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這一聲悲慟喊聲,在場所有人都怔住,繼而個個面露悲憤之色。
“韓將軍,你看!”其中一個眼尖兒的將士不知是發現了什麼,指着不遠處的地方喊了一聲。
韓奇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枚令牌正安靜地躺在那些暗營將士身邊的不遠處,命人取來仔細一看,韓奇的眼底驟然閃過一絲殺意。
一名副將輕聲喝道:“是東朝的令牌!”
不等韓奇出聲阻止,堯冽已經豁然站起身來,朝着他們這邊看來一眼,眼神冷到骨子裡,看得所有人都愣了愣。
本以爲他要說些什麼,不想他卻只是靜靜地看來衆人半晌,便彎腰將堯仇抱起,緩緩走到馬前躍身上馬,一句話也不說,帶着堯仇躍上馬背,策馬離去。
韓奇衆人相視一眼,叫幾個人跟上,一則保護堯冽安全,二則回城將這邊的消息傳給蕭珏。
入夜之後,白馬峰下的所有暗營將士的屍體都已經都轉移回了城,堯仇也被好生安置,就在衆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時,卻聽守城將士匆匆來報:“堯將軍闖出城去了!”
韓奇心下咯噔一跳,突然明白過來堯冽今天在拜白馬峰露出的那個表情的意思,卻原來他不是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也不是沒有什麼想法,而是早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先將堯仇安然送回歷城,再獨自行動!
想到此,韓奇連忙道:“王爺,末將請命帶人去追回堯將軍!”
門外,一衆暗營將士齊齊跪地,齊聲道:“請王爺准許我等前往救回堯將軍!”
藉着門兩旁的燈籠看去,這些人皆是隨着堯仇一起趕來的暗營將士,是那死裡逃生的一百多人。
蕭珏眉角稍稍動了動,看了李越一眼,“暗營兩百人,先鋒五百人,李將軍,本王再向你借兩百人。”
李越連忙低頭:“卑職不敢,歷城容城上下所有人都任憑王爺差遣!”說罷對着身邊的副將道:“即刻調出三百名好手,隨着韓將軍一起,前往追回堯將軍!”
“是!”
不多會兒,歷城傳出高昂卻沉痛的號角聲,一聲接着一聲,在這暗夜裡聽起來格外的淒涼。
宛珂的營帳門簾被人撩起,赫連曦四下裡瞅了一眼,見無人注意她,便閃身進了帳內,剛一進門就看到宛珂正坐在案前,目光沉冷,面無表情地執起杯盞品着。
“你殺了他?”她大步上前,在宛珂對面坐下,看了看他手中的杯盞,突然一把奪下他的杯盞,聞了聞,下意識地皺了眉,“這個時候你竟然喝酒?”
宛珂笑得滿不在乎,“藥酒而已。”
赫連曦凝眉道:“你受傷了?”
宛珂搖頭:“沒有。”
“那就是傷心了?”赫連曦雋眉一挑,起身湊上前一些,“我都已經聽說了,歷城傳來信號,堯老將軍戰死,全城悲痛。你……真的是你殺了他?”
宛珂沒有應聲,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方纔的淡漠早已不見,眼底陰沉如同結了冰霜,一揚手打翻了桌案上的所有東西。
聽着帳內的乒乒乓乓聲,無影一愣,站在帳外喊道:“大人!”
“沒事。”
無影便又挺小腳步,安穩地守在門外。
“呵!”宛珂冷笑一聲,伸手指了指營帳的門,“一個隱衛,尚且可如此忠心,又有誰能料到,堂堂鎮軍大將軍會叛離,親手去殺自己曾經出生入死的兄弟?”
聽出他語氣中的嘲諷,赫連曦只覺心下一顫,原本好像斥責他,可是仔細一想,她又有什麼資格?
她是東朝人,而今他在爲東朝、爲她的父親做事,她該是感激他纔對,又怎麼可能有理由去斥責她?
是要站在忠貞公義的立場上,還是站在善良仁慈的立場上?
呵!
她突然冷冷一笑,站起身來,“你明知道,我父親是個怎樣的人,又爲何要出面幫他?這一仗,有沒有你都會打下去,東朝和南璃之間的這一戰也是在所難免,你又何必要把自己牽扯進來?安安穩穩地做你的太常卿,得皇爺爺器重,執你三寸筆桿,做你該做之事,有何不好?”
宛珂聞言,跟着冷笑,“該做的事?而今我得聖上器重,得王爺和慕安候器重,得赫連氏一族的器重和恩惠,又有什麼理由不出手?最重要的是,南璃蕭氏,是我的仇人,滅門仇人!”
赫連曦沉着臉色道:“這麼說來,而今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報仇?”
宛珂挑眉不答。
赫連曦便沉沉吸氣道:“可是現在你殺死的是堯仇,是你的半個師父,是你視爲親父的前輩,更是你最好的兄弟的父親,你……你於心何忍?”
宛珂換換閉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揮揮衣袖道:“我乏了,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說罷起身朝着外面走去,赫連曦一驚,追上來:“你去哪?”
宛珂沒有回答她,只是用力擺擺手,兀自出了門去,留下赫連曦一人呆呆地站在帳內,看着滿地的狼藉,心中五味雜成。
成爲東朝的人,她又何嘗不希望東朝能贏得勝利?可是,她卻並不希望這樣的勝利,是靠着這種卑劣、可怕的手段贏來的。
越想心中便越氣惱,她霍地起身,衝着門外喊道:“無影。”
無影應了一聲匆匆入內,“郡主。”
“郡什麼主呀?哪來的郡主?”赫連曦一肚子的怨氣正愁不知朝着哪兒發泄,無影的一句話便惹得她怒喝,隨意揮了揮手道:“你一會兒把這裡收拾乾淨了,別讓謙瀾回來還能看到這些。還有,這段時間你要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保護好他,堯仇和近千名暗營將士出了事,蕭珏若是趕到了,定會大發雷霆,堯冽也會爲父報仇,謙瀾便是首當其衝的目標……”
她一邊說,無影一邊連連點頭。
突然只聽得一聲厲喝:“什麼人!”
赫連曦和無影都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赫連曦稍稍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小兵兵服,跟着無影一起衝了出去。
無影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一名將士停下腳步道:“聽說軍營裡出了刺客,這會兒正在四處捉拿刺客,你保護好謙大人,切莫讓他外出!”
小兵一走,赫連曦的臉就垮了下去,苦笑道:“他剛剛出去了!”
說罷,與無影一起追了出去。
如赫連曦所料,歷城若是來人尋仇,首選的便是宛珂。
軍營自來臨水而建,此時此刻,宛珂正站在河邊,看着靜靜無聲的河水,嘴角勾起冷冽的笑意。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他身後停了下來。
“來了麼?”他輕輕一笑,緩緩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看得並不清楚,再垂手的瞬間,身後的那人二話不說便攻了上來。
凌厲的掌風滿帶着殺意,手中長劍連連刺出,亦是每一劍都帶着必殺的決心。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也很陌生,熟悉的是他的一招一式,陌生的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決與戾氣。
“這麼想殺我?”宛珂輕笑一聲,避開他手中的短劍。
堯冽的動作沒有絲毫的滯緩,一招狠過一招,“不如你下去問問那些慘死你手中的怨恨,想不想殺你!”
天色太暗,宛珂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聽着這聲音,他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來。
這樣的堯冽一定是他不曾見過的,因爲在此之前,堯冽並沒有經歷過比喪父更沉重的打擊。
而他也知道,此時此刻的他,亦是堯冽所不曾見到過的,因爲他在宛家被滅滿門之後,就再也沒有與他見過面。
本該是並肩而戰的生死兄弟,而今卻是鋒刃相向的仇人,死敵!
儘管這些他早就料到,早知會有今日,然當這一天真的來了,卻又是不可避免的遲疑,心痛。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蕭璉和蕭珩一手造成!
“哼!只可惜你恨錯了人。”他輕笑着,如他所料,堯冽甫一聽到這笑聲,心中怒火更旺,諷刺道:“難不成你是想要告訴我,我該恨的人是東朝赫連氏,是南璃蕭氏?正是因爲有他們之間的戰爭,所以纔會犧牲這麼多人?”
宛珂笑道:“自然不是,可是我也不會告訴你爲什麼,我只會說,總有一天當你明白所有一切真相的時候,便也就是你追悔莫及之時。”
堯冽亦冷笑,“追悔也罷,至少要在我追回之前,先除了你,家仇國仇一起報!”
宛珂道:“你果然恨我入骨。”
堯冽手中短劍一挑,從他耳際擦過,冷聲道:“你殺我父,殺我將士,我如何能不恨你!”
聞言,宛珂便輕輕笑着,並不多言。
說話間,兩人已經過了數十招,卻依舊不分勝負。
縱是堯冽心頭恨意凜凜,一心只想着殺敵報仇,然卻也不得不起疑,這個人究竟是個這樣的人?
他本是南璃之人,也曾救過他一命,卻爲何再度見面時,會是這樣的情景?
“各爲其主。到了這個時候,你難道連這一點道理都不明白嗎?”宛珂似是看出了堯冽招數間的猶豫,不由冷笑一聲,“又或是,你以爲我曾經受郡主之命,救過你一次,便會待你不同?那你就錯了!”
他突然詭譎一笑,指縫間寒光一閃,三枚細長的銀針出現在手中,對着堯冽的頸間大穴,毫不猶豫地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