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政治傾軋、權謀決斷,孟順之不如這宮裡絕大部分人,但要說到治病救人、用藥用毒,那他在宮中絕無敵手。
他在太醫局裡經營了這麼多年,耳目之靈通,影響之深遠,絕不是一個後來的李明東可以想象的。在李明東還沒有進入御藥局之前,就已經有藥童過來報信,又想辦法支走了他一陣子,讓他順利先進入藥室,可以看明白他在做什麼。
他在配讓人興奮的五石散。
世人皆知五石散毒性極大,而且還會成癮,這種藥物已經被所有的方士和醫者所唾棄,幾乎不會有人去配他。
幾乎是一瞬間,孟順之就明白了,不是他要配五石散,而是皇帝要配提神之藥,李明東來自民間,醫術學的龐雜,這種有錢人玩的東西恐怕知道的不多,皇帝找上他,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
皇帝的身體不行了。
這是一個重要的訊息,重要到孟順之忍不住興奮莫名。
即使心中心潮澎湃,孟順之依舊壓抑着自己的興奮,看着像是見了鬼一般的李明東,他搖了搖頭。
“五石散毒性太大,且每日都要發散,瞞不過有心之人的眼睛。如果五石散那麼好改良,也不會被人當做洪水猛獸一般,這麼多年提之色變。”
李明東緊張的神情一點點放鬆了下來。
“我不知你要將五石散給誰用,但如果他知道你用的是五石散,不但不會感激你,還會怪罪於你。”
沒辦法,誰叫五石散臭名昭著呢。
李明東早上被皇帝叫去問平安脈,原本是喜出望外的,他以爲自己爲大皇子放血、招魂等事在皇帝面前終於露了臉,讓皇帝記住了自己,從此就踏上了一步登天之路。
結果皇帝將他找去,卻遞給了他一把雙刃劍。
他說能保自己富貴,甚至可以讓他當上太醫令,但他必須要悄悄地爲他配一副能夠提神醒腦之藥,至少短期內不會讓他頭風發作、手腳麻木的藥。
但凡風痹、消渴之類的病症,除了家族通有,也絕非一日累積,是根本無法根除之病。更何況他翻過醫案,知道皇帝的案牘勞累之症(頸椎病)也很厲害,幾症併發,除了靜養,別無他法。
這些話,他原本該誠懇的告之皇帝的,可看着皇帝期望的眼神,想着自己能坐上醫者能夠坐上的最崇高的位置,他竟鬼使神差地應承了下來,並且在皇帝地催促下,確定了十日之內必定把藥配好。
但他自己知道,想要十日之內配成這種藥容易,但皇帝身邊不可能沒有試藥和驗藥之人,一旦藥出了一點點問題,那富貴路就會變成抄家滅族之路。
可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只能咬着牙嘗試。
一想到十日之後配不出藥犯下欺君之罪,又或者十日之後匆匆配出來的藥有問題,李明東就生出悔不當初之感。
這種對於未來的惶恐和對於自己的不自信,像是巨大的陰影壓抑着李明東,根本沒有辦法像往日那般快意或是對外來充滿憧憬。
他原以爲自己能夠扛得住,可是孟太醫狀似關心地這麼一提,李明東的心防就徹底崩潰了,幾乎是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
“太醫令救我……救我!”
他嚎啕大哭。
“是我之前鬼迷心竅,竟想着一步登天,太醫令救我,嗚嗚嗚……我家中還有幼子和寡母,不能就這麼賠上性命啊!”
‘沒有在宮中殘酷的鬥爭裡浸/淫過,又是少年得志,心性實在是太差了點。’
孟太醫心中感慨。
他還沒使出什麼手段呢,他就已經崩潰了。
“陛下命我十日之內配成提神之藥,我聽他的意思,是要能讓他精神振奮如常人之藥。可我才疏學淺,實在想不到什麼藥既能壓抑人的病痛,又沒有什麼損耗人精血和根本之隱患的……”
李明東見孟太醫沉默不言,還以爲他準備撒手不管了,連忙膝行過去,一把拽住孟太醫的褲子。
“我知道孟太醫您醫術高明,請教教我吧!之前我豬油懵了心說的那些話以後再也不提了,我抄的那些醫案等會兒就交給您……”
“我從不擔心你會把這些事抖出去。”孟太醫俯視着李明東惶恐不安的臉,露出了一個可謂是冷酷的笑容:“你能看到的那些不合規矩,往日裡都是陛下授意我去做的。你說,你若抖到陛下那裡去,先倒黴的是誰?”
“是是是,是我蠢笨如豬!求孟太醫提點!”
上鉤了!
“你先起來,我也極少接觸這樣的藥物,讓我好好想想。”
孟太醫嫌惡地抖了抖自己的大腿,將腿部的掛件抖落。
李明東聽到孟太醫願意幫他,哪裡還顧得上他是不是嫌惡,連忙爬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像是普通的醫學生那樣準備着聆聽孟太醫的教誨。
孟太醫裝作沉思的樣子,低着頭一言不發,實際上腦子裡已經飛快地思索起來。
用“龍虎散”?
不,不行,龍虎散有亢陽的情況,皇帝如今沒有心思沉溺在女色之上,如果用了龍虎散,恐怕夜間休息不好,他不會用的。
那就用“銷金丸”?此藥若煎酒服用,卻有奇效。
不行,此藥毒性太大,陛下身邊試藥之人用上個十幾日,就會面如枯槁,骨瘦如柴……
一時間,孟太醫也有些瞭解李明東爲何會如此惶恐不安了。
給天子用藥,絕不是在民間治病那麼簡單。
“我昔日在《藥王錄》裡似乎見到過一劑藥方,叫做‘八物方’,是道人‘昇仙’之前服用的方劑,可保耳目靈敏,精神振作數月而不虧心神。只是其中需要的藥材十分複雜,需得肉芝、獨搖芝、雲母、雲沙等多種不常見的藥材。有一些御藥局裡或有,但像是肉芝這種道門養生之物,御藥局裡卻是不曾用得。”
孟太醫思忖了一會兒,抿了抿脣道:“雲母我那裡還有一些,是上次給袁貴妃配藥所剩,可以暫借與你。下次御藥局進了藥,你要用你的配額還我。”
李明東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是,是,一定加倍奉還!那肉芝是何物?爲何連御藥局都沒有?”
“肉芝是年歲老到已經發黑的蟾蜍,以藥材餵養的蟲子喂大,在五月五日日中時殺之,陰乾百日,可得肉芝。這藥劇毒,御藥局是不會存的,但道家用肉芝煉丹制符籙卻是常用,你需自己想法子解決。”
孟太醫頓了頓。
“時日太久,我已經記不得具體了,你可以去書庫自行尋找《藥王錄》。既然陛下讓你配藥,你要有什麼缺少的藥材無法湊齊的,也可以去尋陛下要。”
“是!謝孟太醫!”
“我不知陛下配藥爲何不找我,想來這是機密之事,陛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找你是因爲你是新進的太醫,迫切需要往上爬,而我已經任太醫令許久了,不會爲了富貴冒險……”
孟太醫一句話戳破了李明東的野心。
“如果你想好好的謀這般富貴,最好不要讓陛下知道是我幫你的,陛下生性多疑,一旦知道你不是嘴嚴心硬之人,你就有了殺身之禍,切記!”
李明東此時已經是進也有危險,退也有危險,皇帝隨時都能殺了他,孟太醫雖然不能信任,至少能讓他把眼前的坎兒給過了。
日後的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李明東千恩萬謝的送走孟太醫,此時已經是快到拂曉之時了,他迫不及待地直奔書庫,一刻也不願意耽擱。
回到自己值夜之所,孟太醫翻出自己櫃中的雲母,嘴角露出了一絲志得意滿的笑意。
雲母有五種,人多不能分辨,用於藥中多爲藥引,所用區別不大。可一旦用作‘八物方’,一旦用錯,便成劇毒。
五雲中,其中五色並具而多青者名雲英,宜以春服之。五色並具而多赤者名雲珠,宜以夏服之。五色並具而多白者名雲液,宜以秋服之。五色並具而多黑者名雲母,宜以冬服之。青黃二色者名雲沙,宜以季夏服之。晶瑩純白名磷石,可以四時長服。
即使五雲都分辨清楚了,這五雲也不是能直接使用的,服五雲之法,或以桂蔥化之以爲水,或以露置於鐵器中,或以玄水熬之爲水,或以硝石合於筒中埋之爲水,或以蜜搜爲酪,或以秋露漬之百日,皆有其法。
他會知曉,是因爲當年在偏僻之地行醫時,得遇一元山宗的老道,相處了百日有餘,得以傳授。那《藥王錄》也是一醫道所著,只是“八物方”所著不詳,李明東若想要配成藥,還是得找他。
他這裡的雲母正是冬季所用的五黑之雲母,如今寒露剛過,此時使用自然是毫無所害,反有裨益。
可等到冬日一過,依舊還用雲母,不換成雲英,就會積下暗毒,時日一久,便會精血耗盡、癱軟在牀,徹底成爲一個廢人。
劉未得的頭風雖然麻煩,卻不至於立刻就亡,反倒是痹症更爲致命。但痹症和風疾會不會致死都看運氣,劉未畢竟年輕,說不得就能硬扛過來。
但他自己用虎狼之藥,虧空掉自己的精血,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他不死,劉凌如何能有機會……
這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呂鵬程,但最終會有什麼結果,就要看劉凌自己的造化了。
此外,李明東此人心性不堅,不能完全信任,必須留有後手。
“小七,你明日是不是休沐?”
孟太醫喚起自己的藥童。
“大人,您不會又讓小的不準休沐吧?我這身上都要臭了!”
藥童愁眉苦臉。
“不是,城西的富商老王託我給他兒子寫一個方子,你明日休沐,幫我順便送過去。”孟太醫從匣子拿出一封書信。
“告訴他,他兒子的病拖不得,趕快照方抓藥。”
“是。”
***
第二日大朝,大臣們依然老生常談,一面求皇帝明年春天大選選妃,一面求皇子們去六部歷練,劉未依舊是推脫不行,想辦法顧左右而嚴他,但是個人都知道他是拖不了多久的,因爲這件事已經徹底被推上了檯面。
多日博弈之後,劉未屈服了大選選妃的要求,正式下了詔令,從冬至起,禁止民間和官宦人家婚嫁,各地開始爲了選妃做準備,凡三品以上官員的人家,必須送入入選。
選妃一定,儲君的事情暫時被壓了壓,劉未還沒鬆口氣,沈國公進宮了。
沈國公進宮,自然是爲了劉凌所告知之事,和劉凌只是得到消息不同,戴執和戴勇都是思慮周全之人,一旦開始調查,自然是遍訪各地,向好多巨賈討教,又悉心收錄了這幾年來糧價和馬價的價格,這才上呈御覽。
這其中的門道,連劉凌都看的懂,更別說是劉未了,他當時就差點掀翻了御案,心中明白此事已經避無可避,唯有你死我活而已。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劉未自然也不會客氣,一邊下令讓各地的軍隊戒備着可能發生的動亂,一邊下令對關中受了旱災的地區減免今年的賦稅,又召了戶部官員入宮,準備等冬天一過,就對各地的糧儲情況進行徹查。
就在劉凌還沒鬆一口氣的時候,朝中出事了。
先是以方孝庭爲首的吏部官員紛紛稱病拒不上朝,而後各府衙的實缺官職都有稱病的。
還有“告老還鄉”的,請求“辭官回鄉”的,一時間,早朝上居然有近半的官員罷朝了。
“什麼?中書侍郎遇刺?”
劉未倒吸一口涼氣。
“天子腳下,居然會遇刺?!你這個京兆尹怎麼當的!”
“陛下,盧侍郎爲京郊的亡父掃墓,刺客藏於墳塋之中,暴起傷人,這種事情,怪不得京中防衛不利。”
馮登青也是委屈無比。
“誰能想到會有人這般下手?”
“他如今傷的如何?還能上朝嗎?”
劉未五內俱焚,中書侍郎乃是宰輔,中書省負責掌管機要,發佈詔書,如徹查糧倉也好、減免賦稅也好,都需要加蓋御印和中書省的印記才能發佈各州各府。現在正是需要盧侍郎的時候,他卻遇了刺,其心可誅!
“肩部、胸部和腹部各中了一箭,兇手在極近的位置用手/NU行刺,能保下一條命就不錯了,現在還在昏迷之中。”
京兆尹低下頭,“臣入宮也是爲了此事。我朝律法,nu與nu箭不得私下使用,私藏nu與nu 箭者視爲謀逆,如今京中出現了這等兵器,還用來行刺中書侍郎,臣擔心是有人蓄養了死士。”
“死士?”
劉未臉色陰沉。
“正是如此。所以臣請陛下暫停冬日的一切祭祀和慶典,上元節宮門城樓前與民同歡今年也請歇止。如果陛下真的不能停下這些,可以請兩位皇子代爲祭祀和出面。有些死士善於易容改扮,陛下不能冒這個風險。”
京兆尹馮登青跪求。
“朕不能冒這個風險,朕的兒子們就能去?”
劉未蹙眉,“你可吩咐四門戒嚴,多方搜查刺客!”
“可是陛下,如今正是年底,京中多有返京過年的商人和官員,加之京中人口龐雜,想要找到一名早有預謀的死士,無異於大海里撈針。這樣的死士,即使被抓到,也是立刻自盡在當場,不可能查出什麼端倪。”
馮登青壯着膽子直言。
“陛下是萬乘之尊,有心之人自然願意花費極大的心血圖謀不軌,可如果是兩位皇子,就未必會用上所有的本錢了。”
在衆軍保護之下刺殺一個皇子和刺殺一個皇帝的難度一樣大,養士不易,不見得就會用來刺殺皇子。
劉未心中掙扎了一會兒,在兒子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之中衡量了半天,最終壯士斷腕般說道:
“既然如此,今年的迎冬之祭和明年的春祭,都讓老二劉祁替朕去祭祀。上元節燈會登樓會萬民之事,交由老三劉凌代爲出面。”
春祭和冬祭都在城外的社廟之中,相比宮中登樓,危險更大。但刺客十有**是方黨蓄養,他們想要扶植老二劉祁,相比之下,他主持祭祀的危險要比劉凌小的多。
登樓觀燈是在內城與宮城之間,又是在高樓之上,劉凌有少司命保護,應當安全無虞。
馮登青聽到皇帝做出了決斷,舒展開了眉角,連忙領旨。
皇帝一旦在宮外出事,就該他丟官丟命了,他當然比所有人都要慎重,甚至比皇帝自己都怕出事。
“我將兩個兒子的性命都交到你手裡了!”
劉未壓下心底的不安。
“如有不對,你提頭來見!”
“保護兩位皇子的安全,臣萬死不辭!”
馮登青重重頓首。
東宮。
“什麼?讓我和三弟主持今年的祭祀和登樓?”
劉祁掏了掏耳朵,以爲自己聽錯了。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雖說祭祀需要穿着重重的祭服奔波辛勞一天,但除非皇帝老邁,又或者久病在身,否則哪任皇帝都是親力親爲。
更何況冬日主“殺”,所以冬祭一個重要的內容便是祭祀亡靈,尤其是爲國捐軀的將士,如此,冬季的休養生息纔會安穩,這讓迎冬之祭有別於其他幾個季節的祭祀而有了一絲莊嚴的含義。
往日劉祁也跟隨父皇陪祭過,但陪祭和主祭相差極大,劉祁不過是個連戴冠都沒有的少年,乍聽得自己要代替父親去北郊主持迎冬祭禮,頓時瞠目結舌。
“登樓不是帝后親臨嗎?我一個皇子去爲百姓祈福,真的合適?”
劉凌比劉祁也好不了多少,眨了眨眼。
來傳旨的薛棣笑了笑,爲兩位皇子解釋。
“陛下的頭風到了冬日更容易發作,太醫們都建議陛下冬天不要着風。冬祭正在北面,冬日多掛北風,陛下如果吹上一天,恐怕頭風要加重,因爲太醫局苦苦力勸,陛下只能擇一皇子主持冬祭。”
薛棣給劉祁帶了高帽。
“三皇子從未陪祭過迎冬之禮,陛下怕他去會有差錯,便點了二殿下您主祭,三殿下陪祭。二殿下,京中您如今居長,爲陛下分憂責無旁貸。”
劉祁聽到又是因爲頭風的緣故,不由得升起焦急的表情。
“父皇頭風又犯了嗎?”
“那倒沒有,但是小心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薛棣耐心地回答。
他又偏過頭,細心爲劉凌解釋。
“至於登樓,往日都是陛下和貴妃一起在上元節會見百姓,共賞花燈,但今年貴妃娘娘薨了,陛下未免有些觸景傷情之感,竟不願形單影隻的登樓了……”
薛棣言辭感嘆地說:“登樓會見百姓,原是爲了向百姓展示帝后和睦,朝堂安穩,但如今是多事之秋,兩位殿下也知道,前朝百官爲了立儲之事,竟罷朝了過半,也不知上元節登樓會有多少官員前來。如果到時候樓上只剩陛下,樓下官員稀稀拉拉,未免難看,請三殿下主持登樓,也算是好看一些。”
至少可以對外宣佈今年陛下觸景傷情,不願單獨登樓,所以派了三皇子前往,既然不是皇帝親至,百官來的少些,在家中和家人共聚,也是正常。
劉凌看了眼二哥,好奇地問:“那爲何不讓二哥主持登樓賞燈?”
薛棣看了看劉祁,摸了摸鼻子,有些難以開口。
劉祁看了看劉凌,再看了看自己,突然瞭然了原因。
只是這原因太過傷人自尊,所以他只是冷笑了一下,便搖了搖頭,直率地跟薛棣說道:“勞煩舍人親自過來傳旨,既然立冬的迎冬由我主祭,那時間已經不到一個月了,恕我先行回殿,好生安排一下主祭的事情。”
別的不說,至少精氣神上不能弱於劉凌!
“殿下請慢走……”
薛棣躬身相送。
等劉祁走了,劉凌還是一頭霧水的模樣,也不知道爲什麼二哥突然惱了,不由得滿臉疑惑。
薛棣看到劉凌這個樣子,啞然失笑,湊近了他的身邊,小小聲的解釋着:“登樓觀燈,自然是要站到高處,讓百姓們看到樓頂之人的英姿。殿下從小身量便比同齡之人高大,又長相不凡,替陛下主持賞燈,百姓一見殿下如此俊朗,自然就對皇家生出敬畏之情……”
他眼睛都笑的眯了起來。
“二殿下長得也十分清秀,但,咳咳,總而言之,倒不如殿下適合登樓。”他頓了頓,又悄聲透露了個消息:“您可能有所不知,往日陛下登樓,爲了顯示自己威武過人,鞋底比旁人要墊高些許,連冠冕都選擇通天冠,您明年登樓,最好也和陛下做一樣的打扮……”
至少看起來不那麼稚嫩。
劉凌恍然大悟,又有些啼笑皆非,連連向薛棣道謝,謝過他的提點。
東宮裡的人來來往往,劉凌想要再和薛棣說說話,無奈薛棣人才相貌太過出衆,無論在宮裡還是宮外,走到哪兒,無論是宮人也好、侍衛也罷,甚至連官員們都喜歡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根本做不到低調,更別說私下密談。
劉凌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兒,才用了一個沒那麼蹩腳的理由,緩緩道:“我這幾日練字總是不得要領,薛舍人的書法是連父皇都誇獎過的,能不能向薛舍人要一紙墨寶,讓我回去臨摹?”
“殿下謬讚了,不過是從小苦練罷了。”薛棣頓了頓,笑着說道:“陛下還等着下官回去覆命,不能在東宮久留,這樣吧……”
他看了眼劉凌身邊的戴良,“勞煩戴侍讀將背借給下官一用,在下以指當筆,給殿下寫幾個字。”
劉凌知道他是要用無色水給他傳達什麼消息,連忙點頭,吩咐了戴良靠過來,彎下腰將背讓給薛棣用。
薛棣從腰上取下一個鎏金的墨盒,在懷裡掏了一會兒,苦笑着說:“殿下,下官的墨塊用完了,盒中只餘一點清水,我給您寫幾個字,你看我如何運筆,至於字帖之事,下次下官有時間,再給您認真寫一副。”
什麼?連墨都沒有,用水?
戴良苦着臉彎下腰弓着背,只覺得那位薛舍人用手指沾了一點溼漉漉的東西,在自己的背上指指畫畫,癢的他不住的抽抽,又不敢動彈,只能咬着牙堅持。
“您這位侍讀大概是在抽個子,老是抖。”
薛棣寫了一會兒,挑了挑眉打趣戴良。
“戴侍讀多喝點骨湯,也許這種情況會好點。”
你才老是抖!
抖你個大頭鬼啊!這大冷天你用冷水在背上寫寫看試試!
戴良揹着身,齜牙咧嘴。
“殿下可看明白了?”
薛棣打趣完,收回了手。
劉凌面色已經漸漸嚴肅起來,慎重地點了點頭。
“是,謝過薛舍人,我已經看清您是怎麼運筆的了。”
戴良聞言大喜,直起身扭了下脊背,只覺得冷風一吹,後背涼颼颼的,自己身體中的熱量既像是被背上的水字給吸走了似的,讓他十分難受。
薛棣沒有多耽擱,也沒和劉凌多做攀談,寫完幾個字便施施然帶着幾位宮人回去覆命了。
劉凌送他到了門邊,直到他和宮人都沒了影子,才領着戴良回了自己的寢殿,對戴良擡了擡下巴。
“脫!”
“什什什麼?”
戴良張大了嘴。
“你身上的外衣啊!”
劉凌有些鬱悶,怎麼這般沒有默契!
“殿殿下,這這不太好吧?”
戴良看了看四周。
“這是冬天呢!”
“你外衣上有薛舍人的墨寶,我要看!”劉凌無力地翻了個白眼。“你脫不脫?你不脫我就動手了!”
“啊?是這樣?可殿下,他只是用手指蘸了少許的清水,這外衣給我穿了這麼一會兒,水跡早已經幹了,我脫下來您也看不到了啊!”
戴良一邊嘮嘮叨叨,一邊順從地脫下外衣。
“薛舍人的字到底哪裡好了,看着跟老樹枯藤似的,您和其他人一個兩個那麼寶貝……”
“總比你的狗爬要好!”
劉凌嗤笑着接過他的外衣。
“話說字如其人,你那字纔是要好好練練,日後出去說是我身邊的侍讀,我真丟不起這個人!”
“……您又笑話我。”
“你這外衣便給我吧,回頭我讓王寧取一匹貢緞還你,就當是補償。”劉凌看了看他的外衣,笑着說道。
“好歹薛舍人在這上面給我賜過字,我留着做個紀念。”
“瘋了,你們都瘋了……”
戴良喃喃自語。
“不過就寫了幾個字……”
劉凌可不管戴良怎麼詫異,提着那外衣就回了自己的主殿,命王寧守着門外,自己小心翼翼地打開外衣,仔細看着背上的水跡。
確如戴良所言,他身上的溫度已經烘乾了水漬,什麼都看不清了。
他想了想,點起一根蠟燭,將衣服小心的在上面烘烤了一會兒,果然顯出清晰的幾行字跡。
“宰相遇刺,陛下心憂。
方黨難除,天下將亂。
小心自保,出入慎重。
靜觀其變,切莫妄動。”
劉凌看完這幾行字,心頭猶如墜了一塊巨石,手中的外衣一時沒有拿穩,掉到了蠟燭上,火舌舔了一下那件衣衫,頓時燒出了大洞。
劉凌想了想,乾脆看着那火燒了一會兒,將寫着字的部分燒了個乾淨,纔對着屋外叫了起來:
“來人伺候!我不小心把衣衫燙了個洞!”
***
不止宮中暗潮洶涌,朝堂上劍拔/弩/張,就連國子監中也比往日更加喧鬧不堪。
國子監的徐祭酒壓下了一批又一批想要去宮外“叩宮門”的學子,早已經是疲憊不堪,連臉色都比之前蒼老了許多。
“去把陸博士叫來。”
徐祭酒吩咐身邊的司業。
沒一會兒,陸凡翩然而至。
“你究竟想做什麼?”
徐祭酒嘆了口氣:“我年紀已經大了,唯有的心願便是教書育人,保護好國子監中的學生,實在是不願意這麼折騰。”
“祭酒,雛鳥總是要學會飛的,老虎也不能一直困頓於圍牆之中,如今有了合適的機會,您應當高興纔是。”
陸凡知道若不能說服這位老者,自己想圖謀之事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入國子監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這裡留不住你,可我卻沒想到,你志不在朝堂,竟在這國子監一留就是二十年。我原以爲你和我一樣,不喜歡權謀爭鬥,只想要教書育人,繼承薛家的門風,還想着再過幾年,便請陛下將國子監祭酒的位置授之於,你卻沒想到你竟是以退爲進……”
他的眼神中露出失望之意。
“你煽動那些不知世事的學子,難道就不覺得羞恥嗎!”
“在下對功名利祿,確實沒有興趣。”陸凡眼神灼灼,“但在下不認爲今日策動之事,乃是一樁罪過。在下在做的,正是爲陛下排憂解難纔是!”
“叫國子監的學子們去叩宮門,請求再開恩科,是排憂解難?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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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祭酒怒喝道:“如果天子震怒,你是想宮門前血流成河嗎?”
“祭酒,朝中已經有過半官員罷朝了!如今朝官罷朝,各地必定有地方官員紛紛效仿,文官一旦不作爲,便無人治理國家,到時候代國將陷入一片混亂!”
陸凡毫不退讓:“那些文官爲什麼敢如此逼迫陛下,正是因爲他們篤定了自己無可替代!如果讓天下人知道並不是只能靠他們才能治理國家,又有幾個人會冒着真的丟官的危險繼續罷朝?”
從地方官一級一級爬到京中,如果不是蒙蔭入仕,至少要用上十幾二十年,罷朝是爲了謀求更大的利益,可如果假借罷朝讓皇帝能順理成章地藉機辭了官,還有誰甘冒這個風險?
方黨勢力再大,那也是以利惑人,如果丟了官,一切都是白搭,還有什麼利益好謀取?
“就憑國子監那些年輕人,能夠治理國家?”徐祭酒痛心疾首,“所謂老成謀國,不是一羣空有抱負而無經驗的太學生,恐怕爲一吏都不合適,更別說替代這些官員了!”
“在下知道,所以他們並不是去求官,而是去求恩科。”
陸凡意氣風發,傲然應道:“只要開一場恩科,天下學子和有識之士便會紛紛應科入仕,就算不能填補高位,但如縣令、縣官、吏胥之流總是能解燃眉之急。以此爲機,在對官職由下到上的進行調整,或許能暫解吏治之危。”
“更重要的是,太學生中不乏朝中官宦子弟,即使爲了這些廕生的安全,朝中也不會對這些太學生施加毒手,此時除了國子監,再無更好的對象來振聾發聵了!”
“吏治之爭,朝中自然會有辦法。六部之中,並不是人人都屈從方黨的威逼利誘,只要再等些時日……”
“等不及了,已經有太學生告訴我,家中有長輩在密謀着彈劾門下侍郎莊駿,讓他爲陛下頂罪,換取暫時平息局面。如今中書侍郎遇刺生死不明,門下侍郎再要下野,兩位宰輔便都成了方黨的囊中之物,陛下和朝廷也會變成方家的傀儡朝廷,到那時,除非殺一個血流成河,再不可能有所轉機!”
陸凡捏緊了雙拳。
“徐祭酒,你是知道的,以陛下的性格,最大的可能就是大開殺戒!”
“方黨等着的,就是陛下將屠刀對準自己的臣子!所謂‘殺士不祥’,一旦這般殺伐開了頭,那纔是真的大廈將傾了!我代國曆朝歷代,除了先帝之亂時局面無法控制,何曾有過皇帝大量弒殺臣子之時?”
徐祭酒赫然起身,頓時明白了陸凡說的是什麼意思,滿臉不可置信。
陸凡從未如今日這般慷慨激昂,他一直是漫不經心的,放蕩不羈的。
可現在,他的眼神中爆發出強烈地鬥志,一股絕不會爲任何人讓步和低頭的堅決。
“徐祭酒,你們都以爲方黨發動百官罷朝是在藉機在逼迫陛下低頭,我卻擔心方黨是在一點點抹滅天下人對劉氏皇族的信任。這個頭一開,日後無人再敢出仕了!”
他言語間有些咬牙切齒,在徐祭酒看來,陸凡的面容甚至因爲激動而有些猙獰之色。
陸凡就這麼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喝問:
“當年高祖爲何而起義?百姓爲何揭竿而起紛紛歸附?不正是因爲暴君弒殺高祖之父,弒殺了自己的臣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劉祁看了看劉凌,再看了看自己,突然瞭然了原因。
劉祁:(大怒)我以爲小說裡只有女配是拿來烘托女主的,特麼到了我這裡,因爲你寫的是男主,我們就成了矮子矬子,來烘托男主了?摔!
劉未:(碎碎念)……居然有人知道我的內增高,居然有人知道我的內增高……
姚霽:(帶隊中)歡迎大家來到宣政殿,各位請看,皇帝是不是很矮?是的,古代人都比較矮,所以他們這種身高是平均標準,像是代昭帝這樣的個子,可能是由於父母的基因比較遠,所以格外突出的緣故……
劉祁:(怒)我知道你在費心解釋,但是老子一點都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