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五的確很興奮,除了是被那吳風春釀弄得氣血上涌,也是難得遇見可以磨礪自身武藝的對象。
如今程三五在炎風刀法上的造詣,已經邁入第四重境界,名曰“淬兵”。刀法至此,已經不再拘泥手中兵刃,而是將刀中極意融入體魄,做到以身爲兵,即便手無寸鐵也能斬出刀芒。
當初在河北永寧寺與劉玄通一戰,程三五藉助長青加持神將真形,得以短暫一窺高深境界,儘管後來因爲重傷沉睡半年之久,但武學上並非停滯不前。
可是要從“淬兵”更進一步,達到“礪鋒”境界,仍然是要從生死搏殺中尋找契機。
然而程三五武功越高,可以磨礪自身的對手就越少,撞上劉玄通已經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至於江淮武林,除了那位至今不曾見過的顧連山,眼下這些武林豪傑在程三五眼中,都是可以隨手捏扁搓圓的庸常之輩,根本不值得自己認真對待。
眼前這頭鐵背鼉龍雖然不是習武之人,但程三五能夠感受到一股強悍無比的生機體魄,那是攫取天精地華、山川靈韻方能成就的恐怖存在。如同饕餮一般,無休止地吞噬着滋養自身的養分。
這頭鐵背鼉龍不容許任何外來者侵犯自己的領地,它光是趴伏在河牀上,便時刻散發着宛如實質的殺意,彷彿要將程三五撕碎、扯爛、吞嚥入腹。
雙方殺意在洶涌亂流中交匯、碰撞,程三五要的就是這種不摻雜絲毫多餘目的的戰鬥,只有赤裸裸的你死我活,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陰險算計。
揚聲長喝,程三五率先出手,邁步頓足,罡氣圓界再度外擴,炎流狂飆,將大片河水轟然逼散,河面之上炸起沖天水柱與沸滾白霧。
翻騰水霧間,可見一道炎流刀光拔地怒舉,隨即將前方洪潮亂流從中剖開,直逼鐵背鼉龍而去。
那鐵背鼉龍毫無迴避閃躲之意,只見它微微拱起後背,彷彿是水底一座小山,大口張開,發出低沉怪吼,近似滾雷,回聲悠長。
隨着怪吼發出,大片河牀泥沙翻攪而起,升起一堵將近兩丈的厚重泥牆,炎流刀光直貫而入,好似利刃刺進幾層厚的牛革,攻勢頓時受挫,大大遲緩。
雖有幾縷炎流刀光突破泥牆,然而威勢大減,劈在鐵背鼉龍身上,連一絲劃痕也無,比起雨水還要薄弱。
這鐵背鼉龍雖未化作人形,但絕不是禽獸一般愚昧無知,顯然通曉如何抵擋敵人招數,而且還能隨機應變。
一擊不成,程三五沒有留戀,身形拔地騰空,腳下炎流呼嘯,好似足踏火雲的靈官天將,岸邊衆人見他現身,不由得發出一陣驚呼。
但程三五沒有賣弄雜技的心思,他身形一轉,刀鋒朝下,挾隕星飛隕之勢,猛然一刀刺向鼉龍後背。
刀鋒未至,熾烈罡氣率先逼開河水,露出鼉龍那嶙峋起伏、宛如甲冑的青黑後背,狠狠一刀隨之摜落!
鼉龍固然強悍,但那十丈長的龐然體型註定腹背皆有巨大破綻。
孰料鏗然一聲,火花迸射,百鍊神刀觸及鼉龍後背瞬間,一層幽光瞬間流轉鐵背,刀鋒竟然只能勉強扎入寸餘深淺。
“好硬!”
受程三五炎風功勁加持的百鍊神刀,莫說削金切玉,哪怕實心鐵柱也能被斬斷。
然而此刻對上鼉龍鐵背,專克妖邪的百鍊神刀竟然沒法造成明顯傷創,甚至不能刺得更深。程三五當即明白,這條鐵背鼉龍非止是皮糙肉厚那麼簡單,而是修煉了某種護身之法。
念頭思索間,鐵背鼉龍身子一抖,甩飛背上滋擾,隨即碩大腦袋猛然回探,長滿尖銳牙齒的血盆大口堪比上下開闔的城門鐵柵,意圖將程三五一口嚼碎。
好在程三五早有察覺,身形一翻躲過血盆大口,同時揮斬不斷,刀光似網、炎流如織,朝着鐵背鼉龍兜頭罩下,專攻頭上器官薄弱之處。
有感鋒芒相逼,鐵背鼉龍迅速閉上宛如燈籠的兩顆大眼,刀芒過處,炸起萬點火星。
雖說鐵背鼉龍並未受傷,但程三五展開密不透風的刀網,專攻罅隙,只要有一分一毫可趁之機,便能像水銀瀉地般鑽入其中。
伴隨一聲低沉怒吼,百鍊神刀尋得眼角縫隙,一舉捅入其中,鐵背鼉龍一眼受創,立刻發狂般扭動起那十丈長的龐然軀體。
這條鐵背鼉龍體型實在太大,隨便扭動起來便有翻江倒海的威能,立刻讓龍溪波濤洶涌、堤岸震撼。
程三五死死抓住刀柄,原本打算挺刀再捅,可鐵背鼉龍發狂扭動,把他甩飛而出,尚未穩住身形,長尾抽打而至,將百鍊神刀擊飛脫手,打着轉飛到岸上陸地。
不容程三五去拾回佩刀,鐵背鼉龍聞着氣味,再度張嘴咬來。
鼉龍咬合力量本就極強,它們在狩獵之時,通常是咬住獵物肢體,然後身子原地一轉,直接將血肉筋骨擰斷。鼉龍成羣結隊狩獵,往往就是將獵物撕成碎片後享用。
這頭十丈長的鐵背鼉龍,體型龐大非常,足可將成年牛馬一口吞下,它受痛憤怒,不再用任何花哨伎倆,僅憑傲視一切水陸生靈的絕大力量,要將程三五化爲腹中餐。
程三五此刻在水中沉浮不定,身法不如在地面上靈活自如,稍慢半分,巨頜便已封住左右退路,猛然合攏。
不由分說,程三五四肢向外一撐,硬是頂住鐵背鼉龍的咬合,雙方就此陷入角力之中。
面對堪比兩座山峰擠壓碰撞的恐怖力量,世上習武之人幾乎無有能夠抵抗者,但程三五偏不服氣,他怒催神力雄勁,炎流周行百脈,每一寸筋骨皆被調動起來,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力量隨之涌現。
而在岸上的長青等人只見一頭龐然大物不停地搖頭甩尾,攪得波濤翻騰、亂石崩雲,若是妄圖靠近,一旦被波及,估計便是碎身糜軀的下場。
“昭陽君這是……與那妖物角力?”
何老夫人自覺也算見多識廣,可是像程三五這般與妖物戰鬥的方式,她還真是前所未見。那不像是斬妖除魔的高人,更像是迴歸蠻荒,恣意發揮着最爲原始的力量。
“大概是吧。”長青見狀亦是深深驚歎,這頭鐵背鼉龍刀槍不入,等閒法術也未必能傷得了它。
而且此妖看似體型碩大笨拙,但是在水中靈活非常,程三五一旦爲水流所制,身法速度不佔優勢。換做是長青,估計也要設計引它來到陸地上,然後祭出神將真形才能將其誅殺。
但長青看得出來,這頭鐵背鼉龍並非全無弱點,它雖然能以法力抵禦外在攻擊,但是體內腑臟依舊柔弱。
那張血盆大口固然能夠嚼碎金鐵,可萬一遇上咬不動的頑強敵人,反倒成爲暴露弱點的巨大破綻。
一旦鐵背鼉龍試圖鬆口,程三五反倒不會趁機逃脫,甚至會一舉突入鼉龍腹中。就算程三五手無寸鐵,也能發出鋒利刀芒,將這妖物從內而外開膛破肚。
程三五與鐵背鼉龍相互角力足足兩刻有餘,二者從深水一直激戰到淺水,撞穿岸邊堤圩,折斷成片桑樹,將周圍攪得一片狼藉泥濘。
雙方誰也不能佔據上風,直至鐵背鼉龍最終露出一絲疲態,程三五見有機可乘,正欲反擊。
然而一股腥風撲面而來,鐵背鼉龍咽喉食道一陣蠕動,竟是將腹中酸液連同部分尚未消化完全的食物骸骨,化作激流噴吐而出!
程三五避無可避,硬受激流衝擊,直接被噴飛十餘丈外,咔咔幾聲,後背撞倒一排樹木,跌落田邊池塘才得以停下。
“好、好好好……”
從池塘中緩緩站起,程三五抹去臉上泥漿污穢,扯下因酸液腐蝕而千瘡百孔的衣衫,沒有因爲一時受挫而萎靡,胸中戰意狂燃不熄,化作肉眼可見的火光流轉周身上下,甚至從七竅毛孔中噴薄而出。
“長青先生,妖孽強悍,是否要助昭陽君一臂之力?”何老夫人看到那頭宛如小山一般的鐵背鼉龍,暗暗震驚,不由得詢問道。
幫助程三五拾回百鍊神刀的長青輕撫刀刃,沉吟道:“此事不急,我自有計較。”
離開龍溪的鐵背鼉龍雖然失去水中地利,但依舊是不容置疑的強悍,它不打算給程三五以喘息之機,粗壯更勝宮殿樑柱的四肢微微撐起龐然身軀,隨即長尾掃掠,引動地上泥漿翻卷似浪,壓頂而來。
程三五怒喝一聲,周身火舌匯聚,悍掌推出,隱現龍形的掌功一舉轟散泥流。
遠處圍觀的武林人士有眼尖的,立刻認出此招,驚呼出聲:
“這是範賊的《坎淵九壘》!”
“可此等掌功屬氣與《坎淵九壘》全然不同。”
“莫非昭陽君便是憑此殺敗範賊?”
不等衆人討論出大概,程三五飛身撲向鐵背鼉龍,眼看長尾再度掃來,他覷準時機,張開雙臂一把抱住。
鐵背鼉龍似乎也沒料到敵手此舉,正要將程三五甩飛,卻見對方全身上下虯筋賁張,體型拔高尺餘,髮髻迸散,爆發出舉世無雙的神力,鐵背鼉龍竟然力遜一籌,被程三五拽動身子。
隨着一聲長喝,程三五原地旋身,雙臂抱着長尾,將小山一般的鐵背鼉龍原地掄動起來。
遠處衆人目睹此景,只覺難以置信,個個駭得目瞪口呆,看着程三五揚手一擲,那頭鐵背鼉龍被甩上半空,再重重砸落在地。
鐵背鼉龍何曾受過此等攻擊?它雖無懼刀劍鋒銳,但自身重量帶來的下墜衝擊,卻是從未經受,落地瞬間傳出幾聲悶響,當即便有骨骼斷折。
本能怒恨交加,鐵背鼉龍意圖反擊,奈何動作已遲,程三五搶先一步,飛身屈膝,好似火流星般狠狠撞在鼉龍腰肋,巨大沖擊激起白茫茫的氣浪。
這一擊威力大得不可思議,炎風功勁直接擊穿那層護身法力,鑽入內臟橫衝直撞、胡亂肆虐,體魄強悍如鐵背鼉龍,此刻也覺鑽心劇痛,幾欲昏厥。
然而一擊未完,程三五掄起雙臂,拳掌如暴雨一般接連轟出,悶響好似戰場擂鼓不斷,每一下都掀動氣浪。炎流功勁餘波席捲開來,附近桑樹林木簌簌搖顫,飄零落葉無端自焚,池塘中的魚蝦被紛紛震死,就連池水也漸漸溫熱冒煙。
“快退、快退!”
熾熱暴烈的氣勁朝四面無序狂泄,遠處圍觀衆人只覺筋骨震顫、氣血沸騰,莫說靠近觀瞧,光是距離二三十丈,便覺得熱浪襲身,無法久待。
這已經不是世人可以理解的尋常武學了,哪怕有人看出程三五的掌功招路與《坎淵九壘》頗爲相近,但即便是當年的範中明,也斷然不能施展出此等威能。
如今再也沒有人敢懷疑程三五能否誅殺範中明瞭,此等撼天動地的掌功,就算是範賊本人死而復生,在程三五面前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
而正面承受如斯悍烈掌功的鐵背鼉龍更是心生懼意,不再敢與程三五硬拼死鬥,心中只想着如何逃回水中,就此遠遁。
可是幾近瘋狂的程三五哪裡容得它逃離,五指一扣,硬是將它拽住,順勢撕開堅韌厚實的外皮,大蓬鮮血汩汩涌出,浸溼地面。
鐵背鼉龍受痛低嚎,眼見退路已失,奮起餘力扭頭張口咬來。
程三五不避不讓,身形竟然再度拔高數寸,雙臂高舉一齊下砸。
只聽得轟然一聲,塵泥飛揚似浪,地面下陷成坑,鐵背鼉龍的長嘴被生生錘斷,整個腦袋被程三五砸進地裡。
僅此一擊,鐵背鼉龍直接沒了動靜,雖然生機仍存,但已經無法反抗。
程三五好似還不滿足,怒吼一聲,照着鐵背鼉龍的捶打不絕,轉眼間就將鼉龍腦袋打得眼珠飛迸、血肉模糊、骨碎如糜。
片刻過後,程三五面前只剩下一條無首屍骸萎靡在地,四周地面滿是鼉龍鮮血與泥水混雜,程三五自己亦是滿身血污。
但他絲毫不覺得髒污難受,胸中反倒滿是戰勝強敵的意氣,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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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三五仰天長嘯,四野皆驚,直至氣空力盡,最終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