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兵部有令殺敵一人賞錢五十,攻破敵寨所獲錢帛不必上繳,皆歸殺敵將士所有。
詹抃倒是沒覺得怎樣,心說這麼點兵能幹什麼,嚇唬老百姓還差不多,萬一遇到強敵還不瞬息間倒戈啊。
還沒出徵呢,詹抃就給自己潑了瓢冷水,他也沒指望什麼,早在進入濟州前他就跟那個千夫長說了,只是奉命查探一下,如果遇到強敵必須撤回城裡。
那千夫長也答應了,他們打着旗、敲着鼓,大搖大擺地出了城,沿着結冰的五丈河東去濟州,走了兩天才來到冰層之下的合蔡鎮。
這裡成了冰的世界,冰的樂園,一切都凍結了,如果時間可以凍結的話,也會被終結。
站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
詹抃看到了房子,一間草房,還有一頭張着大嘴驚恐萬分的耕牛,不過這可憐的老東西還有那間草房都成了冰河下的點綴,也許開春時,合蔡鎮會浮出水面吧,詹抃沒有惡意地想着。
從合蔡鎮到鉅野城沒有多遠,只要踏上滿是積雪的蘆葦蕩,走上半天就到了。
半天后,鉅野城出現在眼前,殘陽下,城郭依舊高大,旌旗依舊光鮮,守城的將士軍容整齊,士氣高昂,哪像他身邊的廣濟軍還不如要飯花子,或者一個富縣的民團,有時候詹抃真想廣濟軍就是當地的民團,最窮的民團,這樣的話,他的心裡還能平衡點。
來到鉅野城巨大的牌匾下,擡頭仰望,詹抃覺得有點奇怪,因爲城上的軍兵望着他們發呆了好久,沒人上來搭話,也沒人探出頭來趕他們離開,若不是他身邊的千夫長自報家門說是廣濟軍奉朝廷之命前來打探濟州的情形,要見知府大人一面,城上的人是不會搭理他們的,好像廣濟軍真的是上門乞討的要飯花子。
城門開了,走出一員威武的將官,看樣子應該是個致果校尉之類的人物,否則斷然不會如此囂張,連堂堂廣濟軍監軍都不放在眼裡,如果論品級,詹抃還是昭武校尉呢,正六品的官,比致果校尉高出三級。
詹抃身旁的千夫長看到城門洞中走出的這位將官來者不善,好像誰都不放在眼裡,連廣濟軍監軍,詹大人這麼好的官都不給面子,實在是太可恨了,想到這,他催馬上前打算代替監軍詹抃跟那人交涉,順便討回點面子。
哪知,二馬才一錯蹬,那人一拳打出,千夫長躲閃不及,正中胸口,悶哼了一聲栽下馬去,好像死了。
廣濟軍沒了主心骨,頓時亂了,有人舉着長竹槍喊道:“唉,憑什麼打我們的指揮使大人,你要是濫用私刑,我們就要告到知府大人那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詹抃跟着起鬨道:“這位將軍着實無理,本官纔來到貴地,就被你這樣羞辱,你可知罪啊,還不速速下馬,給本官讓路”
空曠的城門洞裡,傳出一陣狂笑,笑得詹抃心裡發毛,他抓緊繮繩,拍了拍受驚的馬兒,揚手一指:“呔,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還不給本官速速讓路,本…本官”
沒等詹抃的話說完,那人縱馬竄出城門,目光如電,帶着殺氣,朝着詹抃直撲過來,手中的風嘴刀在如血的殘陽下反射着炫目的光,讓人心生懼意,不敢直視。
戰馬越過吊橋,冰冷的鐵蹄擊碎了城門下廣濟軍的幻想,刀鋒過處一片血影。
有人大喊:“啊,殺人了!”廣濟軍中一片混亂。
詹抃驚得手腳發涼,撥轉馬頭便跑,他前腳才一離開,城頭上便飛出數千只羽箭,鋪天蓋地射了出來,一眨眼的功夫,箭矢穿透人體,發出沉悶的聲音,幾百人應聲倒地,鮮血染紅了冰雪,寒冷瞬間將死者凍結在地面上。
奪命的箭矢追着落荒而逃的人,攢射不止,沒馬的步卒成了最好的箭靶,隨便一個弓手都能殺死他們。
兩百多廣濟軍轉瞬間灰飛煙滅,半數死戰城門下吊橋前,半數死在逃亡的路上。
只有十餘騎護衛着詹抃逃走了,不過身後追兵甚緊,這十餘騎到後來也跑散了,開始的時候詹抃聽道身後慘叫聲迭起,喊殺聲震天響地,數只箭矢從頭頂飛過,只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
“殺啊,殺了那個當官了,別叫他跑了!”
受驚的人兒比受驚的馬兒還要容易發瘋,詹抃聽到背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貓着腰身體緊貼着馬背,瘋狂的抽打着戰馬,皮鞭揚起時,帶着風聲連馬兒都聽到了。
“駕,快跑,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詹抃驚恐萬分,就像合蔡鎮冰河下的老耕牛,也許死亡真的很恐怖吧,身下的戰馬彷彿聽懂了詹抃的話,奮力朝前奔去,跑出了往常沒有的速度。
追兵感慨着:“好快的馬啊!”若是能抓到就好了。
不過,他們未能如願,詹抃和坐騎人馬合一越跑越快,越跑越遠,頃刻間轉過一座小山坡,等追兵趕到時,已經沒了蹤影,大雪中白茫茫的,根本分不清哪裡是人哪裡是雪。
幾天過去了,戰馬死了,臨死前流了一滴淚水,望着曾經的主人,好像在說:“我的使命完成了,讓我離開吧!”
詹抃爲他的馬兒傷心了一個時辰,非常內疚,他不應該這麼急趕路的,馬兒終於累死了,而他呢,一個路癡,平時都是有人頭前帶路他才知道哪裡是哪裡,如今可好,沒了通靈的戰馬,他只好步行了。
爲了儘快找到出路,不致死在途中,他望着日頭,一路向西,本打算是能走回廣濟軍,或者定陶,哪知,落雪的時候,根本難辨東西,他風餐露宿的,彷彿野人一般,幾次快被餓死或者凍死的時候都遇到了搭救之人,或是荒村裡的老漢,或是出來揀柴的小孩子,最離奇的是有一次他居然被一頭豬救了,那頭無家可歸的豬帶着他走出了雪海,來到了一個陷在雪中的破房子裡,在那他發現了一個凍死的豬仔。
若不是飢火中燒,他是不會去碰那個死豬仔的,連看都不會看,可是現在他就快餓死了,除了吃掉那個豬仔,別無選擇。
沒有火,沒有柴,只有一頭豬和一個人。
這個人正在啃食豬仔的耳朵,那頭豬正在啃一棵凍蘿蔔。
當詹抃啃光那隻豬仔的耳朵時,他吐了,幾乎連脾胃都吐出來了。
從那時起,他發了一個毒誓,如果再落魄就上吊自殺,以後他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再也不得過且過了,他要好好地活着,他不要別人把他看扁了,他要青史留名做個好官!
也許是,感動了上天吧,翌日清晨,一支宋軍從風雪中走來,臨時在這破房子前停下腳步,打算避避風,等雪停了再走,當他們闖進這間豬窩時,全都驚呆了。
發現了一個瘋子和一頭豬睡在一起,好像親兄弟一般。
詹抃得救了,儘管做了件很丟臉的事,這件事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心中,就算是癒合了,也會永遠留下陰影,可是他還活着,這纔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