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寧公主。”良久,他終於輕輕開口。
“叫我楚傾。”她沒有回身,語氣出奇地淡漠。
此時此刻的她似乎又恢復了他在湖邊初見她時的冷漠清傲,蕭珏琢磨不透,也沒有要琢磨透的意思,上前一步道:“你有何打?”
楚傾側身看了他一眼,表示不解,
蕭珏便又道:“將我南璃將士留在三山城,僅憑着陸文欽那點人馬,就想與東朝鐵騎軍相抗?”
楚傾淺笑,太息一聲,幽幽道:“兵法有云:人多巷戰,必敗。江瓏城雖爲北洵王都,卻與尋常王都大有不同,這裡保留着建國伊始的佈局,你去過江瓏城,該知道江瓏城內少有寬闊大道,多爲街道小巷,即便你數十萬大軍開進江瓏城,也無施展拳腳之地,最多也只是在城外加以攔截。”
蕭珏道:“若是能將他們阻攔在城門外,豈不是可以免了江瓏城的這一災?”
“不然。”楚傾斷然搖頭,“江瓏城九轉十八彎,當年之所以這麼建城,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萬一敵人打到門來,如何自保。我不妨告訴你,城裡機關重重,而守護機關之人全都隱姓埋名於市井,連我都不知道究竟在哪些地方設下了哪些陷阱和機關,唯一能肯定的是,只要父王一聲令下,這些機關可在半個時辰之內全都開啓就位,就算是拼上一死,也要將敵人困死在都城內。”
蕭珏心中暗暗一凜,有些微詫異,“你這是在安撫我,還是威脅我?”
楚傾搖頭,“都不是,我只是想告訴王爺,告訴所有人,北洵國弱,並不代表我北洵怕事,若有誰想要毀我北洵,自己至少要做好損傷慘重、甚至全軍覆沒的打算,否則最好不要踏入江瓏城。”
蕭珏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良久,他突然輕聲一笑,與她並肩站立,“好,就衝着你這番冷靜與魄力,我蕭珏就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理。如你所言,鐵騎軍加在我璃軍身上的,我一定會討回來。”
楚傾頷首,一低頭正好看到堯冽領着一隊將士正在巡查軍營,再看看身側的蕭珏,不由得眸色一暗,似隨意道:“聽聞璃軍有三大領將,蕭珏、堯冽和宛珂,不知這位宛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
提及宛珂,蕭珏的眸子驟然一縮,神色沉了下去,“宛珂……是我璃國不可多得的將才,我蕭珏此生視他爲兄弟,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呵!”楚傾心中一聲苦笑,面上忍不住帶了一絲嘲諷之意,“只可惜,這位將才已經被你的兄長殺了。”
聽着她滿是恨意的語氣,蕭珏暗暗蹙眉,他想不明白,身爲北洵公主,即便對南璃有恨,她恨的也該是他這個領兵出兵北洵的將領,卻爲何,他總是能感覺到,她對他的兄長、太子蕭珩有着如此深濃的恨意?
“屍體還沒有找到,死訊尚未確認,你又是如何得知,宛珂將軍已死?”
楚傾眉角微微一動,將這句話聽進了心裡去。
是了,到現在南璃王都都還沒有傳來宛珂已死的消息,只是說他生死未卜,難道,他真的逃過這一難了?
想到此,楚傾驟然握緊雙手,心中竟隱隱升起了一絲期許……
東朝,郡主別院內,身着清減勁裝的赫連曦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宛珂的房間,剛一進門就忍不住呵斥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本郡主昨兒前腳剛剛離開,你們今天一大早就來說人出事了,既然出事了,怎的還不趕緊醫治?”
屋內衆人紛紛拜倒,其中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道:“稟郡主,屬下已經給這位公子看過了,他性命應該無礙,只是一時怒極攻心,怕是沒那麼容易醒過來。”
“瞎說!”赫連曦不管那麼多,大手一揮走上前來,“昨天本郡主來過,他明明已經醒了,還跟我聊了會兒天,怎麼一轉眼就昏迷不醒了?”
那大夫輕嘆一聲道:“想來是念及什麼傷心憤怒的往事,一時情緒太過激動所致,他身上有幾處傷口重新裂開了,屬下已經給他重新包紮過了,不過這位公子像是心裡壓抑了什麼沉重的往事難以忘記,這會兒還做着噩夢呢。”
說話間,赫連曦已經走上前來,看了看榻上那人額上汗珠成串,雙手緊緊抓住被褥,俊眉緊蹙,也許正如這位大夫所言,是念及往事所致。
宛珂……
赫連曦在心中輕輕唸叨一聲,消了氣,回身道:“罷了,這錯也不在你們,你們全都退下吧,這裡有本郡主就好。”
衆人雖不知這個公子是誰,但是錦妶郡主既然將他安排在這別苑養傷,又派了專門的人來照顧,想來不是尋常之人,也不敢怠慢,命人將冷了的藥重新熱一熱送過來,自己則收拾了東西連忙離開,免得惹了郡主不開心。
“一時半會兒醒不了……”赫連曦站在牀前,皺緊眉頭看着臉色蒼白的宛珂,看到他手上新添的傷口,稍稍一想也能想明白昨天她離開之後,他發生了什麼事。
是她大意了,怎的能在他剛剛醒來的時候就與他談及他的傷痛過往?現在好了,他昏迷不醒了,不偏不巧這兩日她就要離開,這有些事情必須得親自跟他交代一番才行。
想了想,她突然目光一沉,對着昏迷中的宛珂道:“這就是你對待此事的態度?不吭聲、不報仇,自己昏過去了,大可安安心心睡個安穩覺,可是你的那些枉死的親人呢?他們怎麼辦?誰來給他們報仇?”
靈安站在一旁,聽着赫連曦這麼說,嚇得連連瞪眼,一把抓住赫連曦的衣角,“郡主……這樣不太好吧……”
“哎,你鬆手。”赫連曦一把甩開她,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那些親人現在都在眼睜睜地看着你呢,等着你爲他們報仇。你若是這麼軟弱,這麼一直睡下去,他們在天有靈,只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宛珂雙手驟然收緊,繼而又鬆開,然後再收緊。
赫連曦一見,頓然一喜,又道:“宛珂,你若還是個男人,就趕緊起來,把傷養好,只有你好好活着,纔有人能給他們報仇……”
突然感覺到手腕上一緊,她聲音一頓,嚇得差點跳起來,低頭一看,竟是宛珂伸手抓住了她。
“哎,醒了……”靈安在一旁喜道。
宛珂只覺得他昏睡的時候有人在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吃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卻是赫連曦那張帶着一絲逼人英氣的清麗面容。
“郡主……”
“哎……你躺着別動。”見他要起身,赫連曦連忙攔住他,“你現在是新傷覆舊傷,還是躺着好好休養吧。”
話雖是關心的話,語氣之中卻有隱藏不住的埋怨之意。
聞言,宛珂沉眸,“有勞郡主費心,宛珂……感激不盡……”
赫連曦睨了他一眼,對他的謝意不以爲然,“想要謝我,還是等你傷好了之後再說吧。靈安,去看看藥好了沒。”
靈安識相地應了一聲,小跑着出了門去。
看得出宛珂神智已經漸漸恢復,而且很想坐起身來,赫連曦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把枕頭墊在他背後,扶着他微微坐起一些。
宛珂神色凝重,一瞬不瞬地緊盯着赫連曦的眼睛,緩緩問道:“你爲什麼要救我?”
赫連曦在牀邊坐下,想了想道:“你是南璃要殺的人,自然就是我東朝要救的人。”
“僅僅如此?”
“不然,你以爲是爲何?”赫連曦挑眉,狡黠一笑地看着宛珂,見宛珂神色不變,只是靜靜地盯着她看,她不由得撇了撇嘴,道:“好吧,跟你說說也無妨。我一見到你就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像是與你早就認識一樣,也許,這就是你我之間的緣分,是老天讓我在你命懸一線之時遇到你,又救下你,這就說明,天不亡你。”
“天不亡我……”宛珂垂首,輕輕唸叨着這四個字,突然他凝眉一笑,雖然笑意清冷,可是赫連曦卻是第一次見到他笑。
她瞪了瞪眼睛,道:“原來你笑起來的樣子果真有一種溫潤公子如玉之感,難怪每每提及你,很多姑娘都會叫嚷着什麼公子如玉。”
宛珂彎起嘴角,淡淡道:“你早就聽說過我?”
赫連曦點頭道:“自然早就聽說過,璃軍三大領將,蕭珏、堯冽和宛珂,我東朝軍隊上上下下對你們三個人的名字可都是如雷貫耳,耳熟能詳。”
“是麼?”宛珂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憂,“他們是不是恨不能一刀殺了我?”
赫連曦想也不想,用力點點頭,直直迎上宛珂的沉重目光,“那是自然,你是南璃領將,你領兵與我東朝交戰,可折損了我不少東朝將士,他們想要殺你,也無可非厚。”
宛珂淺笑表示默認,“那是自然。”
赫連曦又道:“不過現在不同了,你是南璃的仇人,自然就是我東朝的友人。有我赫連曦在,誰都不能傷你一根頭髮。”
見宛珂臉色漸沉,雖然他極力隱忍,依舊能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絲悲憤,赫連曦突然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沒腦子,剛剛還在想着不能再提及他的傷心回憶,怎的這一開口,說的還是他以前的事?
宛珂似是看出了赫連曦的心思,不由抿了抿脣,道:“無礙,如郡主所言,事情已經發生,就算我想要逃避也逃不了,既如此,何不把傷口打開,清洗乾淨?這樣才能更好的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