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統領也不是什麼庸手,但劉凌那一擊飛身而刺的速度太快了,快的實在違背常理,加之他也沒想到一位堂堂皇子居然會做出刺殺朝中武官的事情,所以當那把金刺戳在他眉間的時候,他還沒回過神來。
這樣的身手和這樣的眼力,這位三皇子要不會武,他就跟他姓!
呃,好像有點不對……
劉凌要不會武,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劉統領想要試一下劉凌的武藝如何,能不能在他手上掙脫,所以用了全身力氣掙扎了一下,卻發現劉凌環住他脖子的那隻胳膊,有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力氣,頓時駭然。
劉凌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莫名其妙力氣變大了,但他完全不敢對這位禁中第一高手掉以輕心,手中金簪一用力,立刻就在他的額間戳了一個血洞。
“我勸你別動,我殺了你,頂多被我父皇罰到鳥不生蛋的地方去做藩王,你要動了我,恐怕整個金甲衛都得爲我陪葬!”
劉凌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父皇心裡的地位有沒有到這樣,但是狠話不說一點,就怕金甲衛們不把他當一回事。
只是他惡狠狠的表情還沒有一會兒,就凝固在了臉上。
那遠方拿着各種奇怪東西過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居然敢在飛霜殿動土,都活膩歪了!”
“他孃的蛋!蕭太妃這麼多年沒出門,都忘了蕭家的名聲是不是!”
“就知道現在這皇帝還惦記着咱們,快我……咦?那不是小三兒嗎?”
劉凌看着持着鞭子、棍子、棒子等各種“武器”從各處奔過來的太妃太嬪們,忍不住無力地哀嚎了一聲。
我的祖奶奶們哇,沒見着又是刀子又是槍的嗎?就不能安分一點不要亂跑?
他父皇要真幹什麼,拿些竹竿子長棍子就真能做什麼嗎?
竇太嬪看到面前這局勢也感覺到了不對,狐疑地問了句:“三兒,你在幹什麼?”
“沒看見嗎?我在要挾人。”
劉凌有些硬邦邦地說。
“哦,哦,你繼續啊……我們去看看‘蕭太妃’怎麼樣了……”
竇太嬪乾笑着提着鞭子,朝着飛霜殿走。
“不要進去!”
劉凌想起門裡的慘態,連忙提醒。
“什麼不要……啊啊啊啊啊!”
竇太嬪見到一地腸子胳膊嚇傻了,連忙慘叫一聲跑出門外。
“……有,哎,算了。”
劉凌被這些太妃一弄,什麼緊張的氣氛都沒有了,吐了口氣,沉聲和被自己拉的往後仰倒的劉統領說道:“你也看到了,這飛霜殿沒有這麼好進,而且冷宮裡干係之大,不是你一個金甲衛能承擔的起的。我剛剛有一句話說的肯定沒錯,那就是你們稍有不慎,全軍覆沒都有可能。我說的不是飛霜殿裡那些人,而是我父皇,你應該聽得懂。”
劉統領一言不發。
“如果你聰明呢,就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來,你說我用自殺要挾你也行,說飛霜殿裡到處都是機關也行,等我父皇想明白了,必不會讓你再到冷宮裡來。劉統領,你覺得呢?”
劉統領能當上金甲衛,當然不僅僅靠他宗室的出身和一身武藝,他只是在腦子裡想了想,便聞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殿下,如果你願意擔着此事,末將願意給你個方便。”
他也是剛剛想起來外面都在傳聞什麼,如果說陛下真是蕭將軍和皇后的……那這飛霜殿裡這位……
他們只是來抓趙太妃的,皇帝也說了沒必要就不要闖飛霜殿,萬一怪罪下來,說不定他們更麻煩。
如今接着臺階下坡,正合適。
劉凌也不敢就這麼輕易相信他們了,一路挾持着劉統領望着西宮外面而去。沒有劉統領的命令,其他金甲衛不敢造次,只能眼睜睜看着劉凌用劉統領做威脅,逼着他們一起撤離西宮。
其餘衆太妃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也知道這種情況,肯定是三兒已經控制住了局面,忍不住在後面爲他喝彩。
“三兒乾的漂亮!”
“小三是大丈夫了!”
“回頭太妃給你做好吃的!”
“不要頑皮,跟着太傅們好好學啊!”
“小三兒,要是被你父皇打了,千萬可被哭啊!”
劉凌被身後的話說的腳步一絆,險些跌倒,手中的金刺也動了動,劉統領眼睛差點被戳瞎,嚇了個半死。
劉凌回頭惱羞成怒地吼了一聲:“你們能不能別說了!飛霜殿門前站好了別亂跑,等會和其他太妃們都支會一聲,都待在飛霜殿裡別回去了!”
草叢裡,“其他太妃”之一的薛太妃擦了擦眼角,嘆了口氣。
難爲這孩子還記得其他太妃們的安危。
其他金甲衛見劉凌這麼“明目張膽”,都有些咋舌。
劉統領一世英雄,被個毛都沒齊的孩子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雖然有幾分是自己刻意爲之,但面子上總還是有些過不去。
這種面子上過不去在蔣副將率隊回來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劉統領!殿下!你們這是……”
蔣副將睜大了眼睛,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綠卿閣那邊怎麼樣?”劉統領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地開口詢問:“我們這裡遇見了些小麻煩。”
他意有所指地對自己額間的金刺努了努嘴。
蔣副將也是人精,也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似的點頭說道:“我們去綠卿閣的時候,裡面已經空了,一路上什麼人都沒有遇見。大概是我們進靜安宮的時候動靜太大,她們聽見動靜跑了吧。”
這時候劉統領也不管什麼薛太妃張太妃了,示意蔣副將收隊。
唯有劉凌眉頭突然蹙起,眼神如同冷箭一般對他射了過去。
“敢問蔣副將,去綠卿閣的路上沒有遇見其他人嗎?”
他明明看着如意朝着他們的方向奔過去的,那裡只有一條道兒,怎麼會說什麼人都沒有遇見?
他爲什麼要撒謊?
見這位可能會是儲君的殿下開口詢問,蔣副將心中咯噔一下,但是還是硬着頭皮回答:“什麼人都沒有看見!”
但他身後一些金甲衛的臉上,已經隱隱露出了端倪。
劉凌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有些眩暈。
如意果然是出事了!
他應該拉住如意的!
他不應該那般麻痹大意的!
“希望事情真如蔣副將說的這樣吧。”
劉凌的眼神如電般在蔣副將身上刺了一下,復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收了回來。
只留下冷汗淋漓的蔣副將,以及一羣已經被嚇得面色煞白的金甲衛們。
***
劉未其實在派出金甲衛後不久就後悔了。
在這種局面下,宗室和外面的閒言碎語根本動搖不了他什麼,他從一登基就知道頭上頂着這個隨時會掉下里的包袱,幾十年來已經佈置了許多先手,就爲了等着這一刻。
但不知爲什麼,當宗室聯名入宮要來起出《起居錄》時,劉未腦子裡似乎像是有根筋斷了一般,就像是驚慌失措的小女孩突然在路上遇見了害怕已久的大灰狼,一下子就亂了分寸。
趙清儀這麼多年來沒拿出《起居錄》威脅他什麼,他也漸漸就不去想他了。劉凌對少司命的那一段話,實在是說到了他心裡頭去,他自認自己勤政愛民,即使私德上並不完美,那也是爲了避免外戚坐大的犧牲,他心性本就涼薄,對情愛並無什麼熾熱之情,後宮和前朝,在他看來,也沒有多大區別。
他認爲自己這個皇帝當得並沒有什麼問題,至於出身與否,絕不是什麼問題。
然而無論他對少司命說的多麼風光霽月,事到臨頭之時,他發現自己還是懼怕,還是擔憂,還是不自信,這已經像是個魔怔,緊緊鎖住了他的判斷力。
所以哪怕他知道此時應該以靜制動,此時應該先將宗室應付過去,可他還是派出了金甲衛去滅口。
派出去後又後悔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趙太妃當年記載的就是《起居錄》,此事不少人知道,要想讓冷宮出事,大可暗暗放火,或是在食物中投毒,何必做的這麼大張旗鼓?
可他想要再召回他們,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當外面的人說出劉凌跟在劉統領後面前來領罪時,也不知道是失望更多一些,還是慶幸更多一些。
金甲衛都是忠於皇帝之人,只要他不讓他們說出去,宮中沒幾個人知道今天的事,此事也就像是沒有發生。
一瞬間,劉未甚至覺得劉凌就是上天派來彌補他所有缺憾的孩子,只是他之前太過自負,將這個孩子蹉跎了許多年。
不過話說回來,不是蹉跎了許多年,他也就沒這番奇遇了。
劉統領領着劉凌回來,顯然是劉凌阻止了金甲衛闖宮滅口的事。
他畢竟是皇子,金甲衛不敢和他來硬的也是尋常。
劉未心中有些輕鬆,岱宗甚至發現皇帝現在的情緒反倒比剛纔好多了。
剛剛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陣勢,實在是嚇死人。
“宣三皇子劉凌進殿!”
***
剛剛搬進明德殿的三皇子劉凌就犯了錯被罰跪在宣政殿外,整整跪了一夜的事情,一下子就傳遍了滿朝上下。
這讓人由衷的感慨帝王真是息怒無情,眼看着就像是要立儲的架勢,突然又像是失寵了,聽說劉未痛斥他“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就是個莽夫”,而後足足罵了一個時辰,罵的宣政殿上下都聽得清清楚楚。
似乎隱約還和冷宮什麼事有關,但消息既然沒透露出來,也就不明真相,不予置評。
只有一部分人得知了真相,當場驚得面無人色。
宗正寺。
呂鵬程:“什麼?金甲衛去了冷宮,被三皇子攔回來了?”
難道陛下終於要對冷宮動手了?
他明明剛剛按下了宗族鬧事的事情,結果卻迎面來了這麼一記當頭棒喝!
不,不能讓他對冷宮動手,不能讓他知道事實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呂氏危矣!
太醫局。
正在批着預備醫官們醫案的孟太醫見自己的心腹進了屋子,皺着眉頭聽完他說完的消息。
當聽到三皇子挾持着金甲衛統領從冷宮出來的時候,孟順之手中的筆桿嘎吱一聲,竟被他從中折斷了。
那心腹嚇了一跳,連忙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老不死的好不容易死了,這小不死的用了藥還沒完!”
孟太醫心中恨道。
皇帝已經有了對冷宮動手之心,恐怕拖下去冷宮裡的人都有危險。其他人他管不着,唯有張茜……
不能再拖了,劉凌必須想法子上去!
這次能把金甲衛拖回來,保不準哪天沒注意冷宮就被血洗!
孟太醫不知道冷宮裡的張太妃被金甲衛嚇到沒有,心中七上八下,滿臉都是狠戾之色,整個屋子裡的氣氛也是陡然凝滯。
“你派個人去問問,三殿下在宣政殿外跪了一夜,要不要請太醫看看。春季潮溼,磚石地又陰寒,雖然他年輕,但留下什麼病根子,日後未免有些麻煩。”
孟太醫丟下筆,平靜地說道。
“如果宣政殿那邊需要人看看的話,我就親自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