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足夠?不夠?

像這種級別的政事,遠不是劉凌和劉祁兩個小蝦米可以插得上手的,即使文武百官之中,能對南蠻子瞭解的大臣也是寥寥無幾。

由於事關南方大局,即使南方沒多少人,還是窮鄉僻壤之地,可沒有一個人會對南方輕忽,整個朝中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派,吵了個不亦樂乎。

主戰的是以大理寺卿、兵部和刑部爲首。

他們認爲如果一旦讓天下人發現朝廷不能打仗或是對軍事上不夠重視,百姓就會對朝廷徹底失望。而有了冤屈的人如果人人都殺官而起,實在是亂了天下的綱紀,開了一個極壞的頭。

主和的是戶部、吏部和御史臺等重要官衙。

他們認爲南方會亂,事出有因,不是當地官員不作爲,而是蠻人治蠻的國策約束了他們,使他們束手束腳,加之商人逐利而行,往往罔顧人倫,終釀成大禍。

歸根結底,是中原地方的亂攤子帶累了南方,南方的百姓和蠻族還是信任朝廷的,不該讓南方因此而起戰火,所以主張以撫爲主,在對荊州蠻加以懲罰,對個別冥頑不靈的部族,再出兵鎮壓。

此事在劉祁和劉凌看來,兩方說的都有理,好像兩方都能行。主戰的和主和的兩派官員昨夜大概已經碰過了頭,雙方的理由都有理有據,甚至有大量的數據支持,莫說兩位皇子,就是劉未也頭疼的緊。

對於南蠻部族,還是和他們打交道最多的鴻臚寺和禮部最有權威,遂劉未開始徵求鴻臚寺卿和禮部尚書的意見。

“啓稟陛下,下官並沒有去過這些蠻族聚居之地,鴻臚寺也僅僅和荊州蠻接觸的多些。荊州蠻聰明矯健,和漢人相差無幾,但諸蠻之中,也屬荊州蠻最爲狡猾,莊侍郎所陳的事實,很有可能就是荊州蠻挑起的爭鬥。”

鴻臚寺卿看了眼自己右手邊正在打瞌睡的魏乾,接着說道:“不過,我鴻臚寺中有一人曾經入越州數次,又接待過來往蠻族使者數回,陛下詢問他,應當更爲合適!”

“哦,是哪位愛卿?”

劉未好奇地問。

鴻臚寺卿胳膊一拐身邊的魏乾,咳嗽了一聲:“咳咳,正是我鴻臚寺的典客魏乾!”

魏乾昨夜被鴻臚寺卿等人拉去問了一夜南蠻的情況,早上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睜着眼睛都睡得着,猛然被鴻臚寺卿一拐,立刻就地一倒,摔了個大馬趴,引得滿朝文武大笑了起來。

這是御前失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罪責,怎麼看待全靠皇帝當前的心情如何,顯然劉未現在的心情並不好,眉頭一蹙,就要發難。

鴻臚寺卿也沒想想到惹出這麼個麻煩,在劉未發難之前急着叫道:“魏乾,陛下問你對南蠻是打是撫!”

魏乾雖然摔到了地上,不過腦子裡還殘留着前一晚其他同僚們類似的問題,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茫然道:“當然要打,你要讓蠻族服,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啊……”

劉未正準備問責他御前失儀呢,結果他來了這麼一句,頓時升起了興趣。

“金吾衛,把魏典客帶出宣政殿吹吹風,等腦子吹清醒了再帶回殿中,朕有話細細問他。”

可憐魏乾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有兩膀大腰圓的侍衛把他叉了出去,往宣政殿門口一按,那冷風呼呼的刮,吹得魏乾是鼻水直流。

別說,這效果確實是立竿見影,也不知道皇帝精神不好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吹過自己。

被吹清醒的魏乾立刻明白了鴻臚寺卿給他送了一場什麼樣的富貴,這對於他們方國公府幾乎要沒落,自己弟弟又被髮往肅州的局面來說,真的是最能翻身的機會了。

他心中感激着主官對他的照拂,但他自己也不敢關鍵時間出差錯,所以雖然已經是清醒了,但還是在殿門外多站了一會兒,想好自己等下要說什麼,將條理整個清楚,這才返身回到殿中。

“魏典客,你這是清醒了?”

劉未似笑非笑地問道。

“是,爲臣已經清醒了。”魏乾對皇帝躬了躬身子,“陛下適才問臣,究竟是戰是和,臣的意見,自然是戰!”

“蠻人生性倔強強硬,且不知變通,這讓他們能保持自己的傳統上千年不變,也使得他們很難接受外界的一切,加之語言、文化、生活習慣皆不相同,所以更難溝通。”

他侃侃而談,“不止是對外族如此,他們本族之內,也極少有‘一言九鼎’的情況發生,同族、同胞之間意見不合怒而出手都是常事,要想徹底讓對方弄清楚你的意思,只有一個字——‘打’!”

“打完了,然後再跟你說清楚,你輸在我手上,就得聽我的。這便是蠻族人根深蒂固的習俗。”

“荊州蠻受楚文化影響頗深,文字、習慣已經和漢人無異,依舊保持着這樣的習性,其他諸蠻部族如何,衆位可想而知。陛下若想先以撫爲主,那是沒有用的,此時已經造反的蠻人,不會接受任何安撫,也聽不進去任何言論。反倒讓蠻人們以爲朝廷怕了他們,激起的血氣更盛。”

魏乾對此似乎感觸很深。

“但如果你打贏了他們,還對他們抱有該有的敬重和優待,這些直性子的蠻子就會從此心甘情願的拜服與你,對你敬如天神。”他頓了頓,“當然,雖然要贏,卻要贏得漂亮,大獲全勝,且不能引起太多的殺戮,否則哪怕你再怎麼優待他們,他們也會存着血仇之心,就如對待荊州蠻一般……”

“聽起來,對蠻族用兵的方法,和對其他地方用兵也沒有什麼不同。”御史臺一位御史不以爲然道:“這不都是廢話麼!”

“正因爲他們堅守傳統和信義,又是一根筋,所以一旦他們對你信服,可能是世世代代都矢志不移。”

魏乾的眼神十分堅定,“昔年大漢代楚而起,楚國三壁皆失,各郡各府聞風而降,大漢得了大半的天下,唯有南壁這些蠻族依舊奉楚國爲主,戰至十不存一,最後躲入深山之中,血脈才得以保存。”

“即便如此,這些蠻部在日後數百年中都不奉篡楚者爲君,直到漢末大亂,他們甚至還起兵跟着反漢,打的是‘爲主復仇’的名義,可見他們的忠誠和恆心。”

“諸位同僚可能覺得這些人簡直就是頭腦僵化的傻子,但臣要說的是,正是因爲他們這種性格,東南的蠻族生事決不可姑息。我代國曆來對這些異族都十分寬厚,如果這次南蠻的事情處理的漂亮,一勞永逸也許不太可能,但數代之內不起爭端卻是可能的。”

魏乾看着劉未若有所思的表情,繼續乘勝追擊:“此外,商人最是敏銳,我國缺糧,連朝廷都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他們卻能另闢蹊徑。雖說現在起了大亂,但未必不是給我們一種啓發,南方大片土地空曠無人耕種,等安定下來,或遷罪戶去安置,或給予政策鼓勵遷徙,說不定可解糧荒。”

“好一個魏典客,果然是思維敏捷,頭腦清醒!”劉未聽得最後一句,重展笑顏,“鴻臚寺有你這等人才,何愁蠻族不定!”

魏乾被這麼一誇,竟似有些心中不安,他平日裡善言,此時卻茫然地像是個孩子,吶吶着連客氣的話都憋不出來。

但劉未最喜歡這種看似精明實際上沒什麼花花心思的,於是乎對這魏乾大爲欣賞,不但賜了錦衣玉帛,還給了他在蠻族事務上入宮參贊的權利。

這便是等於御前行走了,大大的美差,足稱得上是一步登天。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在討論這仗怎麼打,派誰去打,發多少兵。按照魏乾和幾個瞭解蠻族事務的官員的說法,這仗要贏,而且要贏得漂亮,贏得爭取人心,不但不能多生殺戮,還得做好安撫工作。

朝中多年不打仗了,京中榮養的武官皆是宿將,但年紀已經老邁,經驗是有的,論起兵法和大局也是頭頭是道,但現在到那山高水遠的地方領軍,未免有些鞭長莫及,體力不支。

而南方駐軍的各地守將雖正在身強力壯之年,可要想打的漂亮,還是在那種窮山惡水之間,能力又都差了點。

一時間,剛剛決定是打是和的事情,反倒變成一件簡單的事了。

更重要的是,這領軍之人不但得有能,還必須有德,對待異族不能抱有成見,否則若打起仗來把蠻部當做豬狗,結下了不解之恨,就算時候再好好安撫,也是無力迴天。

劉未的生性多疑在這時候又表現了出來。

事關軍權,現在是在方黨全面發難的時候,京官推薦的所有人選劉未都不置可否,生怕被方黨鑽了空子,掌握住一支軍隊,日後有力發難,然而地方上的守軍劉未既不熟悉又不能肯定能力,左看右看之後,竟定不下人選。

皇帝定不下人選,百官們就輪流推薦,兵部也好、軍中武官也罷,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想着奪下這個主將之位。

天下承平已久,武將們無仗可打,都恨不得以一戰立下威名,更進一步。

武將們不似文臣,晉升更加艱難,皇帝把軍權捏在手上,一直榮養着他們,卻無法憑空從天上給他們送軍功,沒有軍功,武將就不能封侯拜相,到了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平日的同僚情義,一個個在朝上爭得面紅脖子粗,就差沒有大打出手了。

此事雖事關緊急,劉未也不願意把精兵強將全派出解決東南一隅作亂之事,到最後,還是點了軍中頗有人望的一位宿將領軍出征,又命了魏乾作爲參贊,帶了鴻臚寺五位精通蠻族語言的譯官,一起隨軍出征。

爲了擔心士卒水土不服,劉凌只給了他一萬精兵,又給了兵符一道,可在南方四州中調撥人馬和隨軍的將領五萬,六萬兵甲齊整的大軍對上一萬的烏合之衆,劉未思忖着怎麼樣人都夠了。

劉凌和劉祁都對這位將軍不太熟悉,但等候上朝時也經常能見到他和其他武將相談甚歡,顯然是個人緣很好的將軍,料想心性也不會太差,心中總算是有了些數,父皇選他,大概是不用擔心他會得罪人。

東南戰事確定之後,百官們以爲皇帝會說起明年年初開恩科的事情,誰料劉未手指在御座上摩挲了片刻,丟下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東南之事,讓朕越發覺得如今對待商人有所輕放。朕欲重新選拔皇商,約束天下商人,平抑物價,諸位愛卿可有什麼意見?”

什麼?

開皇商?

一時間,朝中炸開了鍋,其討論之熱烈,甚至更甚之前對於東南戰事的。

東南戰事雖然十萬緊急,但南方蠻部兵甲落後,人數又不多,起不了大亂,王師一至,收服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但皇商就不一樣了,皇商就是國家聘用選□□的最優秀的商人,也許並非一開始就富甲天下,可有了官府的助力,但凡有些能力的,最終都能如當年王、林等數家皇商一般富可敵國。

最重要的是,皇商對朝中大臣們的“孝敬”,遠遠要比地方官員們孝敬的多,而且拿着還不燒手,但凡皇商存在的時候,官員們都過的很是滋潤。

不過,總是有人不願意重開皇商之路的,還沒有等其他官員發表什麼意見,吏部就已經跳出來反對了。

“陛下,如今已經不是恵帝之時,重新選拔皇商,絕非一日兩日能夠成事的,現在東南有戰事,來年又有恩科,可否暫緩一段時日?”

“朕只是問問愛卿們的意見,自然不是馬上就辦。”劉未甚至還能擠出一絲笑容,“好在皇商之事早有前例,戶部近期最好上個表,參照前朝時皇商選拔和罷免、懲罰的規矩,定下一個章程。”

“陛下,此事……”

“嗯,此事現在還只是提議,具體的事務,等戶部章程出來了再行討論。”劉未輕飄飄地將此事回了過去。

“戶部尚書,這件事你先記下!工部尚書,你協助戶部尚書訂立章程!”

“是!”

“臣遵旨!”

最近吏部鬧罷朝,禮部從中得了便宜,皇帝爲了拉攏禮部,加開了恩科。戶部作爲一個重要的部門,卻沒有得到什麼重視,原本已經已經有些不滿,最近罷朝的官員也有許多沒有回朝。

可就在這個時候,皇帝居然要重開皇商了!

歷來管理皇商的都是戶部,皇帝要重新選拔皇商,根本繞不過戶部。昔年天下的商人爲了贏得鹽鐵專營的權利,擠破頭要走戶部的路子,那時候的戶部簡直是橫着走,吃的撐,誰人不羨慕?

至於讓工部協助,是因爲交由皇商經營的鹽、鐵、銅等礦產和井田都歸於工部之下,由什麼樣規模的皇商獲取哪幾座礦產和鹽田的經營權,則是工部進行審查,看這家商號有沒有開採的能力。

皇帝輕飄飄的一句話,將原本如同鐵板一塊的吏部和戶部就分了開來,人都有私心,戶部的官員們但凡有點腦子,都要爭破頭促成此事,別說罷朝回家了,這個時候你讓他休沐他都不會幹的。

聽到父皇一句話就重新把戶部拉攏到了手裡,劉祁產生了深深的敬畏之情。

這便是王權,這便是能使人一言生,一言死的權利!

就如同下棋一開始就執了黑子,又坐擁了天下,哪怕你手眼通天,佈局數十載,一旦天子警醒,哪怕你再深思熟慮,可能伸手間,便滿盤皆覆。

他不知道他曾外祖父最終想要什麼,但他真的就敵得過父皇的帝王心術嗎?

劉祁精神恍惚,竟沒有發現一旁的劉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大氣,臉上也浮現出興奮的神采。

待下了朝,劉祁還有些神思不寧,剛剛走出宣政殿,就被一位宦官請了回去,說是父皇要見他。

待入了殿,那宦官將他引入了一間偏室,只見父皇已經換了一身常服,在屋子的一角逗着幾隻鳥兒,見他進來,皇帝丟下手中的鳥食,笑着接過岱山遞過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問道:“在禮部歷練的如何?”

劉祁臉色一紅,他知道自己被人考問後憤而離開的事情父皇一定是知道了,只能羞慚地道:“兒臣不及禮部的大人們多矣,唯有勤奮向學,方能不讓父皇失望了。”

“勤奮向學是好事,但朕把你送到禮部去,不是讓你去做一個合格的禮部官員的。有些迂腐的酸東西,不學也罷。”

看的出劉未的心情很好,連語氣都帶着幾分輕快:“明年要開恩科,禮部肯定事忙,沒人顧得上你。你若真要晚上宿在禮部,最好多添幾件衣服。”

“是……”

雖知道父皇恐怕會同意他住在宮外,但他這麼輕易的就同意了,還是讓劉祁有些受寵若驚。

等寒暄的差不多了,劉未纔像是不經意般問道:“聽說你昨日下午,去方府看望方尚書了?”

劉祁知道總避不過去的,心中嘆了口氣,點了頭道:“是,去陪方尚書下了盤棋。”

“哦,下了盤棋?誰輸誰贏?”

劉未挑了挑眉。

“兒臣棋力不及方尚書,……大敗。”

劉祁悶聲道。

“朕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下不贏方尚書。”劉未意有所指道:“不過下棋只是下棋而已,贏了輸了,也不能代表什麼。”

劉祁不好說自己被贏得差點喪失了鬥志,只能低着頭受教。

“既然方尚書在府中待着清閒,你便經常去陪他下下棋吧。”

劉未似乎無所謂地說着。

劉未的話讓劉祁一震,幾乎站不穩身子。

“不過正如朕所說,下棋只是下棋,你也別太認真,真當一回事。”劉未笑着看了兒子一眼。“誰輸誰贏,那是在既定的規則上下,你若成了制定規則之人,你想贏就贏,想輸就輸,你可明白?”

劉未的話比曾外祖父的話不知深奧多少,劉祁似懂非懂,心中一片亂麻,再見父皇對他揮了揮手,又重新逗起了鳥兒,只能半退着身子,在岱山的相送下離開宮室。

父皇的話是什麼意思?

是放棄他了嗎?

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更進一步?

他心頭一片蒼茫空白,表情迷惑的像是個無助的孩子。

見到他這個樣子,一旁的總管岱山在心中嘆了口氣,好心地開口:“二殿下,歷來還沒有哪位皇子能長宿宮外的,陛下對您如此寬愛,定是希望您能早日成才,爲陛下分憂,您可千萬不要讓陛下失望纔是啊!”

岱山如此一說,劉祁立刻清醒了過來,連忙對岱山的提點道謝,臉上的迷茫之色也退去了一些。

怎可又被他人的言語所迷惑!

你不是已經決定了該走的路了嗎?

劉祁甩了甩頭,看着眼前層樓疊榭的宮闕,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下了朝,劉祁先回了趟東宮,讓莊揚波和身邊伺候的宦官收拾了些隨身的衣物,並一些日常所用之物,當他得知父皇已經派人來過,禮部早已經安排妥當,也差了聽用的宮人過去,心中不由得一暖。

徐楓是他曾外祖父的人,以往他對他多爲重用,但現在肯定是不如往時了,除了莊揚波,劉祁不準備再親近身邊的任何人。

他回了東宮安排好一切,想要和劉凌打個招呼,卻得之他根本沒有回來休息,領了功課就去了兵部,更是不敢浪費一點時間,也學着他領着功課就準備出宮。

劉祁出了宮,直入禮部,因爲有皇帝派來的人送了不少物件,前些日子還對劉祁有些輕慢的禮部官員們竟熱絡多了,連帶着負責儀制司檔庫的兩位文書都水漲船高,讓上官叫去耳提面命了一番。

劉祁回到禮部,進了檔庫,讓莊揚波先休息一會兒,自己卻整理起昨日的所聞所感,開始伏案疾書。

“‘三千索,直入流;五百貫,得京官。’昨日嘗與小吏閒談,得知有官無缺之怪狀,乃驚駭……”

***

半月後。

正如劉凌所言,一旦皇帝想要重新選拔皇商,全天下的商人都擠破了頭想要登堂入室。

昔年選拔皇商,是按經營之專項劃分,有糧、馬、鐵、鹽、銅、牲畜、官造器、珍貨等十幾項,由商人自己呈報資格,想要經營的項目,最多不能超過三項,得到每一項的經營權後,都要在戶部留下鉅額的“保金”,一旦經營國家資產出現虧損的情況,就在“保金”里扣除相應虧損的部分。

但凡做生意,沒有隻賺不虧的,這條規矩看起來簡直霸道至極,國家只賺不賠,商人卻要承擔所有的風險,照理說商人好利,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條款,其實卻不然。

一旦握有“專營”之權利,以糧食爲例,官倉之中的陳糧從此就由負責經營糧草的皇商售出,再根據當時的市場價格重新購置新糧填充官倉,這其中的差價,由戶部負責彌補,此曰“收儲”。

糧價是有波動的,陳糧購入之時,可能價格十分便宜,拋售到市場上時,陳糧和新糧價格卻相差不大,商人卻可以按之前陳糧購入的價格和如今購入的價格進行增補,獲取差價,得到國家的補償,這便是一筆巨利。

而從事糧食生意的皇商往往存有大量便宜的糧食,按照市面上的價格售給國家,便可獲利巨大,加上陳糧經營的利益、朝廷補上的差價,只每年糧食的買賣,就抵得上往年數年的經營。

朝中補貼差價看似花了錢,但如果地方上自營官倉,常常有貪墨、以次充好、倉儲數量不足等弊病,有時候甚至要花超過市場價格極高的錢,才能補滿糧倉。

而陳倉裡的陳米往往會被賤價賣出,換取商人的回扣,或是乾脆不賣,假做賬目,陳米當新米,最嚴重時,待開倉用糧之時,糧草早已經發黴,不能再用。

有了皇商之後,這種事情就被很好的杜絕了。皇商是要經營的,斷不會讓官倉裡的米留置到不能出售的地步,爲了賺取差價,也會按時督促各地官倉改換新米。

因爲經營被壟斷了,其他商人賄賂官員或者走通門路以謀糧草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效率也變得高效起來。

在加上有時候爲了平抑物價,朝中特許皇商提前以官倉的糧草進行拋售,待糧價平抑後再補充,這種消息屬於商人們最需要的信息,往往皇商們在還沒有開始啓動平抑之前,就把手中囤積的糧食大量售出,等朝廷平抑物價之後,再用低價購回,獲利巨大,且沒有風險。

除了糧食以外,鹽、鐵、馬匹、牲畜等項亦是如此,所以商人們纔會甘願吃虧許多,獲取這皇商的權利。

更別說一旦成了皇商,在社會地位上的提升了。

商人原是賤籍,不能科舉,如今搖身一入“仕門”,子女的婚嫁都會水漲船高,家中子弟也可以讀書入仕,不再只能做個不入流的小吏。

恵帝之時,宮中甚至有不少嬪妃是皇商之女,即使是平帝時,也有商家女入宮,使得許多商人一眨眼就成了“國丈”、“國舅”之輩,只爲了這個,就有許多商戶願意爲此勞心勞力。

戶部瘋了,工部瘋了,天下的商人瘋了,東南興起了戰事這麼大的事情,竟然一個水漂都沒泛起來,無聲無息的就這麼過去了,也不知氣歪了多少有心之人的鼻子。

其中鼻子最歪的,恐怕就要屬方孝庭了。

方府。

方孝庭見面前的劉祁眼睛已經慢慢閉上,忍不住彈出一顆棋子,驚得劉祁猛然驚醒,茫然四顧。

“該,該我了?”

劉祁睜大了眼睛,努力看向面前的棋盤。

“我剛剛走了哪一步?”

“殿下一步也沒走。”方孝庭放下棋子,嘲諷道:“殿下早上上朝聽政,下午陪老臣下棋,傍晚又回禮部留宿,一翻錄卷宗就是大半夜,這麼連軸轉下去,老臣真怕哪天殿下病倒在老臣府中,還要被別人彈劾老臣過了殿下病氣!”

劉祁這才知道曾外祖父在氣什麼,揉了揉眼睛,裝傻笑道:“和您下棋,我所欲也;禮部歷練,亦我所欲也。既然都爲我所欲,就只能辛苦一點,想法子兩全其美了!”

“想要兩全的結果,往往是一頭都抓不到。”

方孝庭最近有些坐不住了,語氣也變得不那麼從容:“您這樣下去,不但得不到什麼,到最後歷練的結果,反倒會被三殿下壓上一頭。”

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說道:“聽說三殿下,已經開始在兵部,跟着兵部的左右侍郎學着調配糧草了。而殿下,還在禮部抄着過去的文書。”

一句話,徹底撕開了劉祁臉上虛僞的笑意麪具,讓他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您如今已經處處被他開始壓制,想必這位殿下一直以來都在守拙,現在得了機會,立刻如魚得水,嶄露頭角。”

方孝庭自顧自地說着。

“您若再不能讓百官刮目相看,等你們在六部歷練完了……”

他冷笑着。

“您大概也就可以去就藩了。”

劉祁心中一凜,面上卻若無其事地開口:“那也是以後的事了,眼下還是先顧好我自己的事情。不是您教我的嗎?不可顧此失彼!”

方孝庭沒想到劉祁居然會頂他的話,目光一厲,直盯着劉祁不放。

劉祁倔強地抿着嘴脣,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先服了軟:“阿公覺得我該怎麼做?”

“您既然選擇跟老夫下棋,就該明白,老夫總是希望您好的。”方孝庭撫着鬍鬚,“您下午在老臣這裡下棋,晚上在禮部歷練,想法沒有錯,只是做錯了。”

“願聞其詳。”

“禮部現在最要緊的,是明年的恩科。恩科一開,各地官員和書院便會舉薦有才有德之士入京,這些人往往會來各部的主考官‘投卷’,亦或者向有能力的官員舉薦自己。往年禮部和吏部每到科舉之前都非常熱鬧,今年雖然是加開的恩科,至多再過幾天,各地陸陸續續來的士子便會齊聚京城,開始‘投卷’。”

代朝的科舉允許“公薦”和“通榜”,即允許名士向主考官推薦有才的的人選,稱爲“薦生”。而考進士科的考生可以將自己的文章和詩詞擇優編成長卷,投獻給達官顯貴或名士高人以求得他們賞識,提高自身的知名度和及第機會。

“投卷”對於努力想要進士及第的普通學子來說,即使投了也沒什麼用。但凡“投卷”的,都是對自身的能力極爲自信,直奔着上金殿三鼎甲去的。

要知道皇帝和主考官們點三鼎甲,有時候看的就是此人的知名度、甚至是長相和年齡。每年金殿的殿試,考生們甚至要仔細打扮一番,有的還塗脂抹粉,就是爲了讓自己看起來器宇軒昂,更得欣賞。

方孝庭見劉祁似乎有些明白了,繼續說的詳盡。

“您和三殿下不同,三殿下從小生長在冷宮之中,雖天賦不錯,但畢竟底蘊不夠。而您後來雖然來了道觀,但從小教授您的都是當世大儒和有名的文士,文之一道上遠要比三殿下要出色,您在禮部裡歷練,自然也會有薦生和有才德的學子向您‘投卷’,您若想要漸漸有一些名氣和人望,不妨在這裡下手。”

“只是,雖然我是皇子,又在禮部歷練,但並沒有這樣的權利……”

劉祁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

方孝庭傲然地一笑,見着劉祁瞭然的神情,緩緩地說道:“只要老臣還活着,想要得官的士子,便會向您投卷,努力得到您的賞識。”

如今他已經閉門不出,想要向他投卷的有心人苦無門路,莫說劉祁是皇位有力的競爭者,哪怕他只是無權無勢的皇子……

就憑每日能夠進方府侍疾,他便是天底下最炙手可熱的行卷之人。

***

紫宸殿。

“已經七日了,你可有什麼不適?”

劉未看着面前爲自己試藥的宮人,滿臉緊張。

試藥的宮人是個沉痾多年的老宮人,如今已經年近古稀,是劉未精心從宮正司裡挑選出的老宮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己身體再弱,不可能比沉痾多年的老人還要弱,而且這宦官是無根之人,身體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藥物的影響,但凡這藥有一點不對,應當能夠很快看出來。

這老宮人已經是將死之年,雖說要爲皇帝試藥,但皇帝保證了他身後的風光,又願意恩賜他的家人,他也沒有什麼怨言,此時更不會說什麼佳話,當下面色輕鬆地回覆着:

“陛下,老奴從患病以來,從沒有像是這幾日一般,覺得自己像是個正常人。不但精神好多了,老奴的腦子很少像以前那樣疼的厲害,只是隱隱有些疼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頭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頭風比劉未厲害的多,還中了風,手一直在抖。

劉未聽得他的話,再仔細觀察一番,發現他果真是氣色紅潤,兩眼有神,和之前被岱山尋來時形如槁木、面有死氣比起來,不可同日而語。

這麼一比較,他的心中就安定了許多。再加上之前太玄真人和元山宗都肯定過這個方子沒有問題,李明東配的藥也是找太玄真人看過沒動過手腳的,他終於下了決心。

“岱山,把那剩下的‘八物方’拿來吧。”

“陛下,是不是要再等一陣子,再看看他是不是……”

岱山謹慎的建議着。

“不用了,藥不夠了。”

一副費盡心思弄來的肉芝,配出來的藥先給這老宮人試了一半,剩下來的,只夠他用到明年春分過後。

如今局勢緊迫,恩科在即,東南戰事未定,關中糧價暴漲,皇商的選拔也迫在眉睫,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犯風痹。

若沒有旺盛的精力和強健的體魄,怎麼能度過這個難關?!

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好一個魏典客,果然是思維敏捷,頭腦清醒!”劉未聽得最後一句,重展笑顏,“鴻臚寺有你這等人才,何愁蠻族不定!”

魏乾被這麼一誇,竟似有些心中不安,他平日裡善言,此時卻茫然地像是個孩子,吶吶着連客氣的話都憋不出來。

話癆魏乾:(吶吶)我靠!我胡言亂語也能矇混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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