在那裡,本欲養好傷便追上陸將軍,將公主交代的話轉到與他。可是現在,我既已落在你們手中,便不求活路,但也絕不會任你們百般凌辱,若是如此,我傅寧願求一死!”
堯冽蹙眉沉吟,目光之中帶着一抹思忖落在楚傾身上。他本非貪戀美色之人,即便要憐香惜玉他也會看好時機,拿捏有度。可是面對這個女人,他卻冷靜不了。
那雙眼睛,實在是太像。
初見那時,看到她的眼睛,他險些呼出聲來,只是又看到這張陌生面孔,才抑制住了自己。
一沉氣,他收回目光道:“你既是有話要轉達陸文欽,如此輕易丟了性命,豈不可惜?”
楚傾似是受了點醒,沉默不言。
帳外傳來幾句談話聲,初聞,楚傾先是皺了皺眉,繼而面露怒色,不免有些激動,堯冽察覺,走到門前撩開厚重的門簾,楚傾側身望去,正好看到三道人影從不遠處經過。
那三個人,爲何越看越覺得眼熟,她揉了揉眼睛,盯着那三人仔細看了幾眼,只覺一股莫名的恨意突然從心底噴涌而出,只那一瞬間,她恨不能上前去將那三人碎屍萬段——
隨着恨意一點一點涌上心頭的還有死去的那個楚傾的記憶,是他們,那三個當着楚傾的面,凌辱隨她同來的姑娘、並將他們殺害的人,就在眼前,就是他們!
堯冽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清那三人之後便又放下簾子,問道:“你認識他們?”
楚傾咬咬牙道:“認識,恨不能剝皮喝血啖肉剔骨!”
驀地,她擡眼看着堯冽,道:“我將公主遺言告訴你,作爲交換,我要那三個人的性命。”
聞言,堯冽略有沉思,下意識地低頭向內帳處瞥了一眼。
楚傾一走,內帳後面便走出一道頎長俊朗的身影,蕭珏已褪去長袍,看着楚傾離去的背影,眼角浮上一抹思量,淡淡念道:“傅寧……”
帥帳內,堯冽面色疑惑,問蕭珏道:“王爺何故不親自出面,讓末將來問她的話?”
蕭珏放下帳門,回身道:“她對我有莫名的恨意,不會對我說實話。”見堯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又道:“直覺。那種恨到入骨、卻又不願表露的恨意,實在太過強烈。”
堯冽聽不明白他話中之意,轉念一想,這個傅寧是北洵人,她恨蕭珏和璃軍也是情理之中,便恭聲問道:“那王爺以爲,她的話可信有幾成?”
蕭珏回過身來,一襲玄衣映襯他俊挺身形,燭光下依稀可見面容清冷,他沒有回答堯冽,而是反問道:“北洵王后姓氏你可還記得?”
堯冽不知他爲何問這個,想了想道:“曾聽父親提及過,像是……姓傅。”話剛說完,他自己就怔了怔,驚道:“王爺的意思是……”
蕭珏神色沉肅,沒有應聲,走到案前坐下,修長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打,一下一下清脆作響,像是在等什麼。
約一刻鐘過後,帳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名小兵入內道:“稟王爺,西營發現兩名刺客。”
蕭珏點頭道:“拿下。”
不多會兒,那小兵再次入內,道:“稟王爺,西營傳話來,刺客逃了。”
蕭珏依舊面無表情,道:“追。”
小兵戰戰兢兢退出,隨後兩名身着黑衣的侍衛進了營帳,對蕭珏和堯冽行了禮。這兩人皆是一眼看去便知身形矯健之人,步履沉穩,身手不弱,正是暗營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