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把方歡埋在亂葬崗的那個晚上,狂風驟雨,本就被陰暗包圍的皇宮,更是一點光亮都沒有。
一道閃電,劈開夜幕,也劈在他的心口。
疼,很疼。
就像被無數把刀插在心口的感覺,顧雲坐在房內,書桌上擺着近兩日的奏摺。皇上沉迷煉丹無心國事,他想要的、奢求的,除了沒有坐上皇位,其他全都牢牢攥在手中。
可爲什麼自己的心不受控制……
“奴婢見過太子殿下。”趙嬤嬤行禮,“殿下是來找貴妃娘娘的嗎?奴婢這就去通報。”
顧雲猛地擡頭,玉明殿三個大字出現在眼前。
方歡還在的時候,他幾乎每天都會夜探玉明殿,有時同方歡說說話,有時就趴在房頂解開琉璃瓦偷看。
只有那時候,他的心纔是安穩的。
攔下往裡走的趙嬤嬤,他獨自一人進了院子,瞧着行走的位置,趙嬤嬤瞬間明白了他的目的。
當初兩人在一起,趙嬤嬤都看在眼中,也看着顧雲一點點的陷入自己給方歡設置的泥潭,最終兩人同時被困其中。
相愛的兩人,獨自活在世上的那個,才最痛苦。
方歡已死,只有玉明殿中還留有一些與她生前有關的東西。
屋中點着一盞小燈。
被推開的時候,趴在牀上的人還抖了一下,回頭看清門外的人,唐白猛地將拿的小玩意兒藏進袖中,有些害怕的縮成一團:“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趙嬤嬤眼尖,瞬間發現唐白袖子裡藏着東西,揪着讓她把東西交出來,掙扎之中,一個破舊的兔兒燈掉在地上。
所有人的視線都一愣。
唐白連忙撿起來藏在身後,“奴婢沒想偷東西,這兔兒燈是阿歡生前最喜歡的,如今她死了,奴婢想偷偷燒給……”
趙嬤嬤頓時瞪大了雙眼,“在宮裡給死人燒東西,你不要命了!”
一邊看顧雲的臉色,一邊趁機扯着唐白往外走。
自從方歡死後,宮中根本沒人敢在顧雲的面前提起她的名字,更別說給她燒東西。
唐白說的什麼,顧雲根本沒聽見。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盞兔兒燈,他控制自己不去想方歡,可越是如此,他的心中就越發焦灼。
昔日的種種畫面在他的腦海中拂過,從唐白手中拿過兔兒燈,明明沒有喝酒,卻覺得醉意朦朧。
這是他們唯一一次出宮,自己親手替她買的,她拿着兔兒燈的笑臉好像從記憶中冒出,與自己對視。
顧雲不自覺的伸出手,那個淺笑的姑娘被風吹散,眼前只剩下空氣,滿心的苦澀涌上心頭,許多話冒出,最終也只剩下一句:“對不起……”
方歡,對不起。
他似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拿着兔兒燈的人訴說:“你說過來宮中是爲了報仇,好不容易知道我就是你找的殺母仇人,爲什麼這麼快就死了?爲什麼不來找我報仇?!”
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顧雲心中又憤怒又痛苦,將那兔兒燈緊緊攥在手心,那些被他壓抑子啊心底的相思,終於爆發。
昏暗的天邊傳來雷鳴,一滴水珠落在兔兒燈之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藍貴妃得到消息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顧雲就像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攥着一盞粗糙的燈,獨自站在雨中。
她纔剛剛靠近,就被顧雲猛地推開,在她滿腔憤怒準備發泄的時候,顧雲比她先開口:“求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明知藍貴妃親手殺了方歡,他卻無能爲力,甚至要親手替藍貴妃善後——宮中少了一個婢女不重要,但方歡是方太師的女兒,方太師正愁沒機會鬧一場,若是被他知道,京中恐怕又不得安寧。
藍貴妃見不得他自暴自棄的樣子,憤恨的扯住顧雲的衣領,反手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堂堂的太子,爲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你對的起姐姐拼死生下你嗎?!”
姐姐,先皇后……自顧雲出聲,就被這些包圍,周圍的人不止一遍的告訴他,他的出身有多麼的來之不易,他的孃親又是怎麼用性命換了他的性命。
真的好累啊……
耳光並沒有把顧雲抽醒,他整個摔在地上,整個人團成一團:“就今晚,算我求你,今天晚上,不要管我……”
暴雨就這麼連綿下了三日,侍衛也在京城中搜查了三日,依舊沒有北齊人的下落,連降幾日的暴雨,今日終於停止。
顧雲正在書房批閱奏摺,方歡走後,他只有讓自己忙起來才能獲得稍微的平靜。
桌邊的兔兒燈因爲沾了雨水,已經不成樣子,他好不容易抽出時間,準備親手把兔兒燈埋在方歡的墳前。
這是他送給她唯一的東西。
京郊的亂葬崗,原本拱起的小土堆變得平坦,泥土被沖刷平整,不像下頭埋了人的樣子。
一切都和記憶中不一樣。
“來人啊,來人!”顧雲手捏着兔兒燈,心口絞疼,扶着人才勉強站定,“人呢?我親手埋在這兒的人呢?!”
衆人跪在地上,隨行的侍衛壯着膽子去挖,確定下頭什麼都沒有:“回太子殿下的話,這下面什麼都沒有。方歡姑娘的屍身……不見了。”
不見了?
顧雲面色陰鬱的站在那裡,先是傷感,而後深眸驟然瞪大,低聲呢喃:“屍身不見了,是不是……她可能被人救了?”那眸底,竟然有幾分驚喜。
侍衛搜查四周,發現許多疑點。
方歡一直念着的血海深仇都沒報,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肯定留着後手,準備回來復仇。
他就知道,北齊的人一直盤桓在京城周圍,最近纔沒了蹤影,肯定辦了事情,還有她孃親的墳,若不是方歡還活着,誰會在意一個已經葬了一年的舊墳?
很可能被北齊的人救走。
活着就好,活着……就還有機會相見。
“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要是讓她去了北齊,你們都提頭來見!”顧雲都沒聽出自己話中的欣喜。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纔敢正視自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