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刀槍較勁
面對突如其來的敵人,程三五並無半點慌亂,他擡刀格擋,移步旋身,將人馬合一的長槍攻勢稍稍偏開。
烈馬擦肩而過,紅袍小將匆匆勒住繮繩,外圍兵士見狀連忙退避,讓出交手空地。
“好氣力!”
交手一合,紅袍小將虎口隱隱作痛。他略感訝異,自己仗着馬匹速度架槍衝鋒,攻勢強勁,就算是全身披掛鐵甲的步卒都能被輕鬆挑飛,可程三五居然靠着一柄橫刀,舉重若輕般偏開槍頭,這根本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
“齊小將軍,程三五犯上作亂,千萬不要放過他!”溫長史連忙喊道。
“犯上作亂?”紅袍小將打量程三五一番:“看不出來啊,你這是幹什麼了?”
這位紅袍小將蜂腰猿臂、肩寬背厚,他是現任四鎮大都護之子齊知義,年紀輕輕便隨父從軍,練就一身好武藝,目前是都護府的果毅都尉,屬府內別將,經常率領本部騎兵衝擊敵陣,是一員驍勇猛將。
程三五還沒答話,蘇望廷主動挺身而出,拱手道:“齊小將軍,小民是寶昌社掌事蘇望廷,要向齊大都護伸冤。日前祆教長老穆悉德忽遭變故身死,溫長史認定小民是殺人嫌犯,無端要將小民捉拿下獄。”
“寶昌社?好端端的,這是在搞什麼?”齊知義望向溫長史,朝他周圍一衆兵士下令道:“你們統統給我到街道兩頭守着,沒我命令不準靠近!違令者鞭二十!”
齊知義的話遠比溫長史有分量,衆兵士如蒙大赦,轉眼間如退潮般離開,還順便將附近圍觀百姓驅散。
溫長史眼見兵士離開,心生顧慮,他原本就是希望在齊大都護回城之前把案情落實,只是沒想到齊知義早一步回到屈支城,而且主動插手此事。
“齊小將軍,此事內情複雜,不如先行回府,聽下官詳細陳述?”溫長史當然不希望這位只懂得戰場廝殺的半大小孩妨礙自己。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齊知義根本不給溫長史留情面:“這回清剿西域匪亂,還真就要靠寶昌社那些斥候,爲我們找到各種山間小路、綠洲水源,我父親還在考慮如何賞賜,你不好好優待,怎麼就搞出這種事情來?”
溫長史臉色一僵,他追隨大都護多年,很清楚大都護恰恰是要以賞賜招納的手段,將寶昌社逐漸蠶食瓦解,從而使得陸相無從干涉西域事務,又能讓都護府如常處理軍政。
齊知義雖是大都護的小兒子,卻只是一員無謀將校,粗疏直率,不能領會大都護的深謀遠慮,這番話一出口,只會讓寶昌社得逞。
“承蒙將軍青睞,小民倍感榮幸。”蘇望廷立即附和道:“寶昌社能在西域經營,全賴齊大都護統軍有方,使得道路暢通、城郭平靖。但凡齊大都護有用得上寶昌社的地方,小民必定竭盡全力協助,以報大恩。”
不過齊知義對吹捧之語毫不關心,他只是隨意擺手:“等父親回來,自然會論功行賞,不會虧待你們。程三五,我們還沒結束,繼續!”
齊知義根本沒心思計較那些瑣事,翻身下馬,提着一杆大槍便朝程三五攻來。
“老程小心。”蘇望廷閃身避讓的同時低聲提醒,他清楚這位齊小將軍是都護府內出了名的武癡,倒不如趁機討好對方。
程三五全神貫注,面對遠比橫刀要長的大槍,自己處於劣勢,齊知義只需稍稍撥動杆柄末端,槍頭就能輕鬆封住自己去路,根本沒法近前。
齊知義年輕氣盛,一心爭勝鬥強,槍頭接連刺向程三五胸膛、咽喉、肩頭等部位,勁力不留餘地,每一下都是足以傷筋斷骨、奪人性命的狠辣招數。
程三五豎刀在前,左右格擋、斜挑下壓,刀光綿密,不斷招架住長槍那又沉又猛的攻勢。
坊前街中,唯有刀槍相交之聲,旁觀之人都不由得爲程三五捏了一把冷汗,他彷彿行走在一片又槍尖組成的荊棘林中,稍有不慎就會被洞穿。
“只有這點本事?”齊知義沉勁抖動大槍,轉挑刺爲蓋打,重重落下,程三五右手舉刀,左臂頂肘托住刀背,擋下此番重擊。
程三五雙膝微沉,勁力卸向地面,足下一圈飛塵擴散開來,足見齊知義這一記蓋打威力之大。若非程三五神力驚人,估計早就被打碎肩膀、骨斷筋折。
面對挑釁,程三五也生出爭強好勝的念頭來。方纔礙於齊知義的身份和蘇望廷的囑咐,他只能專心防守,好讓這位齊小將軍過足癮。
“這可不像是傳說中追殲金雕部、梟首築京觀的‘寶昌兇刀’啊。”齊知義拖槍後退,不悅言道:“來來來,要是不能讓我滿意,那寶昌坊的破事我也不管了。”
程三五冷哼一聲,隨即壓低身形,箭步一出,朝旁側衝去,迅猛如電。擡腳蹬踩坊牆,借力轉向、飛身揮刀,直斬齊知義頭臉。
“來得好!”
齊知義後退半步,拖槍斜擡,槍桿旋動、運勁劃圓,槍桿立刻宛如晃動鐵索,巧妙擋住橫刀。
然而刀鋒擊中槍桿瞬間,程三五猛然收勁,橫刀輕輕下滑,攻勢一轉,朝着對方下盤掃去。
齊知義拖槍後撤,拉開距離同時撥槍橫掃,攔住刀鋒,一股兇猛內勁如怪蟒翻身般自大槍抖出,在咫尺之間可爆發出如長鞭抽擊的威力,齊知義過去用這招不知打碎了多少胡騎賊寇的腦袋。
孰料程三五同樣抽身急退,換作雙手持刀,順着大槍猛抖勢頭再添勁力,避開殺招之餘,帶動齊知義手中大槍不停劃圓,發出呼呼破空風聲。二人內勁纏絞加催,帶動坊前街中一陣撲面勁風,讓圍觀者睜不開眼。
兩人運勁不止,全憑一口氣息支撐。齊知義是驍勇騎將,所使槍法勢大力沉,更兼自幼打熬筋骨膂力,最能承受持久鏖戰,經過方纔一輪疾風驟雨般的交手,依舊臉不紅氣不喘。
而程三五神力非凡,身中內勁源源不斷、鼓催增添,以至於齊知義那杆大槍宛如甩繩一般彎曲成弧。
按照常理來說,齊知義手中大槍遠比程三五手中橫刀要長,一寸長一寸強,齊知義大可挺步挑刺,直接將程三五捅個對穿。
但此刻兩人互拼內勁、纏絞不息,任意一方若要轉變勁力方向,立刻會破壞僵持均勢,雙方內勁潰瀉失衡,分量更重的大槍會裹挾兩人內勁,令齊知義失足傾倒。
這種較勁關頭,倒地便意味着任由對方宰割,所以齊知義反倒不敢冒險挺槍。
可內勁並不能無止境地鼓催,全憑着一股氣息支撐,誰人氣息不繼,立刻就要顯露敗相。
縱然齊知義氣息深長,在如此激烈的交鋒中也要換氣吐息,偏偏對面的程三五氣息似乎無窮無盡,內勁越添越重,齊知義感覺手中大槍彷彿灌上了鉛,重得快要提不起來。
一旁蘇望廷看着橫刀大槍纏絞劃圓,更是心驚肉跳,這種情形稍有不慎,二人都要拼得兩敗俱傷,他可不希望是這個結果。
眼看齊知義臉色漸漸發紅發脹,顯然已到極限,而程三五仍在持續堆壘內勁,就聽得咔嚓一聲脆響,齊知義手中大槍竟是率先承受不住,當初斷裂!
兩人內勁齊齊一泄,坊前街中好似炸起一道無聲悶雷,氣浪鼓盪,揚動飛塵。
齊知義連退數步,胸膛一陣窒悶,險些沒有緩過氣來,由於運勁太甚,兩條胳膊也一陣陣發麻。
反觀程三五,仍舊屹立原地、不動不搖,臉上氣色如常。
“好好好,果然不負寶昌社第一高手的名頭,也難怪寶昌社能如此興旺。”齊知義稍作調息,隨即放聲讚賞。
低頭望向手中半截槍桿,斷口處並不平整,兩人內勁纏絞之下,斷口處的木料已成螺旋狀,好像被巨力擰斷一般。
齊知義手中這根槍桿是用泰山降龍木製成,表面纏繩刷漆,堅韌適中,無論步騎都能派上用場,不是普通兵士能夠用得起的。
“還請齊小將軍見諒。”蘇望廷最是敏銳,主動上前叉手作禮:“稍後定當奉上一批好木料,補償小將軍。”
“哎,哪裡的話!”齊知義隨手將半截槍桿撇開:“一條槍桿罷了,我手上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用不着你賠。”
蘇望廷只得微笑以應,齊知義是四鎮大都護的兒子,當然不稀罕這點微末損耗。在這位齊小將軍眼中,一場戰事下來都不知要打斷多少根槍桿。
過足了癮的齊知義上前對程三五說:“你這一身本事,留在寶昌社太浪費了,不如來都護府,直接在我這裡做個騎隊校尉,幹得好還能補個武散官。”
程三五不鹹不淡地回答道:“小將軍好意,我心領了。我這個人散漫慣了,在軍中恐怕不自在。”
“有什麼不自在的?”齊知義也沒有勸下去,轉而對蘇望廷說:“蘇掌事,你剛纔是要伸冤?”
“正是。”蘇望廷言道:“此事前因後果頗爲複雜,牽連到近來西域動亂與祆教聖物摩尼珠,可能還有幕後黑手陰謀策劃。小民希望親自拜見齊大都護,言明來龍去脈。”
“哦,是這樣。”齊知義點了點頭,答應道:“行,反正父親大概兩三天就能回到屈支城,我會向他稟明,不讓好人被冤枉。”
蘇望廷連聲拜謝,心中不禁感慨,幸虧回來的是這位性情直率的武癡小將軍,又有程三五陪他過招,才能度過眼前難關。
“那你就在寶昌坊呆着吧,等我父親派人傳召。”齊知義回身對溫長史言道:“你也聽到了吧?”
“小將軍,若是放任嫌犯居留裡坊,只怕會讓他們逃脫。”溫長史仍然試圖挽回局面。
齊知義滿臉煩躁不耐:“哪來的嫌犯?如果真是他們殺了那什麼祆教長老,怎麼還會留在屈支城?我父親還要用人,你卻如此胡來,到底是何居心?”
“下官奉大都護之命鎮守屈支城,不敢絲毫疏忽。”溫長史躬身揖拜,但話中含義帶着幾分有恃無恐。
“那就等我父親回來再做定奪!”齊知義揮手說:“大不了留兩隊人在坊外守着。”
溫長史不情不願,只能低頭稱是。齊知義吩咐完這些,翻身上馬,臨走前又對程三五說:“你再考慮一番,決定好了就來都護府找我。”
望着齊知義帶領都護府兵馬離去,蘇望廷心中大石這才放下,然後拍着程三五肩頭說:“這回真是多虧老程你出馬了,不然我都不知如何討好這位小將軍……老程你怎麼站着不動?”
“沒事,就是要換鞋了。”
等周圍人羣散去,程三五這纔再次邁步,腳下鞋底脫落,此刻已經變成兩團碎渣,顯然是與齊知義較勁所致。
此時阿芙靠近看了一眼,嘖嘖稱奇:“簡直就是兩頭野牛角抵,連地面都要被你們踏裂了。”
“武者較量,像這樣直接拼鬥內勁並不多見。彼此兩股內勁如同洪水交匯,形成漩渦暗涌,兇險莫測。任意一方勁力鬆懈,立刻便要受對方內勁衝擊肉身筋骨,剎那間便能造成內傷。”長青先生拄着柺杖上前言道:
“內勁運轉除了發動筋骨之力,也仰賴身中氣息維繫。氣息越是深厚,內勁越是綿長。而武者破綻除卻招式身法,便是氣息內外轉換瞬間。所幸剛纔是槍桿先承受不住,讓危機化解於無形,否則繼續拼下去,對誰都不好。”
蘇望廷言道:“沒想到先生除了神通法術,對武學一途也頗有見地。”
“那是自然。”長青先生又端起架子來:“道門廣大、道法無邊,人身百骸修煉運轉,也是道家精奧。武學中的吐納功夫,正是源自上古真人煉氣之法。”
阿芙不忘譏諷道:“可惜啊,這年頭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自稱真人了。”
“你竟然污衊吾師?!”長青先生聞言一急,拿着柺杖指指點點。
“先生暫且息怒、息怒。”蘇望廷見狀,又要連忙安撫長青先生,心中感嘆這位年輕道長的喜怒無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