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微微挑眉,看着楚傾皺眉、滿臉不悅,心底雖有些失落,面上卻笑容依舊。
“你若是不喜歡,我可以讓人把它們搬走。”
楚傾雋眉頓然一挑,一臉正色道:“好。”短短一個字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殿內,朝着寢殿走去。
留下蕭珩略有些怔愕地站在原地,看了看邊上的寒梅,又看了看她消失的背影,似乎還沒有緩過神來。宋盈愣愣地站在一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看了看蕭珩微冷的神色,連忙道:“太子殿下息怒,姑娘她一路勞頓,許是……”
“無礙。”轉瞬過後,蕭珩便莞爾一笑,擺擺手道:“讓她好好休息吧,本宮有時間再來看她。”說着看了看那些紅梅。
宋盈自然是知曉方纔楚傾是賭氣之言,其實楚傾素來喜歡梅花,私下裡她曾經不止一次跟宋盈說過,是以宋盈連忙笑道:“殿下放心,其實我家姑娘挺喜歡梅花的,等她一覺醒來,再看到這些梅花,定會對殿下心存感激的。”
蕭珩聞言豁然一聲輕笑,“感激倒不用了,她不會咒罵本宮,本宮便心滿意足。”
說罷轉過身去離去,“外面天寒,你先進去吧,伺候好你家姑娘,記得酉時叫醒她,沐浴更衣,到凌波殿。”
宋盈呆呆地看了兩眼蕭珩的背影,越發覺得這個太子並非如傳聞中的冷漠,卻也不似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溫潤,那種感覺很奇怪,她說不出爲什麼。
也許,只有她的姑娘能弄明白、能猜得透這個神秘難測的太子殿下,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站在門外躊躇了一會兒,再進殿,發現楚傾已經合衣靠着軟墊子睡着了,氣息平穩,面上卻有遮掩不住的倦意,想來這些天當真累得不輕,否則以楚傾的小心,又怎會這麼就睡着了?
輕嘆一聲,宋盈收拾起桌上的杯盞,輕輕出了門,順手將殿門掩上,與丁香和豆蔻一起將院子裡打掃了一番,掃出一條小路來。
待她忙清了手中的活,閒下來時,卻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去,一擡頭就感覺到臉上涼涼的,早上停了下來的大雪又洋洋灑灑落了下來。
再過一會兒便是酉時了,蕭珩交代了酉時叫醒楚傾,可是看着這大雪,宋盈忍不住覺得這一刻的寧靜她有些捨不得打破。
怔怔地站在雪地裡,看着滿地的白雪,她有片刻的晃神,這樣的雪她已經很久不見,這種澄澈無暇的東西,她原本以爲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
她這一生,早已在那個漆黑的夜晚變得不同,與尋常女子不同。
那奸邪的笑聲伴着撕碎衣衫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迴盪,她記得,那也是個大雪天,冷冽的寒風吹着她裸露的肌膚,寒徹骨,心裡也涼透……
“宋盈,你怎麼了?”
有急促的腳步聲進了院內,隨即有人替她遮住了飄落的雪花和吹在身上的風,宋盈驟然回身,常林迎上她冰冷的目光,嚇得一愣,那滿含殺意與悲憤的眼神讓他暗暗心驚。
低頭看去,宋盈低垂的雙手早已緊緊握成了拳頭,雙肩劇烈顫抖,氣息凌亂不穩,常林先是愣住,繼而放下手中的盤子,扯下袍子披在她身上,伸手扶住她的雙肩。
“宋盈,是我,我是常林!”他輕聲喊着,搖了搖宋盈的肩。
宋盈這才豁然回過神來,看了看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又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風,沉沉吸了幾口氣,轉過身去,“你……你怎麼來了?”
常林彎腰端起盤子道:“我奉王爺之命,給姑娘送些東西來。”說話間他走到宋盈身邊,看了看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猶豫了一下問:“你沒事吧?”
宋盈勉強一笑,搖了搖頭,復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盤子,“這是……王爺送給姑娘的?”
常林點點頭道:“王爺道姑娘進京時沒有帶來冬衣,便讓人趕製了幾件,正巧今晚有晚宴,王爺便讓我將已經做好的先給姑娘送來。”
宋盈擡手,輕輕拂過盤子裡的新衣,眼色素淡卻不樸素老氣,料子亦是纖細柔軟,心知這是蕭珏自己用了心的,楚傾的穿衣習慣和風格,沒有人比他更瞭解。
思及此處,她輕輕一笑,眼底卻有遮掩不住的失落和羨慕。
常林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頭賊賊一笑,將盤子放到廊檐下的木臺上,伸手扯下背在身上的包袱,遞到宋盈面前,“送你的。”
宋盈愣了愣,擡頭看了看常林一臉清和笑意,便接過包袱打開看了看,竟是冬衣。
“這……”她有些驚訝,這衣衫與楚傾的衣衫料子像極了,只款式和色澤不盡相同,然她不是蠢人,一看便知這幾件衣服價值不菲,“這得花不少錢吧?你哪來的……”
常林連連搖頭道:“咱們是共患過難的,別提什麼錢不錢的。快,進去試試,看看合不合適。”
聞言,宋盈遲疑了一下,終究在常林的再三催促下抱着衣物回了屋,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襲淺藍色身影緩緩出現在常林面前,對他淡淡一笑。
常林豁然怔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晃神。雖然他讀書不多,十七便去參軍,然跟在蕭珏這樣的人身邊久了,多多少少也學到了些許。
“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輕輕唸叨了一聲,他突然欣喜一笑,上前道:“我當初只是憑着記憶讓裁縫給做的尺寸,沒想到竟是如此合身!”
宋盈有些驚訝,沒想到他還有如此細心的一面。“你……這是你特意給我做的?”
常林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道:“喜歡嗎?”
看着常林滿臉真摯的笑意,宋盈用力點點頭,“喜歡,謝謝你,常林。”
常林連連擺手,繞着宋盈轉了一圈,道:“嘖嘖,宋盈,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貴氣,根本就不像是個普通人。”
宋盈輕笑一聲,有些無奈,眼底卻有遮不住的喜悅,正要與常林說什麼,突然只聽得一聲尖銳的冷笑,她和常林都愣了愣,站直身子向院門看去。
一名紅衣盛裝女子緩步入門,冷冷地瞥了宋盈和常林一眼,“嚯!這大冷天的,我瞧這院兒裡還真是一點都不冷,鬧得火熱呢。”
宋盈和常林相視一眼,正要行禮,卻又不知對方是何人,倒是那女子自己冷喝一聲,擺擺手道:“罷了……行禮就免了吧,本宮聽說你現在可是皇祖母和父王面前的紅人兒,本宮哪敢受你的禮?”
聽此一言,宋盈眉角快速一轉,在這宮裡,能直呼古太后爲皇祖母、直呼蕭璉爲父王、且有資格自稱“本宮”的年輕女子,除了蕭珩東宮裡的那位,怕也沒有別人了。
想到此,宋盈連忙拉了拉常林的衣角,俯身道:“不知良娣駕臨,有失遠迎,望良娣恕罪。”
來人正是蕭珩的孟良娣,聽得宋盈認出她的身份,她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圍着宋盈緩緩轉了一圈,繼而又冷笑道:“倒真是個美人胚子,也很聰明,難怪連殿下都那麼喜歡你。”
宋盈有些哭笑不得,聽得出來孟良娣這是把她當做了楚傾,然她更看得出來孟良娣來者不善,眼下這解釋不是,不解釋也不是。
“良娣誤會了,奴婢……”
“放肆!”孟良娣身邊的一個嬤嬤頓然一聲厲喝,“誰讓你說話了?”
孟良娣低頭瞥了一眼嚇得低垂着頭的宋盈和常林,搖頭一笑道:“怎麼?害怕了?那你使出你的那些狐媚之術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害怕?你自己到外面去聽一聽,聽聽外面都是怎麼說的,這幾位王爺的魂兒都然你給勾走了,你可真是個禍害!”
說罷,她擡眼四處看了看,臉上的憤怒之意越來越濃,這些紅梅她早已心儀,也向蕭珩暗示了多次,怎奈每一次他都裝傻,卻原來是爲了留着送到這裡!
越看越生氣,不由怒道:“來人,把這些花都砸了!”
宋盈大吃一驚,連忙搖頭道:“良娣,使不得……”
“啪!”話未說完,就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宋盈愕然地捂住自己火辣辣的半邊臉,看着打人的嬤嬤,只聽她惡狠狠道:“怎麼不長記性?不是跟你說了嗎?沒讓你說話,就不要亂說話!”
常林卻看不下去了,挺身擋在宋盈面前,皺着眉道:“你怎麼打人啊?”
“啪!”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常林也被打了,宋盈連忙拉住他,“常林別衝動,你怎麼樣?”
常林搖搖頭,扶住宋盈,只聽那嬤嬤道:“哼!大白天的竟然留個男人在院裡,自己還穿的這麼花枝招展的,一看就沒什麼好事,你們一定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來人,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不懂規矩的!”
聞言,孟良娣身後立刻走出四個人,兩個人抓住常林和宋盈,另外兩個人揚手就要打人。
驀地,只聽得幾聲慘叫,四個人齊齊抱着手退了回來,一個個神情痛苦地看着沉香殿的殿門。
孟良梯和她身邊的嬤嬤也大吃一驚,後退一步,只見幾枚白玉珠子在地上滾了幾下,在腳邊停了下來。
“什麼人亂嚷嚷?”殿內傳來女子的冷冽呵聲,繼而殿門大開,一道白色身影緩緩走出,冷眼掃過孟良娣一行人,卻是一言未發,而是徑自走到宋盈和常林面前,拉起宋盈的手看着她脹紅的臉,眸色頓然沉了下去。
“告訴我,是誰打的你?”邊說邊冷睇了那嬤嬤一眼,“是用哪隻手打了你,等會兒,我就把哪隻手砍下來。”
碰上她冷冰的眸子,嬤嬤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縮了縮,孟良娣卻是咽不下這口氣,怒喝道:“大膽!你是什麼人!”
楚傾直了直身體,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傅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