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死諫?無能?

好好的一場宮宴,最終因爲大皇子的暈倒而兵荒馬亂,如果只是劉凌出事,袁貴妃肯定是眼睛眨都不會眨一下,可劉恆出事了,她連自己剛纔準備讓劉凌幹什麼都忘了,至於什麼派人伺候劉凌、什麼王寧每年的孝敬,更是拋之於腦後,只能大聲叫喚着請孟太醫。

劉凌整個人也懵了,更懵的是他一身穢物,而大哥倒在一堆穢物裡……

“還好大哥暈了,否則看到自己所處之處,大概就要這麼死了……”

老二臉上露出“我特麼怎麼就有這麼一堆蠢貨兄弟”的表情,認命的讓身邊的侍衛將劉恆移出一片狼藉,間或還能聽到他兩句訓斥:

“就知道傻愣着,去給大哥和三哥去找替換的衣服啊!”

這種語氣和話語中的內容,很容易讓人感覺他其實是關心老大和老三的,但實際上的情況是,他不但站的遠遠的,而且還滿臉嫌惡的表情,任誰看了他的態度都會覺得他是“嘴炮黨”,感覺不到任何誠意。

他自己也所謂有沒有“誠意”。

出事之後,袁貴妃從殿上高臺下來,一路奔向“兒子”,兩邊的宮人嬪妃紛紛爲她讓路。

這是個得天獨厚的女人,高齡、喪子,不但沒見蒼老,反倒有了種帶着狠戾的氣質,糅合着她本來就有的豔麗,越發讓人望而生懼。

見到袁貴妃來了,老二和老三都隱隱往後讓了一點,袁貴妃奔到老三面前,原本想衝上前去抱住他以示關心,只是到了他身前看到那一片黃黃綠綠,動作硬生生剎住,聲音尖利地叫了起來:“脫掉他這一身髒衣服!難道還要我動手嗎!”

伴隨着她的尖叫、左右手忙腳亂的動作、二皇子越來越往後退的架勢,孟太醫帶着兩個少年踏入了凌德殿。

與劉凌交錯之時,兩人互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又狀似無意地分開,可謂是天衣無縫。

所有人都圍在已經暈倒的大皇子那裡,儼然忘了剛剛噎的快死的是這位滿身酒氣的老三。劉凌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抖抖手將已經髒污的外袍脫了下來,大步坐到遠遠的角落裡,落個自在。

只是沒一會兒,劉凌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頭暈暈的就算了,怎麼突然天旋地轉的?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一道一道的光束,無數的光束和光怪陸離的扭曲物體重疊在一起,在劉凌的眼中,這個人現在還在這裡,下一刻就到了那邊,一眨眼又回到了原地……

難道我喝醉了?

劉凌揉了揉眼睛,擡起手掌,看見自己的手掌像是細砂一般流淌着活動着。

嗬!

劉凌嚇了一跳,連忙甩了甩頭,在仔細看去……

哪裡有什麼細砂,什麼光束?

不過是一羣胡亂走動的模糊人影罷了。

“看樣子我是真喝醉了……”

劉凌啞然失笑。

“老三啊,你酒量真的不行,才這麼點,就說自己醉了。”

劉凌身側突然傳來清亮的聲音。

擡頭望去,是和他一樣選擇站遠點看熱鬧的劉祁。

“我是第一次喝酒。”

劉凌也沒覺得這有什麼好丟人的。

“也是,父皇從未讓你跟我們去祭過天地和社廟……”

劉祁一直不明白爲什麼父皇會這麼不待見老三,雖說他從小並不出衆,但至少皮相不錯,個子在兄弟幾個之中也算是拔高的,要是好好教養,未嘗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子。

不過也幸虧他不是個合格的皇子,如今的局面已經夠麻煩的了,再來個厲害的,日子也不要過了。

“靜安宮裡沒酒,我也對酒不感興趣。”劉凌搖了搖頭。“陸博士說酒能催人肝,也能斷人腸,我可不想腸穿肚爛。”

“我也不喜歡酒……”

劉祁大概是想起了什麼,神色變得微微有些柔和。

兄弟兩人離得遠遠的,竟覺得從未有過的融洽,哪怕這種融洽是因爲劉恆出醜而引起的,可這般安靜地坐在這裡,似乎已經是很久沒有過的事情了。

***

“老大暈了?怎麼回事?”

劉未聽着手下的通報,壓低着聲音詢問。

“聽說是三皇子吃東西噎着了,二皇子幫着灌酒給他嚥下去,結果吐了過來查看的大皇子一身……”

皇帝的貼身隨侍岱山顯然覺得有些好笑,只能拼命忍着。

劉未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什麼脾性,聞言瞭然地搖了搖頭:“下次這種小事,不必特別過來通報。”

“這……”

“無妨,你在一旁候着吧,叫你那幫徒子徒孫也不必這麼擔心。”

“是。”

岱山汗毛一驚,擔心這是皇帝變相地警告他不得結交皇子,只能越發小心地低着頭退到了皇帝身後。

朝宴裡請的大多是一些年高德劭卻已經不在朝堂上任職的老臣們,也有各地政績突出正等着升遷的外放官員。劉未不覺得幾個兒子弄出來的鬧劇是什麼大事,只一心和藹地和各位官員攀談,間或聊聊各地的風情和人俗,儼然一副關心各地民間疾苦的樣子。

京城裡的大臣們都還好,畢竟皇帝每年都來這一出,可外地回京來述職的官員們有許多卻不知道啊,頓時感激涕零大呼明君,回答起皇帝的提問也一個個“士爲知己者死”的模樣,將自己在任職之地施政的難處倒了個乾乾淨淨。

劉未起先還一本正經的聽着,待聽到什麼“寒門潦倒,書院凋敝”、什麼“大族侵佔良田,強行蓄水屯田”云云時,頓時也感覺到隱隱的蛋疼……

寒門潦倒,書院凋敝,那是因爲寒門學子出頭無門,鄉野間情願讓孩子去學手藝也不願他們去讀書……

但追根究底,還是權貴們希望把持着“科舉取士”的上升之路。

至於蓄水屯田,侵佔良田,這種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每年都用雷霆手段懲治一波,但治標不治本,所謂惡霸無賴都是這些大族的爪牙,砍了一波又生一波,除非徹底撕破臉,否則也是個痼疾。

宴請大臣、熱鬧歡慶的場面說這個,該說這些外放的年輕臣子們是“一腔熱血”急着出頭呢,還是當官當傻了一點都不明白人情世故?

看着有幾個郡望在這些“告狀”的官員轄管之地的元老宿臣們臉色已經隱隱有些發黑,劉未擔憂這些年輕人出了這道宮門就被料理在哪條偏僻的巷子裡,只能佯裝頭疼地拿出幾個兒子來打斷他們的“滔滔不絕”。

“朕想起來,剛剛還有人通報老大暈了過去,朕得派人再去看看……”

說罷,給了岱山一個眼色。

可憐岱山剛剛因爲這個被敲打,皇帝眼睛一眨又變了主意,岱山只能在心中暗歎一聲伴君如伴虎,乖乖地出去吩咐。

這原本只是劉未的託詞,但也許是他之前過於和藹放大了不少朝臣的膽子,再加上已經酒過三巡都喝的有些薰染,竟有膽肥的官員居然就在席間站了起來,直言上諫。

“陛下,既然說到幾位皇子的事情,臣也要說上幾句。我代國皇子人數稀少,僅有三位,陛下應雨露均沾,多多留下後嗣纔是!陛下雖春秋鼎盛,但儲君事關社稷,不可長期空懸。大皇子已有十五歲了,一沒有成婚,二沒有就藩,若說陛下有意讓大皇子爲儲,也該早作考慮。二皇子與大皇子只差一歲,兩位殿下比鄰而居,明爭暗鬥……”

說話的是御史臺的御史中丞。

“放肆!你竟敢窺探禁中之事!”

劉未臉色黑的不能更黑,一聲疾喝立刻脫口而出。

“陛下,若說貴妃獨佔聖眷是陛下的家事,臣等不敢贅言,那儲君之事卻攸關國體,算不得什麼家事。自古儲君穩,則江山穩,儲君懸,則江山亂,陛下難道要將三位皇子困在宮中直到成年嗎?那豈不是代國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怪事!陛下若繼續執迷不悟,那先帝之亂就在眼前……啊!”

乓!

劉未手中的琉璃杯被他擲了出去。

正在皇帝席下痛陳利弊的御史中丞只覺得風聲撲面,還未反應過來就額頭一涼,接着又熱又冷的東西混合着流了滿面,額頭上也是劇痛,忍不住痛呼出聲,又驚又懼地摸了把額頭……

全是血。

“這裡是舉行宴會、觀看樂舞的含元殿,不是聽政的宣政殿!”劉未即使盛怒,也沒有站起身子,只是瞪着眼睛,眼中的厲色猶如實質一般向御史中丞射了過去。

這御史中丞在御史臺中資歷最老,只是因爲過於剛直,所以一直得罪了不少人,原本最該勝任御史大夫位置的他,到了四十多歲依然還幹着御史中丞。

他此前就喝了不少酒,如今酒氣上頭,再聽到皇帝不但不允許他直諫,反倒出手傷人,頓時倔勁上來,大怒道:“臣從未聽過天子接受諫言還分什麼地方!天子設公卿大臣,難道不是爲了匤正錯誤難道是專作阿諛奉承的嗎?臣既在其位,總不能只顧個人安危,見錯不說,使皇帝陷於不義之地!”

劉未見他執迷不悟,抓着龍案的手掌都隱隱生疼,恨不得直接召進外面的武衛將他給拖出去。

有些和御史中丞關係還不錯的大臣看情況不好,連忙離席上前拉他回去,給皇帝和他一個臺階,結果這位中丞見皇帝毫無反省地樣子,更加氣憤,在殿上就這麼大叫了起來:

“陛下當效仿高祖,平衡後宮前朝,盡心撫育皇子,就算不能著《帝範》千古流芳,至少能保證儲君是才德兼備、足以獨當一面之人,陛下怎能一意孤行,將皇子們視作無物!這簡直是罔顧人倫!”

“李中丞,你實在是太過放肆了!就算你是御史中丞,也不得對陛下如此無禮!”方孝庭忍不住站起身,左右看了看,連連叫道:“殿中侍衛在哪兒!還不把喝醉了的李中丞‘請’下去!”

許多大臣紛紛鬆了口氣,劉未沒有阻止,幾位高大健壯的殿中侍衛立刻欺身上前,想要將御史中丞架出去。

“方尚書不必爲我找臺階!”

面對周圍衝上來的侍衛,李中丞長袖一抖,整理衣冠,衆人還以爲他要自己走出去,誰料他正完衣冠,突然腳下發力,身體猛地前驅衝到了皇帝面前!

劉未曾經歷過魏國公夫人行刺之事,對這種事已經不慌不亂,隨手扯了個侍酒的宮女就擋在身前,旁邊皇帝的近身侍衛紛紛拔刀,眼見着這位御史中丞就要刀劍加身,卻見他將頭一低,一頭碰在龍案之上!

皇帝宴飲所用的龍案乃是玉石所雕,何其堅固?只聽得一聲悶響,那紅的白的濺出老遠,御史中丞鬚髮皆張,臉上卻還帶着“雖死猶榮”的笑容,眼睛瞪得老大,軟倒在龍案之前。

到了這般地步,劉未哪裡還能坐得住了,站起身子直衝到李中丞的身前,抓住他的手滿臉駭然。

“儲君……皇子……”

御史中丞口中吐出幾個不清楚的字句,再也沒有了聲息。

劉未深吸一口氣,重新站起身子,目光如電般射向方孝庭,方孝庭臉上還是一副憐憫的表情,待發現皇帝看了過來,連忙低下頭微微躬身,避開了劉未的眼光。

“命人將御史中丞李源擡下去,此人直諫而死,理應厚葬。”劉未沉着臉有條不紊地安排着接下來的事情:“着太常寺官員進宮,議定李源的諡號和喪葬之事,其餘諸人,即刻離開宮中……”

他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展到這樣,心中更是一陣挫敗,只死死地看着李源的屍體,冷聲命令:

“散宴!”

“是,陛下!”

“陛下請保重龍體……”

好好的宴席吃成這樣,後面大皇子要知道自己暈過去能牽出這麼樁事來,恐怕又要再暈一次。

待人都離開的差不多了,劉未召了身邊一個侍衛,讓他去請剛剛離開的沈國公回來。

他今日在麟德殿匆匆忙忙就走了,不僅僅是因爲外朝還有許多大臣等着他主持宴飲,而是在等一位老臣打探來的消息。

沈國公戴勝一脈是開國國公,一直深受君恩,只可惜從第三代起,子孫多爲紈絝子弟,大多不成器,在吃喝玩樂一道上門門皆精,什麼文韜武略,是說起來人人都搖頭。

正因爲如此,雖然沈國公滿門勳貴,但歷經幾代在朝堂上也沒見過幾位站的住腳的,子弟們一級級降襲下去,也都快不入流了,唯有嫡脈還頂着國公之爵。

但世間的事情有得必有失,也是因爲沈國公一家都是昏昏碌碌的庸人,每次宮變、政變,這家人倒是沒出過什麼大麻煩,加上人脈頗好,親友也願意伸出援手,竟成爲代國爲數不多地一直到現在也還鼎立着的國公之府。

劉未找這任的沈國公戴勇來不是爲了別的,而是相傳沈國公府裡藏着一卷高祖的立像,這幅立像作爲家廟中主祭的神像一直承受香火,外人從未見過。

這幅畫像乃是當年的畫聖丹青子爲高祖親繪,後來由高祖親自賜給沈國公戴勝,沈國公一脈皆將此畫像視爲珍寶,非沈國公家中嫡系,不得入家廟參拜此像。

可以說,這世上除了劉未,任何人想要將這幅畫像請出戴家的家廟,那都是癡心妄想。

侍衛很快就把跑的滿頭是汗的戴勇請進了殿中,這位身材矮小的沈國公身後還掛着個小皮囊,入了殿中侍衛們先讓他在門口開了皮囊、取出一個小筒,又從筒裡倒出一副畫來,直到把畫卷全部展開確定沒有任何武器,纔對他放行。

那邊劉未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還沒等到畫卷完全展開就已經幾個箭步上前,劈手奪過了畫卷。

這一天就沒什麼好事,劉未已經迫不及待的等着有什麼好消息振奮精神,那戴勇是個出了名的老實人,見家傳的寶像被皇帝這麼粗魯地搶了過去,頓時也顧不上劉未是皇帝了,疼惜地大叫:“陛下,你輕點!輕點啊!哎喲,這樣臣受不住!受不住啊!”

劉未哪裡管戴勇叫什麼,將那畫像一展,一副栩栩如生的神仙畫像就顯現在了他的眼前。

說起這幅畫像,其實是代國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丹青子擅長畫人物,尤其是峨冠博帶的仙人形象,高祖三十歲後尋仙,一直想要讓丹青子畫一張肖像,只是丹青子乃是前朝公主之子,刻意躲避高祖的尋訪不願進京,又喜歡遊歷名山大川,高祖遍尋不得,最終只能嘆息無緣。

開國功臣戴勝也擅長畫人物,瞭解到高祖的遺憾後,故意找人將“戴勝畫人天下第一”的名頭傳遍天下,最終用激將法激的丹青子來京中“切磋畫技”,並且以神仙爲題,在道觀中比試。

戴勝是個有德有智之人,丹青子入京後,他請了高祖微服出訪,喬裝成道人,假裝要在道觀裡隨便抓個道士,卻指定了高祖爲作畫對象。

丹青子自然不明真相,但畫神仙和畫鬼怪不同,首先就要人物原型樣貌出衆,高祖身長八尺,相貌堂堂,哪怕穿着道袍也難掩不凡之氣,丹青子要找原型當然願意高祖那樣的,而不是隨便什麼道人,見了高祖立刻就滿是靈感,根本不用催促,立刻潑墨揮毫,成就了一副傳世名作。

戴勝雖然擅長畫人物,但他陷身於俗務之中,出身也並不優越,畫神仙這種題材,自然比不上出身豪門大族之家、一生沉浸於“畫之一道”,已然入聖的丹青子,更何況他也不是真的來奪什麼天下第一的。

這場比試,自然是以丹青子取勝。

高祖一見畫中的自己騰雲駕霧,佩劍服玉,手持瓊玉之芳,禮容極爲恭肅,當即就一喜。再見畫中的自己身前有鐘鼓、竽瑟、歌唱、舞蹈之人紛紛祭祀,靈巫豔裝,蕙蘭遍佈,即使只是畫卷,也覺得香飄滿堂,更是連聲呼“絕”。

戴勝畫的是高祖飛渡昇天之景,可謂是中規中矩,不過因爲這是高祖心心念唸的心願,雖中規中矩,也算是討人喜歡,也不失爲一幅佳作。

但這意境和技巧,無論怎麼比,高下立判。

戴勝輸了也不惱怒,高祖更是心中欣然,這時候丹青子突然屈身跪拜,以下臣叩拜皇帝之禮對身着道士打扮的高祖三跪九叩,頓時驚駭了諸人。

原來高祖身爲開國皇帝,渾身氣勢不同於一般,畫神仙當然畫不成散仙,但凡在任何一道上超凡入聖之人,在見識上都有不凡之處,這丹青子在捉摸高祖神韻之時察覺此人絕非普通道人,心中便隱約有了些猜測。

世上能讓戴勝這般張羅,不惜自壞名聲的,也只有那位皇帝了。

丹青子對政治毫無野心,否則也不會出身尊貴卻雲遊四方,但他一方面不願爲自己和家族惹禍,一方面來高祖的氣質確實適合帝君這樣的人物,便畫了先楚神話中統御天地的天君形象,其神名曰“東皇太一”。

畫完之後,又立刻乾脆地以俯首稱臣之禮敬拜,告知皇帝劉志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且並非因爲不願稱臣而數次推脫,實在是怕陷入俗世俗務之中,不能繼續鑽研於畫之一道,這纔不願入京。

這世上的人,只要是聽到別人說“你天生與衆不同,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樣的話的,沒有一個會不高興,高祖也不例外,不但沒有怪罪丹青子幾次刻意避開他的使臣,反倒賜下重賞,也沒有強迫他入宮擔當宮廷供奉。

戴勝算計了丹青子一把,也十分有風度地施禮求情,將高祖求才若渴、只是隱士們品行高潔,不願入世,不得不出此下策的爲難說的十分懇切。

丹青子見皇帝並沒有強迫他留在京裡已經是十分高興,又得到允許可以入宮隨意學習宮中藏畫,當然是欣然接受了他的道歉,並且在後來和戴勝已畫爲友,成了莫逆之交。

只是丹青子這一副“東皇太一圖”後自稱再無超越的可能,從此不再畫神仙像,而是改爲畫精怪山鬼之流,從此丹青子的“神仙圖”在這幅“東皇太一圖”後已成絕響,後來丹青子的“神仙圖”也就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神作。

當時百廢俱興,人才凋敝,許多前朝的官員和傑出之士礙於自己曾經的過往不敢出仕,哪怕朝廷數次下“招賢令”也不願出山。

但這件事名傳天下後,各方有所顧慮的人才紛紛接受了招賢令,高祖人才捉襟見肘的困局才慢慢好轉起來。

後來,喜好雲遊的丹青子在一次登山的過程中失足墜崖,屍骨無存,在京中的戴勝得知消息後嘔血不止,大病一場,半年不能離牀。

高祖心中知道戴勝失了丹青子,就猶如俞伯牙失了子期一般,遂長嘆一番後,將宮中收藏着的“東皇太一圖”賜給了戴勝,以解他心中之悲慼。

從此供奉皇帝御像的延英殿裡掛着的就是戴勝的那副“昇仙圖”,而不是丹青子的那副“東皇太一圖”,雖然戴勝遠不及丹青子畫技高超,但高祖對戴勝的關心愛護之情,可謂是讓人動容。

先帝宮變之時,延英殿裡不知爲何着了火,從高祖到恵帝的畫像、以及那麼多名臣良將的隨像全部被付之一炬,無人再知高祖和其他列祖列宗的真容,就連劉未自己,都已經記不起先帝是什麼樣子。

如今劉未將這畫像一打開,頓時覺得眼前一亮。他出身尊貴,從小就見識過了不少好東西,丹青子的真跡宮中也有留存,自然是一眼就看出這絕對是丹青子的手稿。

其畫歷經戴家六代,卻依舊保存的極好,畫面上的撫劍神仙不怒而威,見到人間祥和平靜,眼神中還隱隱露出喜悅之意,加之畫面中靈巫隨神各個不凡,越發襯得這位東皇太一卓然不羣。

最主要的是,這位以高祖爲原型的東皇太一劍眉星目,五官深邃,身材高過身後的隨神們大半個頭去,顯然不是一位文弱神仙。

劉未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太一眼熟。

他之前就聽宮中曾打理過延英殿的老宮人隱約傳出過,說是三皇子的長相有些像高祖的畫像,只是這些只是私下的竊竊私語,若不是岱山當成閒話說給他聽解悶,他根本就不會知曉。

劉未心中一直有着心結,當年四皇子被宮人傳聞肖似先帝,他便恨不得立刻將這個兒子拱上御座,如今這畫像裡的人和劉凌的眉目其實只有五分相像,可劉未心中也把它看成了九分。

尤其是那眼睛……

丹青子畫人最傳神的就是眼睛,劉凌的眼睛和這眼睛相比,足足像了八成!

“陛下!陛下!您別捏,別捏啊!”

見劉未激動的將畫像的軸捏的嘎嘎響,戴勇在一旁痛苦的哀嚎,這聲慘叫終於驚醒了劉未。

“這畫像很好,朕留下了。”

劉未霸道地一揮手,就這麼下了決定。

“啊?什麼?陛下!這是臣家傳的畫像,是高祖當年賜下的啊!臣若失了這畫像,怎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戴勇痛哭流涕地跪地號角,甚至沒有形象地左右亂抖,顯然是極爲不願。

劉未心中高興,見戴勇御前失儀反倒覺得他是個真性情的人,不由得語氣輕快地開口道:“怎麼?你不願意?也是,朕這樣未免有些奪人所好,我記得你那小兒子已經成年許久了,身上還沒個正經的官位,鴻臚寺缺個主簿之位,就讓他去頂了吧。”

“嗚嗚嗚,臣的小兒子不學無術,當不得如此重要的職位,陛下請勿如此厚待臣的兒子,那真就是個廢物,當了主簿也要丟臣家中的名聲,求陛下收回旨意!”

一個主簿就要我家的畫?不幹!

‘你家還有什麼名聲!吃喝玩樂的名聲嗎?’

劉未頭疼地看着戴勇一邊哭一邊在地上用臉蹭地,頓時覺得腳下都黏答答了起來,摸了摸下巴後沉吟着說:“朕記得你好土木山石,京郊有一處園子,朕嫌它實在太小,不過園中有溫泉數處,又養着珍禽異獸,不如就把這處皇莊賜給愛卿,如何?”

“嗚嗚嗚嗚,如是這樣,那別人更要說臣賣畫求財了……”

一個破園子,我家也不知道有多少!

劉未嘆了口氣,想了想也沒什麼更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索性咬了咬牙:

“今年直入金殿殿試的名額,好像還有兩個沒有賜下,原本是準備留着給功臣舉薦所用,你既然不要園子,也不要爲家中子弟謀取前程,就把這兩個名額拿去吧。無論是做做人情,還是攀個交情,都是極好的。就算都不需要,你家小兒子不成器,總還有幾個成器的子弟吧?”

陸博士真是料事如神!

戴勇心中一喜,頓時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眼淚也止住了,立刻就地一滾,忙不迭地叩地謝恩。

“你這無賴……”

劉未哭笑不得,只覺得沈國公戴勝一世英名,留下這麼一堆子孫,實在氣的在墓裡都要站起來。

戴家那麼多草包,就算有了殿試的資格,也是要被刷下去的,只能上來走個過場,還不如拿個園子,或是乾脆給小兒子謀個出身,省的一把年紀了連媳婦都討不到。

不過草包總比包藏禍心好,想起方孝庭,還有那明顯被人利用着死諫了的李源,劉未的眼神又冷峻了起來。

戴勇立刻後背一涼,臉上卻露出一副“哎喲我家的畫兒啊你讓我多看一眼吧”的表情,眼睛不停地掃過那副神仙圖,讓劉未也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畫軸,就怕戴勇突然一下子改變了主意,什麼都不要了撒潑打滾要自己的畫。

高祖和戴勝那是君臣相惜,若到了他這裡就變成君奪臣愛,傳出去他纔是無顏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想到自己的三子和四子,劉未心中鬆快,再見戴勇那眯眯眼都覺得可愛起來,正準備讓戴勇趕快走別老盯着他手中的畫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開了口說道:“聽說你家老大的長子,又氣跑了幾個先生?”

說到這個,戴勇心中一涼,連忙露出“家門不幸”地表情,滿臉傷心:“臣的長子本來就沒個正經,臣的大孫子也是從小愚鈍,學什麼都學不會,先生現在都不敢上門啦!”

“正好,朕那老三開過年就要去東宮了,身邊一個伴讀都沒有,他一直沒有正經上過學,估計也要從頭學起,找個聰明的伴讀倒要讓他不自在,你那大孫子今年已經十三,和他年紀相仿,就進宮爲他做個伴讀吧,許他五日回家休沐一次。”

劉未說話的口氣不是在商量,而是下命令。

戴勇的長子戴執沒官沒職,戴勇這身板看起來再當二十年沈國公不成問題,他沒官職,又等不到繼承爵位,一天到晚就帶着夫人遊山玩水,留下三個孩子在家中替他“盡孝”,這大孫子盡孝沒盡到,反正全給京裡的人“盡笑”了。

這樣的孩子給劉凌當伴讀,既不眨眼,也不會給劉凌樹敵,而且教學相長,說不定也能有些促進。

劉未想的周到,那戴勇卻是一臉無奈,就差沒有哭天搶地了。

“陛下,陛下,臣的家訓,不得結交皇子啊!陛下!”

“這不是你主動結交,是朕給你家孫子一個機會聆聽聖賢之道。你就當是恩賜吧。”

他越不願意,劉未越覺得他自己的選擇正確。

“宮中的先生都是大儒和有德之士,你那孫子總不會也敢那麼放肆吧!他日後說不得就是繼承國公之位的人,怎麼能如此不學無術?就算戴公你,當年的學識也是人人稱讚的!”

“陛下您就別笑話臣了,若不是臣大哥逃婚跑了個沒影,氣的家父將他除了位,哪裡輪到臣襲爵……”

戴勇的臉紅到了脖子,顯然劉未昧着良心說他學識人人稱讚連他自己都受不住。

劉未又被他逗得發笑,揮了揮手,立刻讓他下去,顯然不想聽他多提了。

戴勇期期艾艾,見劉未一臉不耐煩,只能滿臉頹喪無奈地離開了殿中。

劉未最喜歡大臣在他面前一籌莫展、予取予求的樣子,直到戴勇離了殿,依舊手中撫着畫卷,面帶微笑。

嗯,戴勇這般有趣,以前他怎麼沒發現?怪就怪他身上只有個虛職,不愛上朝,又不願往他身前湊……

以後經常召他入宮聊聊,說不定能排解排解。

唔,長得那般矮,看着也比其他人順眼些。

***

這邊被趕出殿外的戴勇滿臉難過的拖着步子走了老遠,沿途走過的宮人和侍衛都滿臉不解,似乎不明白這個出了名的“寬心人”爲什麼會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難不成是被皇帝訓斥了?

他垂頭喪氣地召來自己候在外面的隨侍,低聲吩咐:“去看看夫人那邊好了沒有,我已經準備出宮了,去後面求見下掌事的內侍,讓夫人速速過來東內這邊,我們一起回府。”

外命婦大部分是不會單獨出宮的,畢竟有許多年紀很大了,她們一般跟着在前朝的丈夫或兒子一起回宮,外間宴會沒散時,都有等待回去的單獨閣間,有熱水炭火,也有小食可以享用。

前面的宴會因爲死諫的事情不歡而散,其他的大臣肯定都領着家中的誥命在宮門外匯合着回去了,唯有戴勇被留了下來,那沈國公夫人一直沒有消息,自然是不願出宮在冰冷的馬車裡枯等,必定在凌德殿外殿某處閣間裡候着。

那侍從腿腳輕快,連忙扯上一個認識路的宦官,飛速前去傳話。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麟德殿那邊,畢竟沈國公夫人已經等得許久了,麟德殿裡現在也是亂成一片,裡外伺候的宮人們也很爲難。

沈國公夫人這邊得到了消息,確認了一遍:“你確定是東內那邊?”

麟德殿掌事的宦官點了點頭:“夫人家中的家人是這麼傳話的。”

沈國公夫人也不多言,起身就要出去,旁邊伺候的宮人們連忙跟上,送這位國公夫人離開。

離開閣間時,一個身材圓胖的宦官冒冒失失地衝過走廊,驚擾了沈國公夫人,那掌事的宦官正要發火訓斥,一看是在袁貴妃面前還算說的上話的王寧,頓時就有些爲難地看向沈國公夫人……

“無妨,他恐怕也不是故意的。”

“是是是,謝沈國公夫人寬宏大量,奴婢伺候的殿下聽說是噎着了,奴婢正要去瞧瞧!”

這焦急倒不是裝出來的,他先聽到劉凌噎着的時候嚇得半死,無奈沈國公夫人還沒出來,他也不敢隨便離開附近,如今見她出來,立刻就跑。

“噎着了?那以後可要小心點。凡事都不能太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沈國公夫人矜持地頷了頷首,飄然而去。

“還不快走!”

掌事宦官瞪眼。

“是是是!”

王寧擦着汗連忙離開,待走出許遠後,手中已然多了張紙條。

上面用果醬寫着——

“大事已成。”

第143章 報仇?雪恨?第224章 蒼天?蝗神?第89章 封王?放棄?第266章 造化?造化?第107章 官商?皇商?第26章 有家?無家?第84章 遇刺?中毒?第58章 真畫?假畫?第142章 生疑?生變?第197章 相親?相愛?第281章 時間?選擇?第268章 救世?滅世?第199章 出事?兇案?第20章 扎辮?披髮?第15章 有用?沒用?第113章 種馬?皇帝?第81章 魂靈?惡鬼?第13章 明拒?婉拒?第257章 虧心?虧情?第27章 暖爐?肉包?第211章 驚天?秘聞?第183章 虛擬?真實?第184章 失道?神授?第124章 斷後?滅口?第59章 民貴?君輕?第78章 私語?密謀?第182章 誤會?心結?第248章 活?都活?第145章 衛士?刺客?第106章 不行?不行也得行!第112章 窮逼?富婆?第152章 狂人?暖男?第225章 脆弱?堅強?第86章 將錯?就錯?第285章 強壯?瘦弱?第255章 朝夕?長久?第99章 是進?是退?第143章 報仇?雪恨?第78章 私語?密謀?第5章 預言?詛咒?第24章 身累?心累?第205章 別離?相見?第140章 倒黴?走運?第117章 戰鼓?喪鐘?第206章 後宮?前塵?第171章 溫故?知新?第219章 適應?彆扭?第189章 嫉妒?怨恨?第255章 朝夕?長久?第45章 兔子?野獸?第277章 陰謀家?殉道者?第249章 再見?不見?第289章 千秋?萬歲?第241章 好人?賭注?第56章 兄友?弟恭?第290章 天女?劍客?第244章 天路?光柱?第88章 選擇?絕路?第185章 殺熟?殺生?第268章 救世?滅世?第278章 遊客?嚮導?第225章 脆弱?堅強?第3章 發瘋?發病?第41章 神人?謀士?第85章 一石三鳥?第262章 劫持?襲擊?第86章 將錯?就錯?第125章 認罪?伏法?第159章 生意?朝政?第91章 病發?謀刺?第175章 後悔?選擇?第198章 女人?善變?第248章 活?都活?第261章 小題?大作?第8章 無勢?有勢?第53章 姑姑?婆婆?第253章 告白?猜測?第70章 沖天?落地?第162章 絕地?逢生?第140章 倒黴?走運?第245章 解難?劫難?第194章 可惜?可憐?第246章 孝順?忠義?第53章 姑姑?婆婆?第99章 是進?是退?第152章 狂人?暖男?第233章 誤會?問道?第23章 是生?是死?第280章 玉石?同焚?第209章 使臣?和親?第250章 腹黑?真黑?第172章 妖孽?預言?第186章 攻關?攻心?第235章 構陷?有鬼?第146章 死地?生天?第145章 衛士?刺客?第192章 偏心?偏情?第139章 秦王?乞丐?第268章 救世?滅世?第4章 晦氣?運氣?
第143章 報仇?雪恨?第224章 蒼天?蝗神?第89章 封王?放棄?第266章 造化?造化?第107章 官商?皇商?第26章 有家?無家?第84章 遇刺?中毒?第58章 真畫?假畫?第142章 生疑?生變?第197章 相親?相愛?第281章 時間?選擇?第268章 救世?滅世?第199章 出事?兇案?第20章 扎辮?披髮?第15章 有用?沒用?第113章 種馬?皇帝?第81章 魂靈?惡鬼?第13章 明拒?婉拒?第257章 虧心?虧情?第27章 暖爐?肉包?第211章 驚天?秘聞?第183章 虛擬?真實?第184章 失道?神授?第124章 斷後?滅口?第59章 民貴?君輕?第78章 私語?密謀?第182章 誤會?心結?第248章 活?都活?第145章 衛士?刺客?第106章 不行?不行也得行!第112章 窮逼?富婆?第152章 狂人?暖男?第225章 脆弱?堅強?第86章 將錯?就錯?第285章 強壯?瘦弱?第255章 朝夕?長久?第99章 是進?是退?第143章 報仇?雪恨?第78章 私語?密謀?第5章 預言?詛咒?第24章 身累?心累?第205章 別離?相見?第140章 倒黴?走運?第117章 戰鼓?喪鐘?第206章 後宮?前塵?第171章 溫故?知新?第219章 適應?彆扭?第189章 嫉妒?怨恨?第255章 朝夕?長久?第45章 兔子?野獸?第277章 陰謀家?殉道者?第249章 再見?不見?第289章 千秋?萬歲?第241章 好人?賭注?第56章 兄友?弟恭?第290章 天女?劍客?第244章 天路?光柱?第88章 選擇?絕路?第185章 殺熟?殺生?第268章 救世?滅世?第278章 遊客?嚮導?第225章 脆弱?堅強?第3章 發瘋?發病?第41章 神人?謀士?第85章 一石三鳥?第262章 劫持?襲擊?第86章 將錯?就錯?第125章 認罪?伏法?第159章 生意?朝政?第91章 病發?謀刺?第175章 後悔?選擇?第198章 女人?善變?第248章 活?都活?第261章 小題?大作?第8章 無勢?有勢?第53章 姑姑?婆婆?第253章 告白?猜測?第70章 沖天?落地?第162章 絕地?逢生?第140章 倒黴?走運?第245章 解難?劫難?第194章 可惜?可憐?第246章 孝順?忠義?第53章 姑姑?婆婆?第99章 是進?是退?第152章 狂人?暖男?第233章 誤會?問道?第23章 是生?是死?第280章 玉石?同焚?第209章 使臣?和親?第250章 腹黑?真黑?第172章 妖孽?預言?第186章 攻關?攻心?第235章 構陷?有鬼?第146章 死地?生天?第145章 衛士?刺客?第192章 偏心?偏情?第139章 秦王?乞丐?第268章 救世?滅世?第4章 晦氣?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