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鍊神刀?”
程三五扭頭抄起牀榻邊的佩刀,拔刀出鞘,屋中頓時多添了幾分溫熱氣息,肉眼可見刀身表面蒙上一層火光,不似凡物。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程三五連忙問道。
長青也是大爲驚異,將刀接過細細端詳,可是等他握住刀柄時,那股溫熱氣息又消失不見。
“你過去一直在用真氣養煉此刀?”長青試圖以自身真氣感應,發覺百鍊神刀似乎與程三五隱隱共鳴、氣機相通。
原本經過道門爐火鍛鍊的鋼鐵刀身,如今也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近似於外丹一途的七還九轉,玄妙非常。
程三五有些茫然地點頭:“阿芙就是這麼教的。”
“原來如此。”長青言道:“百鍊神刀受你長久養煉,與你身中氣機交感相通,當伱元功根基運轉,神刀自然有感。自古以來,不乏通靈刀劍,通常是稟受天地精華,像你這種,倒是與道門養煉飛劍相近。”
程三五聽得似懂非懂,然後看着對面兩人:“我……饕餮出來之後,沒鬧出什麼大事吧?”
長青沉思片晌,還是決定將最近一段時日的事情告知程三五。
“……大概就是如此了。”
看着程三五眉頭緊鎖,長青言道:“原本我們也擔心形勢會變得不可收拾,但幸好拂世鋒的人及時趕到,加上百鍊神刀的緣故,及時遏制住饕餮爲害。
“至於江淮叛亂,眼下首腦已除,各地自行其是,雖然還未平定,但想來掀不起太大風浪。”
程三五搓了搓臉,很快恢復原本神態,問道:“你剛纔還提到饕餮眷屬?它們都打到吳嶺莊了?”
“倒不如說,眼下江南許多地方都有饕獸出沒。”長青無奈解釋:“尋常百姓難以抵禦,而且它們到處流竄、往來如風,不好對付。”
“我來對付就好。”程三五起身說:“當初我在朔方就殺過一羣,而且只要官兵擺好陣勢,這些妖物照樣能夠輕鬆應對。”
長青見狀勸阻道:“你剛剛清醒,還需要靜養,不用急於一時。”
程三五上下摸索着自己:“我現在沒病沒痛的,靜養什麼?搞不好還要閒出病來。”
“你先別急!”長青還是攔住了程三五:“你鬧出這麼大的事,還是與阿芙姑娘商量清楚再動作不遲。”
如今長青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程三五和饕餮關係泄露到外界,就算凡夫俗子不明具體,但內侍省未必能容得下他。
安撫住程三五,長青立刻找到張藩,傳信給阿芙,告知她程三五已經甦醒,詢問接下來的安排。
阿芙得知此事,連夜疾馳趕回了吳嶺莊,四人在閬風館的秘洞中商談起來。
“也就是說,你不記得先前的事情了?”粗略瞭解過後,阿芙問道。
程三五滿臉無奈:“在我印象裡,上一刻還在跟顧連山搏命廝殺。當時拼得熱血上頭,然後就是兩眼一黑,什麼都不記得了。”
阿芙語氣微沉:“胡媚兒說,你當時被顧連山他們幾人砍下首級,可隨後又死而復生了。”
程三五聞言摸了摸脖子,打了個冷戰:“那應該就是饕餮跑出來了。”
“幸好你預先留了一手,否則還真不知如何收拾。”阿芙指着他腰間的百鍊神刀,問道:“你是不是早就防備饕餮佔據身軀?”
“或多或少也有想過,但也不可能事事都預料到啊。”程三五兩手一攤。
此時長青開口詢問道:“你……就沒想過徹底解決此事?這樣長久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我跟饕餮糾纏在一塊,哪有什麼辦法?”程三五扭頭望向一旁倚柱而立的赤陽:“剛纔聽說,你是拂世鋒派來監視我的?你或許知道一些秘密?”
先前程三五就詢問過赤陽的來歷,知曉她原本是彭澤蛟龍,來歷不凡。
“你覺得拂世鋒的人會跟我說這些麼?”赤陽憤憤冷哼:“洪崖當年將我擊敗之後,以性命要挾,強迫我爲拂世鋒效力。你如果委身屈從,我定然瞧不起你!”
“我肯定會找拂世鋒報仇,你放心好了。”程三五詢問阿芙:“之前在翁洲島,饕餮還打敗了一個高手?”
“對,我猜測那人也是拂世鋒一員,只是沒法證實。”阿芙答道。
“可惜了,沒法親手了結他的性命。”程三五大爲感慨。
“這回爲了對付饕餮,拂世鋒高手雲集,可見他們不好對付。”阿芙思忖道:“我原本想,藉助內侍省的力量或許可以剷除他們,但眼下看來也不容易。”
長青沉默不語,他見識過饕獸眷屬四處爲害的慘烈狀況,自然明白拂世鋒千年傳承究竟擔負了多大的責任,對聞夫子要根除饕餮之禍的志向,也十分認同。
奈何眼前三人偏偏都對拂世鋒心懷不滿,讓長青苦悶無言,更不知如何才能讓他們回心轉意。
“先不提此事。”阿芙轉而言道:“如今江淮叛亂,雖說張肅已死,但朝廷必然重視,閼逢君或許不日將至,我們還是要做好準備。”
長青趁機插嘴說:“眼下江南多處皆有饕獸作亂,恐怕隱瞞不了。”
“不用隱瞞,直接推給拂世鋒。”阿芙乾脆直接:“就說是他們趁逆黨作亂之際,縱放妖物、肆虐江南,反正他們也不可能現身辯駁。”
“這……不太好吧?”長青不太樂意。
“我覺得這樣好!”程三五一拍大腿,贊成道:“他們如果真的問心無愧,那直接出來說明情況就好,何必遮遮掩掩?成天藏頭縮尾,不正是說明他們做賊心虛麼?”
“而且此次逆黨意圖擁立的廢帝子嗣,如今也不見了蹤影,完全可以說是拂世鋒將其藏匿起來,以待下次舉事。”阿芙繼續說。
程三五問:“閼逢君會相信這個說法麼?”阿芙解釋道:“這個說法是用來應付聖人的。江南道監察總管主持叛亂,而張肅就是馮公公親自安排就任的。僅此一項,他便要落得個失察的罪過,爲了確保地位,只能命我徹查江淮叛亂,將所有逆黨全數揪出。”
程三五接話說:“這樣一來,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在江南經營基業、培植勢力了。”
“不錯。”
長青聽到他們兩人這番話,心中不是滋味,明明聞夫子爲了應對饕餮之禍,隱姓埋名、親身犯險,結果還要被揹負不屬於自己的罪過。
最後實在忍不住,長青對程三五說:“在我看來,當初恰恰是拂世鋒救了你,做人不應忘恩負義,不能把所有罪過歸咎於他們頭上。”
“救我?他們那是救我麼?”程三五當場發怒:“拜拂世鋒所賜,我過去可沒少吃苦頭。難道就因爲一次兩次的恩惠,便把過去吃的苦頭全都拋到腦後了?”
長青還想反駁,程三五搶先說道:“你該不會是做慣了宰相家的公子,就忘記自己過去的經歷了吧?陸相拋棄你們母子,等你長大成名後再次相認,所以你便要感恩戴德了?”
“你——”長青聞言猛地站起,胸膛因爲氣惱而起伏,卻又想不出辯駁之辭,自知理虧詞窮,又變得垂頭喪氣。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程三五見他如此,只得說道:“我明白,你或許是見到拂世鋒有所擔當的一面,便覺得他們都是一羣正道人士。可你又未曾真正瞭解他們,更不知曉他們暗地裡做過些什麼,萬一受他們利用,日後吃了大虧,誰都救不了你!”
長青低頭不語,就像是挨尊長教訓的孩子。
阿芙也說道:“我們對拂世鋒並非無端加罪,雖說此次江淮叛亂不是他們一手促成,但內侍省過去的確發現拂世鋒暗中謀劃的蛛絲馬跡。”
長青忽然想起,聞夫子跟他提及大夏立國之初,太祖皇帝受拂世鋒暗中資助一事。
當時長青便隱約覺得有不妥之處,現在聽阿芙的說法,萬一拂世鋒見大夏將衰,有意改朝換代,豈不是坐實了逆黨罪名?
而且相比起所謂的逆黨,拂世鋒這種處於世外、暗中操弄更替興亡的勢力,但凡行差踏錯,爲禍必深。
如此看來,內侍省對他們的戒備,反倒是理所當然的。而且聞夫子此前還潛入禁中府庫盜取寶物,連太祖皇帝的大夏龍雀也偷了出來,內侍省或許正在追查,不論長青如何認可聞夫子的志向,這種舉動也着實有些過分了,怪不得內侍省保持強烈敵意。
說到底,長青對於拂世鋒瞭解還是太少了,除了聞夫子,其他人過往有何作爲,他一概不知,更未曾經歷過程三五的痛苦,確實沒資格替他寬恕拂世鋒。
只是想到程三五是太祖皇帝胎元精血所化,長青心中更覺五味雜陳。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程三五望向阿芙:“眼下江淮地界上還亂着吧?”
“蘇州還好,我來之前已經帶人重新奪回州縣衙署,把其中與逆黨勾結的人處理乾淨了。”阿芙言道:“眼下最麻煩的是揚州,那裡是漕運樞紐,江南無數財貨都要經過那裡才能運往兩都。而且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密信發來,還不清楚當地情況。”
程三五說道:“我親自走一遭,遇到逆黨餘孽就順手殺了。”
阿芙細思一番:“如此也好,那你到了揚州,不妨放開手腳。”
“哦?”
“江淮叛亂畢竟是爆發了,如果沒點功勞,閼逢君他們怕是要多想。”阿芙巧笑嫣兮,她口中的“放開手腳”,顯然是讓程三五遇到逆黨便大加殺戮,甚至可以株連無辜,好讓他們未來渾水摸魚。
“我也一起去。”長青說。
“你就不必了。”阿芙知曉長青性情,如果他與程三五同行,很多事情反而辦不成:“你這段日子便好好留在吳嶺莊,要是再到處亂跑,何老夫人恐怕要怪責我。”
長青想要反對,但阿芙顯然不打算讓他多言,繼續安排道:“至於江南地界上游蕩的饕獸眷屬,這個不必急於一時,反而可以作爲我們長留江南的理由,就放任它們到處亂跑好了。”
“可這樣豈不是讓無辜百姓受害嗎?”長青趕緊說道。
阿芙等的就是長青這番話:“目前江南局面混亂,大小州縣勉力自保。而且我人手不足,這些饕獸散落各處,就算想處理也處理不來。”
“那此事由我來處置,如何?”長青主動說:“我已經大體摸清這些饕獸眷屬的習性,它們固然擅長奔躍,可說到底並非多厲害的妖物,以我的法術應對起來綽綽有餘。”
阿芙就是要讓長青參與此事,好給他自己和吳嶺莊積攢江南人望。
“你一個人哪裡做得來這種事?何況對付這種成羣結隊的妖物,最忌孤身行事。”阿芙言道。
長青稍作思量,言道:“我可以帶上吳嶺莊的人。”
“尋常莊丁可幫不上忙,除非你去找何老夫人,請她派門人弟子協助。”阿芙說道。
“我正是這麼想的。”長青認真點頭。
阿芙與程三五對視一眼,然後說:“也好,你既然有這心思,我不攔你。”
經過這番江淮大亂,未來本地武林局勢必定爲之一新,許多名門大派捲入其中,縱然僥倖得以延續,勢力也遠不如過往,註定要面對一番兼併。
阿芙身爲內侍省之人,有些事不方便親力親爲,讓長青代爲操持反而更爲恰當。
只不過比起明令驅使,最好還是讓長青自己主動挺身而出,如此免得心思上生出芥蒂。
而且阿芙也看得出來,長青對拂世鋒有着不同看法,眼下最好讓他把心思用在實事上,省得胡思亂想。
“好,那我現在就去準備。”程三五興致勃勃,完全不像經歷一番大劫模樣,就見他對赤陽說道:“對了,你現在這樣,我還能不能騎啊?”
“可以。”赤陽一撇嘴:“可我眼下還是沒法變回蛟龍之身。”
“要是你將來哪天變成龍,豈不是要飛上天去?”程三五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