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24日凌晨時分，新編十九團進入陣地。天明後，日本海軍停泊在黃浦江面及外海的軍艦開始轟擊中國軍隊陸上陣地，日軍戰機從航母上起飛參與轟炸，日本陸軍的各種口徑火炮也一起轟鳴。霎時間，中國軍隊的陣地陷入鐵與火的包圍。
鋒利的彈片四散紛飛，炮彈爆炸掀起大片泥土幾乎將陣地上還活着的士兵活埋。天要塌了，地要陷了，山要崩了，彷彿世界末日已經來臨。殘肢斷臂飛起又落下，又在下一波炮火中重新騰起，最後徹底變成粉末，混合在浸血的泥土中。
躲在防炮工事中的士兵們，恐懼讓他們慘聲嚎叫，此起彼伏的爆炸聲淹沒了他們幾乎撕破喉嚨的吶喊。
唐龍凱和關家兄弟躲在偵察排一班的防炮工事裡，劇烈的震動中唐龍凱瞅見班長孫富民的面部表情，好像這老兵油子在笑。如今這般田地，孫富民的笑容實在怪異。孫富民注意到唐龍凱的目光，大聲喊着：“過癮嗎？這就是小鬼子的炮兵和飛機！你要倒黴的話，還沒等看見鬼子就變成了碎肉深埋於地下！打仗就是這個樣子！”
唐龍凱茫然地看着他的班長，他聽不見班長的話。班長再次露出那一臉怪異的笑。唐龍凱覺得他快要死了，無邊的恐懼和絕望徹底包裹住他的心靈。他的肉體還沒有在炮轟中破碎，但他的心好像已經碎了。他那時的心，就像那些沒能逃過敵軍炮火轟擊的弟兄的肉體，在劇烈的爆炸中化成了粉變成了漿，慘不忍睹，灰飛煙滅。
大地顫抖得不那麼劇烈了，腦袋裡像是闖入了一羣蒼蠅，兩耳轟鳴，雙目發黑，頭痛欲裂。衣衫破爛、身有血跡、狼狽不堪的彭雪丹闖入一班的防炮工事，狠狠啐了一口，大吼道：“趕緊給老子進入陣地！快！鬼子要攻來啦！”
老兵們的聽力暫時受了影響，但明白長官的意思。唐龍凱等三人從沒經歷過這些，毫無經
驗，加之害怕，癱在防炮工事裡沒有挪窩。彭雪丹走過去狠狠踹了他們一人一腳，大罵道：“媽的！慫包！趕緊給老子進入陣地！媽的！快！”
關山虎總算年齡大些，拉起兩個兄弟一步三搖的衝出防炮工事。但見地表上身穿黃綠色軍服、頭頂M35鋼盔的國軍士兵都是一副踉踉蹌蹌、五迷三道的樣子。場面上說，恐怖至極，到處都有破碎的人體，交通壕內外的土層都已鋪上一層暗紅色，那是人血、碎肉混合了南方潮溼的泥土！
“狗日的小鬼子要上來啦！做好準備！”
到處都有長官在吼，但大多數人是聽不見長官們喊話的。如此劇烈的炮轟，耳膜全部受到摧殘。好在訓練有素，陣地上的人很快各就各位。
天際與地面交接的地方，緩緩出現了一排土黃色的身影，挺着三八大蓋的日本兵終於出現了。
日軍的散兵線越來越近，矮子們土黃色的軍服，暗綠色的鋼盔，離遠了看像一排火柴。只是刺刀明晃晃的，提醒陣地上的中國兵們，這些不是火柴，是能夠拿走他們性命的兇悍敵人。
隨着第一聲槍響，陣地上的中國士兵開火了。二四式重機槍、捷克式輕機槍、花機關、中正式步槍，無數曳光彈拖着又亮又長的尾巴飛向稀稀拉拉的日軍散兵線。日軍的無數條散兵線頂着中國人的子彈源源不斷靠向中國軍隊的陣地。
唐龍凱已經打空三個彈匣了，打沒打死日本人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這樣想，不能還沒朝日軍開過槍就被日軍打死。空氣中有怪叫傳來，唐龍凱被人撲倒在地，大地又是一陣陣顫抖。日軍又開炮了嗎？
彭雪丹灰頭土臉的從唐龍凱身上坐起，喊道：“別浪費子彈！別打連射！媽的！”喊完，他拎着中正式步槍跑開了。唐龍凱茫然地坐起來，看見他兩個哥哥一槍一槍的開火，兩個哥哥附近的二四式重機槍壞
掉了，機槍手殘缺不全的身體歪在戰壕裡，二四式的水冷箱被彈片劃開一道口子，流出來的水很快與機槍手的血混合在一起。一排扛着彈藥箱的士兵匆匆跑過，接連踩過那灘血水之中，血紅的稀泥就這樣和成了。
有人狠拍了一下唐龍凱的鋼盔，唐龍凱看到身着士兵作戰服的凌雲志。凌雲志大吼一聲：“你給我上去射擊！”唐龍凱整個被凌雲志提了起來，凌雲志把他推到他的射擊位置上，唐龍凱看見日本兵越衝越近。不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日本兵也有不老少。那些四仰八叉的日本兵，身上的槍口不流血了，早先流出的鮮血已經凝固。凌雲志瞄準一個日本兵扣動快慢機的扳機，那日本兵胸口飆血，怪叫一聲摔倒在地，手中長長的三八大蓋甩出好遠。凌雲志把嘴湊到唐龍凱耳根子那裡，狂吼道：“你看到沒有？鬼子也是肉長的！你害怕的話，你就狠命的殺！學你的兩個哥哥！給鬼子一個個的點名！你不是想報仇嗎？開槍報仇啊！開槍啊！”
唐龍凱的聽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經凌雲志這一番耳邊狂吼，唐龍凱的耳膜都要疼碎了！但他卻知道了他下一步該怎麼辦。他把花機關架在沙袋上，每次只扣一下扳機，每次出膛的子彈不多於三發。終於，他看見他前方一個日本兵在他射擊後倒在地上，半天也沒有爬起來。唐龍凱緊接着調整槍口，朝另幾個日本兵射擊。橫飛過頭頂、身體兩側的子彈，砸在附近的擲彈筒榴彈，都好像不存在了。唐龍凱的眼裡，只剩下他自己，還有他面前不斷衝殺來的日軍。
隨着一聲“躲炮”的狂吼，陣地上的士兵不再朝後退的日軍射擊。他們紛紛逃離戰位，魚貫而入防炮工事。很快，空中又有爆速飛行的炮彈撕裂空氣的聲音。緊接着，又是一番瀕臨世界末日的錯覺。
殺人，躲炮，被殺；殺人，躲炮，殺人。
這是陣亡者和倖存者的區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