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和十四郎是在定安樓上火焰爆炸的時候察覺到不對的。
兩人都是走南闖北之人,十四郎更是身世複雜,眼界比尋常商人要厲害的多,只是生性堅毅,不喜多言,顯得有些木訥罷了。
那一團火爆發出來時還帶着巨大的聲響和隱隱發綠的光芒,所以十四郎定睛一看後,立刻怒斥道:“這是雷火門的火彈!這些蠢貨,居然把自己看家的本事賣給別人了!”
王七聽到“雷火門”時就有些不安,剛剛擡起頭沒一會兒,就聽到了四處傳來的“救命”、“起火了”之類的呼聲。
幾乎是一瞬間,王七及十四郎就和自己的護衛們被衝散開了,若不是十四郎一直緊緊地抓着王七的肩膀往自己懷中帶,恐怕王七那瘦弱的身軀也只有被別人擠走的份兒。
變故來的太快,即使最聰明的人也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人到了這個時候,只能一切依循本能,那便是抓住一切能自己抓住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物。
王七和十四郎原本站在隊伍的最前面,那個不知是給哪位達官貴人預留的地方,先還以爲會得到無數的便利,到了這時候,簡直就跟催命符一般。
她眼睜睜地看着一位老大人被身邊的壯漢推倒在地,這老人她認識,是戶部左侍郎家的老父親,一個非常和藹的人,沒有歧視她商人的身份,在她拜訪戶部左侍郎府上的時候溫和的接待了她。
王七動了動惻隱之心,想去前面將他扶起來。
“你瘋了!”
十四郎一把將她拉回懷中,難得失態地大吼:“你只要一離開我,就會被擠的找不到了!”
“可是他……”
王七扭頭想要指指那個跌倒的老人給十四郎看,卻一下子僵住。
她看見有無數只腳,從他的頭上、身上踩了過去,戶部左侍郎家的家人瘋狂地叫着“老太爺”,那些家丁們拼命地想要擠過去,卻被不停向前的人潮推倒了一邊,再也見不到那個老人的身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別人了!”十四郎環顧四周,面如沉水:“人羣裡混有高手,剛剛那老頭是被人故意推倒的!”
“什麼?”
王七一驚。
“這裡是京城,發生什麼都不以爲奇。”十四郎難掩厭惡地說着:“有人混在人羣裡,專門對官員的家屬下手,尤其是年老的那些。”
王七不是笨蛋,只是一想便明白了是爲什麼。
“你是說,有人想要這些官員丁憂?這……這太惡毒了!”
“不僅如此,我發現那些高手特意避開了這個地方。”十四郎抓着王七肩膀的手按得更緊了,“這個位置一定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這個容易!”
王七左右一看,抓住剛剛在他們身邊站着的一位家丁,在他耳邊大聲地咆哮着:“這位置原本是誰的?誰的?”
四周實在太嘈雜,那家丁差點被人羣擠倒活活踩踏死,突然被王七救了回來,自然是僥倖不已,王七一直喊了三四聲,他纔回過神來,也跟着扯着嗓子喊:
“小的謝過大人相救之恩!這裡原本是吏部尚書方家每年觀燈的地方,只是方老大人今年告病,方家人就沒來,但也沒人敢站這裡!”
難怪!
難怪!
王七和十四放開那家丁,對視一眼,眼中都是瞭然。
“這老狐狸,必定是知道了些什麼。”王七忿忿地出聲:“否則每年都來,爲什麼今年連個小輩都沒來!”
十四卻是仰着頭,極力地往定安樓上看去,只是這環境實在太吵,他運足耳力和目力也聽不到什麼看不到什麼,不免有些灰心:“樓上似乎有人在動武,但我實在什麼都聽不到。”
“咳咳,咳咳咳,好多煙……”
王七掩住自己的口鼻。
“後面也起火了!”
十四郎也很着急。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哪怕現在是千軍萬馬,他人高馬大,又會輕功,也有七成把握能擠出去,可現在他帶着王七,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讓王七被擠跑,只能亦步亦趨地被人羣推搡着向前。
“他們要幹什麼!”
王七有些驚慌失措地看着身邊越圍越多的百姓。
“哪裡來的那麼多人!”
“低頭!我們站在官員之間,恐怕被當做哪個衙門的大臣了。”十四也臉色難看,“靜觀其變!”
此時廣場的百姓何止成千上萬,京城裡只要無事的百姓幾乎都來了,由於新年才過沒多久,每個來的百姓都穿着新衣,只有一些看起來窮困潦倒的衣冠不整。
漸漸包圍了官員家屬方向的“百姓”都是一身葛衣布袍的普通打扮,但腰間、胸間都是鼓脹的,行家一看就知道揣了武器。這些人不但身材壯碩,眼神中也有着兇狠的神色,顯然是窮兇惡極之輩。
王七此時才十分慶幸自己是和十四在一起,否則遇到這些人,被當成官員糊里糊塗砍了,豈不是更糟?
“定安樓燒起來了!”
“天啊!後面燒起來了,定安樓也燒起來了,大家往內城跑啊!內城裡有皇帝老爺和官老爺,不會燒起來的!”
那些膀大腰圓的兇惡漢子們突然高聲喊了起來。
要糟!
十四郎按住了腰間,那裡藏着一把軟劍。
他已經準備情況不對,就要立刻出手了。
“內城乃是拱衛皇宮大內之所,庶民豈可亂闖!”一位官員打扮的中年文士聞言立刻痛斥:“京兆府已經在着手滅火了,吾等應該留在原地,等着京兆府安定局面,然後返回,怎可擅闖內城!”
此人的話一出,大部分官員都紛紛應和。
原因也很簡單,內城乃是三省六部和九寺五監所在之地,和宮城直接相連,是朝臣們辦差的地方,屬於城中和宮城的緩衝帶,佔地並不是很廣。這麼多百姓一旦涌入,宮城內外一定會亂成一片,如果這時候有心之人做些什麼,比如放火燒門,整個內城都會毀於一旦。
他們大多是在內城工作的,自然不希望自己坐班的衙門出什麼事,反之外面火雖然大,可這裡是京中一處四處空曠的地方,並非什麼圍城,只要人羣恢復秩序,就能順利地離開。
這些官員們還抱着自己“一言既出四方應和”的想法,畢竟他們都曾是朝中說一不二的角色,卻沒想到這時候人類本能的求生欲/望早已經超過了一切,哪裡聽得進他們的話?
他話音落下沒多久,就有一個尖利的聲音陰測測地傳來:“是,我們是庶民,你們是官老爺,你們站在這裡,等會就有人來救你們,就放我們在這裡被活生生燒死!”
“是誰藏頭露尾不敢現出真身!”
那官員氣極反笑:“你我如今難道不是在一個地方嗎?難道我們能飛出去不成!”
“他緊張了!他在說謊!大夥兒把這些官老爺帶上,一起去敲內城城門!只有進去了纔不會被燒死!”
“大夥兒併肩子上啊!我們人多!”
“這些當官的平日裡就知道欺壓我們,現在還不顧我們的性命,該是讓他們償還孽債的時候了!”
那官員義正言辭的聲音立刻被潮水般險惡的話語所淹沒,觀燈的人里老弱婦孺大多被擠的不見蹤影,剩下能衝到官員這邊的都是年富力強之人,一聽到好事之人的慫恿,立刻將這些官員圍了起來,爲首的赫然就是那些窮兇惡極的兇悍漢子們。
“誰敢動我的主子!”
匡匡倉倉聲之後,有些武將家中的護院立刻拔出了武器。
“此乃寧國侯府的家人!”
持着棍棒的家丁們也在放聲怒吼,希望能用家世喝退了他們。
聽聞這些人是達官顯貴人家,又有刀槍棍棒,許多百姓都猶豫了一下,可見得那羣兇悍的漢子卻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去,像是一輛牛車突然衝鋒了一般將手持棍棒的那幾個家丁衝倒在地,舉拳就錘!
嘭嘭嘭嘭聲之後,這些家丁被揍得臉上紅紅白白,眼見着血肉模糊,已經不能活了,那幾個漢子才扯起他們身邊已經嚇傻了的官員家眷們,獰笑着往前推進。
“這時候還管是誰的家人!進去了咱們誰也別認識誰,能活下來再說!”
一個漢子貪婪的在某個女眷的身上亂摸,一邊摸一邊摘下她身上的珠翠首飾,驚得那些家眷又哭又叫又唾罵,無奈這些漢子人多勢衆,僅憑一府之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而其他人家的家將和護衛又要保護自家的主子,不能衝過來制止,只能瞋目切齒地看着。
“有人過來!”
王七見着有一羣漢子向着他們前來,頓時緊張地握住手臂上綁着的袖劍。
那幾個漢字掃了王七一眼,又仔細打量了魁梧無比的十四一會兒,大概發現他們既不是當官的,也不像是什麼下人,約莫是被擠到前面的富商之流,加之十四也不像是好惹的樣子,便沒有節外生枝,只是對着王七和十四身邊一羣官宦人家下了手。
“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王七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他們在幹什麼?難道是要造反嗎?”
“不……”
十四郎看了眼高大的內城,再看了眼內城不遠處更加高大宏偉的宮城,搖了搖頭。
“他們是想逼百姓和官員對立,讓百姓再也不相信朝廷的話……”
他看着這些“暴民”壓着官員及其家眷們奔到了城下,“語氣真摯”地請求他們開放內城暫且給百姓避難,再看着城樓上一身金甲的將軍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們,言語中大有“庶民和達官貴人不可同日而語”的意思,心中咯噔一沉。
到了這個時候,所有的百姓腦子裡都像拉緊了一根弦,除了一開始覺得不對掉頭就跑的人已經離開了廣場,大部分都是亂事剛起的時候跟着人羣盲目跑的,跑到了現在已經是又疲又累,有的甚至拋下或不小心丟了自己的家人,就爲了能活下性命,所有人都只朝着一個目標,就是內城的城門下跑,希望能夠進去。
轟!
突然間一聲巨響,有一個女人的尖叫瘋狂地響了起來:
“定安樓被燒塌了!!!”
人羣一下子沸騰了起來,無數人膽戰心驚地看着巨大的金龍從定安樓頂墜落,帶下無數掛着的宮燈,摔到了定安門的城牆之下。
那些原本被盛讚無比的宮燈,如今卻成了殺人的兇器,將城牆下許多百姓砸的頭破血流,還有燈中燭火或滾油潑灑而出的,立刻就燒起一片,人羣中到處是火,尖叫聲和哀嚎聲像是不停地拉動着人們腦海裡那根弦,使得原本還有些理智的人也跟着瘋了。
就像是一場集體催眠,一個人的危機感感染到另一個人,然後無限量的放大,不過是一盞頂燈的墜落,卻被渲染成整座樓燒塌的樣子,再加上頭頂上人人可以清晰聽到的“嗶波嗶波”聲,都像在使勁地拉拽着絃線,要讓人們瘋狂。
一時間,人羣之中到處都有叫喊聲和怒罵聲,也有很多人(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失魂落魄般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內城城門,整個人的表情就像是被一種絕望所包圍住。
王七曾見識過馬賊屠殺之下血流成河的場景,也見過瘟疫橫行之後生機斷絕的城鎮,卻從沒有一次像是這樣既失望又憤怒。
這不是天生的災禍,也不是爲了爭奪生存資源而出現的殘酷,這就是徹徹底底爲了野心而釀造出來的災難!
“不是說父母官,父母官嗎!你們這些當官的就是這麼糟踐我們的!剛剛那位皇子呢?救救我們啊!”
一個女人瘋狂地咆哮着,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
“皇帝老爺呢?他聽不到外面人的叫聲嗎?他是聾子嗎?你們都是聾子瞎子傻子嗎?!”
撞擊城門的聲音此起彼落,憤怒的人羣尋找着一切可以用作撞門的東西,敲打着高大的城門,絕望的百姓再也不顧這些官員的家丁是不是會殺了他們,激烈的衝突不停爆發着,除了一些武官的家將,其他大部分的官員家眷都被數十、數百倍的暴民或拽、或拉從人堆里拉了出來。
王七和十四甚至看到一位長相清麗的貴族少女被七八個大漢硬扯着拉出了母親的懷抱,雙臂的袖管全部被扯掉,露出了光潔的手臂,像是快要死掉一般的顫抖着。
被絕望和各種**摻雜在一起的興奮讓人羣中不停的發出惡意的笑聲和惡劣的語句,也有尚有仁義之心的百姓和官員拼死拒絕這種暴行,可在轉眼間就被揍得頭破血流,淹沒在如潮水一般的人羣之中。
這是人性之惡徹頭徹尾的勝利,哪怕如何正義的光輝,也會被這種巨大的黑暗所吞沒。
“實在看不下去了!”
十四暗罵一聲,反手抽下王七頭上束髮的金簪,手腕一抖,那枚金簪就射了出去,扎進了拽着清麗少女的那個大漢眼裡,直直插入了腦中。
一片鮮血濺出,驚呆了拉着少女的漢子們,也濺上了那少女的臉龐。熱血噴濺的熱度讓那少女終於恢復了神智,尖叫之後拼命的掙扎了起來。
“這裡還有!”
王七從懷中抓出一把散碎的金銀。
在這種擁擠又不停變換的環境裡使用暗器是所有學武者的噩夢,十四手指連動,僅僅有十之二三正中目標,但這些已經足夠了,那少女掙脫了惡人的手臂,返身就朝着家人的方向奔去。
人羣中爆發出可怕的驚叫聲,滿臉是血的少女淚涕橫流,耳邊是無數人的竊竊私語,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誰也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只以爲是那少女反抗中用自己的簪子殺了人。
這樣的情況此起彼伏的發生着,尤其是家中有着老人和女眷的官員家屬,更是猶如進入了噩夢一般,他們身上珍貴的配飾被人拽下、衣衫被人撕得猶如碎布,再不復往日的風度和威儀。
沒一會兒,王七已經頭髮凌亂,腰間懷中再無可取之物,十四郎也停止了這種貿然的暗中救援之舉。
之前好幾次射偏,已經誤傷了不少其他的人。
“誰來想想辦法……”
王七用無力地聲音說着。
十四郎露出脖子被人勒住了的表情,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一個武林高手的能力能有多強呢?也許能在千軍萬馬中奪取上將首級,但真的能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中護下所有人嗎?
如果真有這種本事,還何懼朝廷的鐵蹄?皇帝早就換了人做了。
面對着這種可怕的情景,內城城樓上的城門官和士卒們也在無聲地在顫抖着,那眼神彷彿看到的不是一羣羣純良的百姓,而是無數的惡鬼。
守門的洪將軍眼見着情況正朝他早已預料的發展,嘴角微微一揚,大聲地咆哮了起來;
“不準放這些暴民進內城,否則被撕成碎片的就是我們!如果被他們奪了我們的武器,內城不保!”
“是!”
“吩咐善射營的弓箭手準備!聽我號令!”
“遵命!”
若說剛剛城樓上的士卒們還於心不忍的話,現在這種情況簡直就是嚇破了膽子,恨不得將下面瘋狂的人羣統統射死。
啪!
弓箭手出現的那一刻,城樓下百姓們腦中的那根弦終於斷了。
“大夥兒衝啊!”
“把這些當官的放在前面衝過去!”
“傳我號令,城門甲士準備,以防他們衝破城門!”
情況一觸即發,饒是京兆府在身後敲鑼打鼓地要求百姓回到定安樓下原本的位置,那熊熊燃燒着的鯉魚躍龍門之燈也讓很多人徹底失去了信心,城樓上不停傳出的“殿下被刺”云云的聲音,更將京兆府的叫聲襯得猶如諷刺。
連皇子殿下都自身難保,他們還能護得住百姓嗎?
十四郎手中的兵刃已經見了血,王七袖劍也快要出鞘,因爲他們發現自己的周圍已經被不少人包圍住了,剛剛十四郎用暗器傷人的舉動終於還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裡。
百姓已經衝到了城門的門樓之下,撞擊城門的聲音像是叩響着所有人的心絃,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叩門的舉動裡,更多的人想起的卻是那次太學生們集體“叩宮門”的事情。
如果太學生們“叩宮門”的話皇帝老爺就能出來,那麼他們這麼多人“叩城門”難道不能把皇帝老爺叩出來嗎?
該讓皇帝老爺看一看啊!
他的將士如今正拿着弓箭對着他的子民!
“弓箭手準……啊啊啊啊啊啊!”
城門上突然傳出了什麼動靜,從那高高的城樓上,有什麼東西被人踢了下來。
一個面目猙獰地漢子正準備揮動手中撿來的棍棒敲打前方阻攔之人,卻發現頂上一熱,擡手將那熱乎乎的東西撈了下來,頓時發出慘烈的尖叫。
“啊啊啊啊!手!手!有手!”
又有誰注意到這裡多了一隻手,少了一隻手呢?有些人都已經被變成了肉泥。所有人都緊緊地望着那道門,那道會給他們帶來希望的門,而如今,它被緊緊的關上了。
“放我們進去!”
人羣之中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悲呼。
什麼聲音?
什麼聲音這麼刺耳?
隨着難聽的拖拽聲響,前方的城門突然開始晃動。
咚!咚!咚!咚!
於此同時,城樓上響起了巨大的鑼鼓聲。
有人在擂鼓。
有人在擂着戰鼓。
鳴金,擂鼓?難道是有人要準備作戰嗎?
即使是再失去理智的百姓,在聽到只有作戰時纔會發出的訊號時,都忍不住身子一僵。
他們是要逃命,不是要打仗。
他們不要和朝廷打仗……
“朝廷要殺人啦!大家快跑啊!”
別有用心的喊叫聲還在不停的叫喊着,但所有人已經聽不到這些夾在人羣中的叫聲。
那出戰前振奮人心的驚天戰鼓,那衝鋒時刻才吹響的號角,那收兵時刻的鳴金,就這麼亂七八糟的混在了一起,讓人分不清楚到底是要出兵,還是要收兵,亦或者是其他。
“代軍威武!”
城樓上響起贊者尖利的引導聲。
“代軍威武”
無數城門士卒跟隨着開始山呼。
“武運昌隆!”
“武運昌隆!!”
“代軍威武!”
“武運昌隆!”
威武威武威武!
昌隆昌隆昌隆!
哐哐哐哐哐!!!
內城城門的設計原本就有皇帝檢閱部隊之用,整個定安門附近的城牆上齊齊響起的兵戈震地聲、將士喊叫聲,撼動着整座城牆都在搖晃,所有的聲音取代了之前嘈雜的暴動之聲,和那些鳴金鼓舞一起,交織出一片悲壯的戰場肅殺氣氛。
聽着這一片金戈鐵馬之聲,蕭十四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的血液突然沸騰,彷彿被無數先祖們指引着一般,來到了一片蒼茫的戰場上。
如果他身邊跟着的,不是那些沒有理智的暴民,而是無數並肩而戰的同袍……
百姓們全部被這措手不及的變化驚嚇的怔愣住了。
這震天的響動,只要在京城之中的人不是聾子,恐怕都聽得見。
只要家眷在這裡的百姓和官員,哪怕拼了命,也會向着發出金戈之聲的地方援救。
終於安靜下來了。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讓人牙軟的嘎吱聲在一片肅殺之中響起,百姓們還怔愣在巨大的變故里,而那城門,陡不及防的就這麼打開了。
城門中,身着甲冑的禁衛軍們排列成威武的陣勢,手中的戈矛森然無比地對着城外的無人敢動的百姓。
在禁衛軍的重重護衛之中,身上披着黑色大氅,頭頂卻戴着一頂銀盔的少年越過人羣,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立刻有被挾持的官員幾乎是痛哭流涕地叫了出來:
“三殿下!三殿下!”
“三殿下!”
“殿下,快制止這些暴民!”
人羣中,有人眼神閃爍不定,推搡着幾個百姓想要硬闖過這道城門,故技重施,卻見得劉凌身後善射營的射手們弓弦一動,立時釘死了幾個壯碩的大漢。
城樓上震天的戰鼓還在擂着,而劉凌也猶如兩軍對壘一般謹慎嚴肅。
“京兆尹已經在外面慢慢疏散人羣,至多半個時辰,就可以開始撤離。”
劉凌每說一字,身邊訓練有素的宮中贊者們就會高聲呼喊着重複一句。
劉凌的目光掃過那些受寒冷和恐懼折磨的人們。
這些剛剛還充滿笑顏的百姓,那些很多都帶了小孩和老人的百姓,在走過這段艱辛的道路之後,個個都疲勞得不成樣子。
能到這裡的,已經沒有多少老人和小孩了。
劉凌的眼神黯了黯。
不斷增加的人潮之中傳來了高喊聲和不耐煩的命令聲,偶爾還聽得到斥罵的聲音,但在戰鼓聲裡,在那些甲冑齊整的禁軍面前,任何不恰當的言行都是自尋死路。
他定了定心神,甩掉腦海裡不該有的冷酷想法,繼續開口說着。
“內城之內,並沒有多少避難之地。但這道城門之後往右,便是京中衛尉寺的衙門,我已經命令禁衛封了其他道路,只餘衛尉寺的方向可以通人,你們可以在那裡稍作休息,等京兆府和禁衛軍清理完定安樓外的亂局,再一一返回。”
衛尉寺是管理軍器儀仗、帳幕鑼鼓以及京中官員馬車的地方,寺前極其開闊,是最合適的疏散地點。
許多百姓聽到贊者們高喊的話,忍不住喜極流淚,又爲和自己的家人走散、生死未卜而痛哭流涕。
“在你們安全撤走之前,我不會回到宮中。但要是有趁機生事者、內城中胡亂奔竄者……”
劉凌指了指身前幾具屍體,默然不語,意思很是明顯。
“禁衛軍會引導所有人進入內城。”
隨着劉凌的話語,禁軍的人站出了十幾個,和劉凌一起從宮中出來、伺候衣冠的宮女也站出來不少,在內城的入口之處設立了一個關卡。
“男左女右,無論是誰,需沒有攜帶兵器,方得入內。”
“什麼,還要搜身?”
“誰也別想碰我媳婦兒!”
“沒看到有宮女嗎?又不是我們摸你媳婦兒!”
幾個禁衛軍見有人反駁,怒聲道:“不願意就滾出去!進來了人以後,外面就不會擠了!隨你來去!”
劉凌今日又是受到刺殺,又是死裡逃生,早已經疲憊不堪,如今見到百姓們稍稍安定後又要動亂,忍不住舒出了長長地一口氣,給了身邊的城門官一個眼神。
只聽得嘎嘎拉拉的聲音不停響起,那內城城門的門道頂部機關打開,出現了無數洞眼。
城門果然有機關!
十四郎混在人羣之內,滿臉瞭然地擡頭看了看頭頂的窟窿。
那些黑壓壓密密麻麻出現的窟窿裡,伸出來的,全是箭頭足有幾寸長的鐵箭。
“不想進去的人就離開,要進內城的就給我排隊!敢在門道里給我弄什麼鬼門道,老子就叫人放這個箭!”
禁衛軍統領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將軍,他知道一來劉凌身份不合適說這樣的話,二來劉凌是個少年也沒他的話有震懾力,所以此刻他充滿威脅地齜着牙。
“這可不是城樓上那些弓箭!
“現在,放開所有的官員和官員的家眷。我年紀還小……”
劉凌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要讓我見血。”
他簡短而殘酷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二更,複述一遍,沒有二更。
小劇場:
在禁衛軍的重重護衛之中,身上披着黑色大氅,頭頂卻戴着一頂銀盔的少年越過人羣,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шшш_ttkan_CO 轟隆一聲巨響,劉凌閃亮登場!
劉未(抹一把臉汗):衣服爛了頭髮亂了,想要裝帥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