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四天,我都會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放上一份吃食,確保在宮中偷偷藏着的高個子不餓死。
直到第五天,我端着東西遠遠的就看到草叢裡有一個黑影。
“別過來!”高個子大叫,整個人縮成一團,用布條遮住臉蛋,“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我把小碗放在地上,用樹枝推到她旁邊:“我是方歡。”
顯然已經餓極了,她抓着糕點就往嘴巴里塞,等肚子“咕嚕嚕”的聲音消失,才緩緩的側過一點點頭看我:“你……你別看我,把頭轉過去!”
她尖叫,迅速把腦袋藏進布條裡。
我連忙把頭轉向另一邊,努力安撫她的情緒:“你別擔心,我沒有惡意……”
高個子的情緒緩和,聲音也變小:“我……她們說我的病會傳染,您別靠我太近。”
她微微挪動了兩步,離我更遠了。
剛剛輕微一撇,我看到高個子的臉臉上長了不少的膿包,還有不停亂抓的手,想必身上也是如此。
“你到底怎麼了?”我在袖子裡掏了掏,丟過去幾錠銀兩:“是不是不敢去找太醫?我給你。”
亮晃晃的銀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顯眼。
高個子頓時哭出了聲:“我要是早點遇上你就好了……”
伸出的手還沒碰到銀子,瞬間就收了回去,“你把銀子拿回去吧,太醫說我發現的太晚,已經沒救了。”
她再次把自己團成一團,慢慢的往草叢深處挪,“我沒幾天可活,你走吧,別管我這個陌生人了。”
還沒打聽到想知道的東西,不可能就此罷手。
但今日高個子明顯不想多說,我看着遠處的銀子,一點撿回來的想法都沒有,“你好好保重,我過兩天再來看你。銀子……留給你。”
故意緩慢轉身,走路的聲響也弄的很大。
意料之中,才走了兩步,就被高個子叫住,“哎!你……宮裡的貴人要是叫你去幫忙收拾屋子,你千萬別去,給你多少銀兩都別去,聽到了嗎?!”
“好,謝謝你的提醒。”
果然,她染上的傳染病和汪嬪有關。
不等我回到玉明殿,趙嬤嬤就慌張的跑來,塞給我一本嶄新的《三字經》,高興的拉着我往回走:“去哪兒了?真是越來越沒規矩,娘娘都找你好半天了!”
給我《三字經》?
有點不敢相信手中的東西,難道藍貴妃還有心思教我認字?
走進院子,奴才們幾乎都停下手中的活計注視着我,甚至有些替我默哀的意思。想來我一直沒出現,藍貴妃應該又發了火。
低着腦袋進屋,沒看藍貴妃的表情,直接跪在地上:“請娘娘恕罪——”
屋中安靜的可怕。
緊接着,“噗嗤”一笑,打破了寧靜:“起來吧。”
藍貴妃站在案臺邊,手中拿着毛筆,正衝我招手:“前陣子太忙了,說了要教你認字,一直都沒找到時間。快來寫幾個字,讓我看看你自己練的怎麼樣。”
她太溫柔了,讓我覺得印象中前幾日那個冰冷的藍貴妃就像是假象。
藍貴妃只教了幾個字,能學習的地方不多,近段時間,我都是照着顧雲留下的小冊子臨摹練習。
但,藍貴妃不希望我和顧雲走的近。
雖然有意剋制,但還是被看出,她拿着我的字瞧了很久,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濃:“還真學到了點阿雲的風骨。”
她的眸子太亮,讓我分不清是不是真的誇獎。
或許是我的擔心太過明顯,放下字之後,藍貴妃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能寫成這樣,我也不好再教你了,待會兒挑幾本書拿回去自己看吧。”
就這一下,我的身子整個跟着抖了起來。
正打算跪地謝恩,直接被藍貴妃整個拉了起來:“本宮聽說你最近總愛往外跑,莫不是宮中出了什麼新鮮事兒,說出來讓本宮也聽個新鮮。”
端着茶杯緩緩坐下,渾身的高貴勁兒與前兩日的盛氣凌人判若兩人,我小聲回答:“回娘娘的話,宮裡沒發生什麼事兒,都是奴婢自己貪玩,還請娘娘責罰。”
“貪玩啊?”輕輕一吹,濃郁的茶香飄進鼻子,她意味不明的開口:“貪玩不要緊,就怕膽子大,去折騰一些危險的事物或人,最終鬧的得不償失。”
“你啊,復明之後,整個人活潑了很多,這是好事,但也不能太過火,這兩日就留在殿裡,莫出去玩鬧了。”
在我就要獲得高個子信任的時候,突然把我禁足,總覺得意味不明。
也正因此,讓我對高個子知道的事情,更加充滿興趣。
高個子的膿包越來越多,身上的氣味也越來越重,終於有一天,跪在我的面前懇求:“方歡姑娘,你給我一包毒藥好不好?讓我去死吧,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終於看清楚她的樣子。
整張臉沒有一塊好肉,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格外的驚恐。
突然慶幸高個子還有些良知,念着我給她送飯的恩情,一直同我保持幾丈遠的距離。不然,我真的不能確保,自己是否會被傳染。
“我是方歡,進宮尋仇的方歡,你應該聽說過我。”我下意識的撤出一隻腳,“只要你告訴我,我娘是怎麼死的,我就替你找一包斃命的毒藥。”
“方歡……”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擡頭仔細打量我的模樣:“原來是你,我就說,這滿目算計的皇宮,哪裡還有好心人,沒有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但我知道她死前被關在什麼地方。”高個子道:“我帶你去,你會給我毒藥嗎?”
我點頭。
若沒有高個子,我根本想不到,就在平常走路過的假山底下,就是一座荒廢地牢。
大門推開後,濃重的潮溼味夾雜着鐵鏽衝了出來。
小小的一盞宮燈,只能看清一丁點地方,高個子指着其中一間牢房:“就是這兒,大概一年前,我進來送飯,你娘就被關在這裡,躺在地上,後背全是血,快沒了性命。”
送飯?
我捏着手鐲,“你就是替我娘把手鐲送到玉明殿的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